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菜餚於前,质地的食与翠绿菜叶,不同的彩在盘中交错,被烹煮过后热气蒸腾的模样令人勾起食物,在满足胃袋前视觉已经充分地享受了。俗话说多点人一起吃饭嚥下的食物也会变得美味,餐桌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地方。
  「唔哇──实在太好吃了!这手艺要嫁人绝对没问题的。」
  「讨、讨厌!在说什麼啦……」下厨的人听了这番话觉得不好意思,从花样少女变成待嫁新娘这个话题时在太跳跃了,伊芙却跟著初访的客人一直在那互相客套停不下来。
  「你这人明明就是……算了!别都把芙的一番好意浪费掉就好!」
  「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什麼小鸟胃,不过倒是你啊……该怎麼说,现在年轻人胃口都这麼好?」希维尔瞥见昌秀碗裡堆得像小山的白米饭不禁嘆道:「其实你饿得比我还久吧?可怜的孩子。」
  「才不是──」
  昌秀的胃口也是异於常人,热量是活力必备来源没错,不过体内卡路里能跟活动能力成正比似乎又有点不寻常。
  「会吃不是什麼坏事啊,有人可以吃得这麼尽兴我也很开心,这样做菜才有意义,我想未来能成為昌秀少爷妻子的女一定很幸福。」
  「这、这……」
  因女孩子短短几句话双颊泛红潮的少年实在不多见,餐桌一角不知不觉地被粉气氛包围。
  「席格已经吃饱了吗?」妹妹帮忙给行动不便的席格喂食,发现他一直盯著旁边那热闹的景象。
  「嗯,吃饱了。」被那粉气氛影响,连吃惯的食物味道好像也变得不太一样。
  「不过啊,席格在吃饭时也不能脱掉那件衣服?不觉得很碍事吗?」希维尔当初早问过这个问题,就算是二心子席格不管怎麼看都是小孩子,需要费心五花大绑一番的意义何在。
  「这是特製的,脱不掉。」当事人以最简洁的字数回答。「至少上面没标请勿拍打喂食,我觉得没差。」
  怀疑的眼神扫过席格全身,那些话希维尔不尽然全信。「嗯……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
  原则上只要目标是意识得到的存在神型二心子的Second都能有效作用,「碰触」之类不见得是绝对必要,但体本来就是大型感受器官,透过肢体接触深入他人神世界,远比凭空捡拾情报碎片来得实在。不知道这件拘束衣是哪个巧匠所製,大费周章地為一个比体质型还难搞的席格量身打造,让席格允许保有最低限度的活动力和Second,而且还不会没人到上锁不附钥匙。
  像是把玩著拘束与自由间的曖昧领域,想必那位巧匠对赏玩笼中鸟一定别有心得,席格的感想仅此。
  「都是些琐碎小事,想知道的话随你。」
  「那真是感激不尽,不过真正的乐趣我会留到最后。」
  席格搞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麼,就连全知的透视镜上也是一片浑沌。
  和那位领著白棺到来的送葬者极為相似。
  明明不想接近那样的人却捡了个对照版的回来,一想到这样的矛盾席格不免有些不快。
  几个小时前的小动依然在心底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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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称希维尔的保育员,这个和环境不些不搭调的男人登场时多少有些滑稽。
  昌秀什麼也没说,对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伸出手。
  「握手啊?哎呀就是嘛,有话好说。」希维尔理所当然也伸出手来,不过他并不知道那不是握手这麼单纯的事。
  昌秀必没有接受希维尔示好,手掌俐落地滑到对方手腕,先压制了这个主关节后翻转。骨头这种东西一直都是连动的,分布全身、复杂又难照顾……身体的一部份。昌秀暴地将其反转,自难免不了听到两种悲鸣,一是希维尔,二即缺乏钙质的骨头所发出的清脆声响……
  「白.痴.才.会.相.信.你.在.那.胡.说.八.道!」
  「阿秀、阿秀!希维尔,不是坏人!真的!」
  妹妹试著阻止了却不见昌秀有退步的打算。
  「我怎能放这麼可疑的傢伙不管,你们两个在旁边好好待著。」昌秀过去的温柔表情消失,完全判若两人。
