大学生活并非如想象般的美好,韩以东本也没抱多大幻想在里面,不像其他高中时候的孩子,提到大学总是无限的憧憬向往,这些年来他变得越来越冷,面部表情已经封存起来一般,找不到打开的密码。
自从那次到奶奶家寻找麦筱君未果,他一度灰心丧气,在重点高中里是个倒数的拖油瓶,老师在家访的时候是这么和赵守环说的,赵守环不过将老师的话小心翼翼转述一遍以便提醒他用点心思在学习上,没想到他话都没听完就拿着篮球从客厅拍到门外,头也不回,任凭赵守环独自叨叨絮絮。
韩以东走后,赵守环像以往一样坐在客厅里愁眉苦脸地叹气,隔着铝合金窗户看着儿子把篮球精准地扔在车篮里,骑着车,迎着风沉默往附近小学的篮球场奔去,只能无奈摇头,她欠他的也许一辈子都还不了,但她也做了努力,也有花钱请人找麦筱君的下落,但也许是雇的人水平太低了,都说无能为力,她也无能为力,只是韩以东都不理解,她也从没对他提起找麦筱君的事,曾想过报警,但考虑到麦筱君或许不喜欢这种形同被通缉的囚犯般的找寻,也就只能私下进行,她已尽了力。
高考的时候,韩以东其实已经算是超常发挥,总算考上了二本,赵守环很开心,本以为他堕落了三年,都已经失去了希望,不敢有太多要求,早就托她弟弟帮忙找大专院校,打算读三年就给他安排个像样的工作。但韩以东在知道自己被录取后没半点高兴的样子,他还是一如既往躲在房间里玩游戏,偶尔出来冰箱拿几瓶饮料进去,一呆就是半天,甚至不吃饭,任凭赵守环怎么低声下气请求也不理会。
有时候也会去打打篮球,跑跑步,黄昏的时候,一个人疯狂而痴迷地运动的感觉让他麻木,此般甚好,不用思考,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的固执、排他,是因为麦筱君么?内心隐约觉得有一部分,而更多的是对自己身处环境的不满与担忧,这种心态源自于自己的父母,他在逃避着他们即将分离的事实,他知道韩耀俊的一些不好传闻,只是不愿说穿,很多时候他也打从心底同情赵守环,但因为麦筱君的事情他又不得不装作不原谅她,曾经很幼稚地想让她愧疚,好像就这么简单,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习惯,像习惯地接受麦筱君的莫名其妙杳无音讯的离去,还有对赵守环的不理不睬,通通都是习惯,而这世间最难改的就是根深蒂固的习惯。
大二的下半学期他退出了学校的文学社,刚开始进学生会他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和目的,看着新生们一个个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幼稚欢呼雀跃跑去面试各种社团他就觉得可笑,上一届的宣传也煞是颇具说服力:“你们新生一定要踊跃参加学生会,这不仅是你个人发展的最好平台也是你以后找工作的跳板,大学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在这里锻炼出了金刚之躯出到外面受再多的挫折都不怕了……”一大堆官方的推销本部门的言语,他们走访宿舍,像模像样地拿着传单,一副过来人的优越感,同宿舍的傻逼都眼神呆滞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子像是怕错过了半个字而影响了自己的下半生。
韩以东每当看到此种境况都会打开火影,把耳塞的音量调到最大,一并湮没他们的恶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愤世嫉俗,这世间没什么对不起他的,能吃好睡好喝好,生活不拮据,也可以过世人艳羡的大学生活,有时他静静沉思过后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
不知道其他大学的校风怎样,韩以东一进这学校就后悔,大有辍学之意,最大的原因在于学生会,那不是他的理想。宿舍有俩人是好哥们,因为学生会的准部长之争从此变得勾心斗角,回到宿舍也不说话,想起刚来的时候就他们俩话多,韩以东还一度羡慕他们的友情,想不到一年后就分道扬镳,他实在无法忍受身边的同学会为了一个没用的破部长从朋友变成陌生人,除了不屑他们之外他不由想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在学生会里面偶尔还会听闻其他部门的所谓“内幕”,学校的外联部与学校联合,拉到外面企业的赞助费就在其中分割等等,最让他痛心的还是自己身处的文学社。
加入文学社本是因为内心的一些喜好,考虑着它能远离学生会的管束而独立存在本身就美好,所以他加了进去,但事实并非如想象般美好。
一年级时,学期末有个现场写作比赛,话题是关于学校的各种随想,可随便发挥,题目自定,字数自定,这道题本身就是学校那边的一些要求,说是广纳意见改变校风,这言语的态度充分体现了表层的言论自由,是件大好事。