  「别那麼用力啦!要是变成习惯脱臼就不好……啊痛、痛痛!」
  看到希维尔仍游刃有餘地开玩笑,席格多少了解昌秀焦躁的原因。
  「要是敢隐瞒什麼,就不是脱臼那麼简单了。」
  「难道那个老头什麼都没有说?太过分了!到底是谁说突然跑来会不礼貌,还夸口说会帮忙……」
  这其中似乎有什麼误会,但希维尔的无辜样子并不会令人同情,只是听到他的话席格想起了那个著黑服的中年人,暗忖著关於这麼陌生人的去留。
  「阿秀,可以了,放开他。」
  「怎麼连席格也……!」
  见昌秀还在质疑席格便转身对著妹妹,身体不方便行动的他,用额头敲了妹妹的头。「下次遇到这样的事,记得先告诉我们,别老是让人担心。」
  「好、好……」
  训斥的方式很随便,所以也不怎麼痛,妹妹了被敲到的地方,不自觉出微笑。
  即使不甘愿,昌秀还是放手了。「我还是会监视你的。」
  「哎呀,没关係、没关係,至少有人肯相信就足够了。小姊姊真的帮了我大忙啊。」笨拙地调整脱臼的手臂,他没发现自己被三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著。
  「希维尔,席格不是我姊姊。」
  「那是妹妹吗?这就奇怪了,一向爱好娇小可爱东西的我竟然也会搞错。」舒展完身体后希维尔将席格抱起,席格还在发育中体重轻又动不了,像玩偶一样给希维尔抱著。「不过把你这样绑著也太可怜的吧,身体变得这麼紧实。」
  「席格要是真的是女孩子还让你这样上下的!快放手啊──」
  「阿秀你大可放心,这傢伙很普通……」
  是很普通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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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完毕。
  现在席格则是在饭后与这个变态并在一起坐聊天。
  「小地方虽小还舒适的,你们那位姊姊也是个好孩子呢。」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即使如此他也不是打什麼坏主意。「席格,大哥哥还不清楚你们的事,想跟你请教一下。」
  「虽然希维尔的神年龄还未成熟……算了,你就问吧。」
  「吶吶,你们姊姊跟那个骄傲小鬼是什麼关係啊?而且他也是研究所的非相关人员耶,常常往这裡跑太不寻常了吧?」
  「伊芙姊姊本来就是这附近的住民,昌秀则是我们在这定下一段后才认识的,说起来那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席格的认知裡一切事物皆有跡可循,他并不喜欢用「偶然」来说明事情,但他不想把这个想法也套用在自己重要的人身上。「你知道……『巫女』吗?」
  「巫女?真的假的!那孩子以前是巫女?属增加后越来越可爱了呢。」
  希维尔那反应活像是凑热闹的乡民,对席格来说不值得注意。
  在研究所附近有个信奉水神的小村庄,一间小寺庙座落在附近川边,据说那裡有著治癒巫女这样的存在。从理的角度研究便发现巫女所拥有的奇跡力量即是Second,国家动用权力带走未登记的「二心子」,巫女的神秘被世俗给消灭,伊芙便成了最后一位治癒巫女。
  「伊芙姊姊是体质型,是必须靠共鸣Second才能发挥作用的类型。」据席格的了解,伊芙的Second遇强则强、遇弱则若,稀有,但开发价值仍有争议。「在共鸣作用中能產生『振动』,她懂得调整振动波长,比其他二心子还善於增强别人的身体自癒力。」
  不论有形还是无形,万物皆有各自的振动频率。尤其人体百分之七十由水构成,振动波长甚至涉及全身状况,从体质、成长或身心状态等。
  「能增幅当然也能抵消,她同样能把Second无力化。」
  他们三人能在一起也不是没有理由,即使不是个温和或身為「姊姊」,她身边也是难求的安心处所。
  「共鸣照理说是指两个二心子以上的状况吧?那她在做巫女的期间怎麼替人治癒?」
  「姊姊身上一直带著某种石。」
  她曾给席格看过那些形状奇异的石,没有做巫女前记忆的她将那些石称作「亲人」,是神社供奉的神体,席格也有过想一探事实的想法,后来作罢了,因為伊芙最后已经将席格和妹妹视為「家人」,执著别人的过去并没什麼意义。只知道伊芙的Second有个麻烦,她并不能对自己施用Seocnd,且频繁改变振动频率易给身体造成负担。