可就在比赛完毕后,大家围着桌子批改,当然还有老师在里面当最终的审阅者,其中有一篇就是提到学校里的学生会的问题,撇开文笔不说,作者很犀利地分析了学生会若如此功利下去的后果,也列出了自己比较中立以及可行的(在韩以东看来是十分可行的)建议,想不到的是还没经过老师细看同意,文学社的社长就自作主张把它置于不可用的文章里面,即使韩以东这一届的同学都觉得是很不错,社长还是没说任何原因的否决,一副高高在上的领导样——我的决定就是这样,你们无权插嘴。
果然是小社会,一个小小的学生社团都提到了权利这件该是官员们倾轧的事儿上,自那天起,韩以东很少去部门签到,除非是刚进去的时候他们规定的一些破会议——在韩以东向来当时实在是幼稚,竟然会为在开这种破会时的发言稿着急、紧张。
在刚开始的时候韩以东不知道社长是这样的人,那时候韩以东觉得——或者说是在这工科学校里怀抱文学梦想的文青是多么的可敬,现在认清状况知道原来不过是想过把当领导的瘾的伪文青,怪不得不肯写东西放上去自己部门编的报纸上,原来只会写一些像极了一小企业的妒忌有本事的新人的小主管。
在韩以东提出说退社团的时候,社长也没说什么,甚至还不由自主牵扯出嘴角一抹开心的笑,也许他早已察觉韩以东心不在焉以及威胁到他自身社长之位的言语,正愁着没理由赶他走,甚至没有挽留,只说了句:“以后有空过来看看。”韩以东在心里冷笑,扭头就走,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大三的课程不多,离开了学生会日子也开始无聊,韩以东同宿舍还有一哥们,不关心学生会不关心学校任何制度,只求考试不挂科,上课没点名就好,周末这哥们都去做兼职,晚上回来若有作业需要做就先认真做完,而后洗澡,玩游戏,了无牵挂的姿态,充实并自足,也不跟宿舍的其他人玩,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朋友圈,韩以东曾在超市见过他在朋友中间的样子,与在宿舍仿若两人,如今在思考自己怎么走完自己的大学的时候才想起此事和此人。
细细观察之下却是有同样的爱好,他们一样玩魔兽也玩传奇,虽然觉得打怪很无聊但还是那样一如既往消磨时间,这一想两人还真是相似,与宿舍另外几个功利哥在冥冥之中有那么一根他自己划下的界限。
那晚,韩以东试着打招呼,他不是个主动的人,特别是进些年来越来越冷漠,“谭天,你周末白天都干嘛去的?”
谭天明显是意外的,他虽是东北人,性格很豪爽,也没一根筋到没注意韩以东的反常,但他还是没想太多,爽朗回答:“做兼职啊,说好了上大学就别靠家人了,哈哈。”转了身继续打怪。
“做什么兼职,能带上我吗?”韩以东是个直接的人,也不愿意兜弯子。
“啊?”谭天一愣,不敢相信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平时认为养尊处优的韩以东会问出这样的话,转过身的时候,手竟然不小心启动了手提电脑的关机键。
“我是认真的,有介绍的话带上我。”韩以东说完就跑上自己的床,他不习惯求别人,即使这还不算求。
“哦,好吧。”嘴上答应着,但内心还是在想韩以东能不能吃苦。
“谭天,你哦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这么不痛快的人吧?觉得我不能吃苦?”韩以东刚上去又爬下来,光着脚丫子,一脸严肃仰头看着谭天。
谭天也霍地站起来,俩人对视了很久,继而莫名其妙地都笑了,谭天洁白的牙齿在白炽灯下很是吸引眼球,韩以东就看着他一嘴的白瓷般的牙齿,开心却不知道缘起于何。谭天捶了韩以东一拳:“你不在学生会干了?”
韩以东撇嘴很不屑地说:“学生会也整一官僚体制,不说也罢,我是说真的,有兼职介绍吗?”
谭天沉默半会,“我还以为你们在里面都混得不亦乐乎呢,兼职这东西其实是靠你出去找的,主动万岁啊。”他内心还是不能接受——或者说不相信韩以东是需要做兼职的人,在他两年的观察里,韩以东性格乖戾,不与人为伍,甚至可能有些愤青,他不得而知,只是整体的感觉,但家境优裕这点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看错。
“那你的意思是不肯介绍?”韩以东沉着脸直言,“或者你觉得我在说着玩?”韩以东让谭天很惊讶,竟然猜出他的想法,“告诉你吧,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一句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谭天本是爽快之人,见韩以东如此还真觉得自己误会了他,大笑几声后,拍拍韩以东肩膀,后略作沉吟,“倒是有个家教的兼职,我也做不久了,准备找写实习的单位混混了。”
“周六可以让我去?”韩以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切,内心似是想给生活找点意义。
“没问题,等我先和那边联系好再给你答复,你英语那么好应该没问题的。”谭天捶了韩以东一拳,以表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