  加上她生善良,就算不用Second席格多少也预见了不乐观的结果。
  当然他并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外人。
  「嗯……那个昌秀,难道是村子的居民?」
  「不是,他住更远,只是偶尔会路过那裡。」
  信仰和宗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咎由自取的,即使时代变迁、远离了神或贵重的巫女是世俗所说的二心子,信仰也是那麼容易就消失的东西。伊芙离开后当然有人掛念她,尤其是老一辈的,可是研究所对网路管制特别严密,除了书信外几乎没有其他连络方法。
  这时一名好管閒事的少年就出现了,这名背著书包看起来还是学生的少年,实在不忍心看那些满载感谢之意的讯息只能藏於心底,便替他们带书信给伊芙。
  「其实姊姊以前是没名字的,所以阿秀闯进来找人时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受人尊敬的巫女,在昌秀印象裡一直认為是个稳重的长者,没被告知说是二心子或是年轻姑娘。「最后当然还是把信送到手了,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席格用平板音朗读结尾。
  「应该没那麼简单吧?最后是不是被你省略了?在楚楚可怜的少女面前无动於衷,还算是男人吗?」
  「还真的是乡民呢,这麼喜欢别人的八卦。」
  就如希维尔所说,故事还有后续。
  毕竟书信来往也不能有什麼作為,更何况昌秀还是个学生,至少心意已带到,村民便决定中断连繫,最后昌秀便带了两封信来到研究所,一封是全村人的心意,然后另一封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没有寄信人。
  因為伊芙在读信的时候寄信人就在身边。
  上面写著……
  ──「请跟我做朋友」。
  「喔喔,我还以為纯情少年已经绝种了,这傢伙,能干的嘛!不过觉得他们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耶?这样可以吗?」
  「别问我。」
  「好啦、好啦!你帮我那麼多又告诉我这麼有趣的事我很感谢喔,虽然你反应都死板板的,要的话还是可以抱一个做回礼喔!」
  「那我也会不客气地用死板板的声音喊人。」
  「真是的,只是普通的肌肤交流而已。」希维尔打量著席格的拘束衣,只见颈部以上的皮肤在外。「难道又是跟Second有关?神型都这麼彆扭?跟人接触没什麼不好啊。」
  「那是因為你还不懂七支柱的意义。」
  作為最初之人代替品的柱,必须要有足够支撑所有二心子的尖能力。
  在最初之人死后被神与体分解成七个部份。
  在漫长的时间中陆续出现过能引到这些破碎部分的孩子,他们都拥有其他孩子所无法比拟的力量。席格自身的解析能力曾到达过与最初之人相同水平,远超过人类与科技的极限,人们猜测最初之人的「知能」早已悄悄地深植他体内,才能用自己的身体捕捉有不可视的资讯。
  求知慾旺盛的研究者们相当看重像他这样的孩子,与其去当「柱」更想把他们放在身边。
  「『全知』啊,真是有趣的说法呢,那席格肯定也很聪明?」
  「『全知』跟『智慧』并不相同……」席格甩了甩脑袋,他不想花力气解释太多,希望希维尔有办法自己会意。
  「所谓的『全知』也没什麼啦,你不觉得吗?就像是看书一样,即使阅读了所有资讯,但那也『仅止於知道』而已啊。」希维尔的一番话引起了席格的注意力,他的语言巧妙地收敛了「全知」的边界。「最简单的爱恨都有无限种形式了,感情份量不是用『知道』就可以去衡量的,人啊,并不是那麼单纯的生物。别老是否定身体嘛,自己去感受一下世界,没那麼糟啦。」
  席格习惯只把自己区分成感受器官和情报体两部份,甚至没有去意识自己的别与年龄。他能消灭主观去读取人们的情绪和想法,身体也能感受别人的经验却依然有缺陷。
  「纵使有人的模样,我也跟人偶一样。」他冷冷地拋下话语。
  「全知」是被动的,对改变束手无策。
  「席格很可爱呢。」希维尔没有说谎,但席格不能理解為何被他这麼说。「来这裡真是对了,『你』是个意外的收穫呢,这是讚美喔。」聊著聊著也到了回房休息的时间,希维尔将席格抱起愉快地哼唱著:「可爱的、可爱的席格,总有一天会遇到的,让你想用尽心力去了解、感受的人。」
  「不会的,我从不打算对别人掏心掏肺。」席格只是想反驳,并无其他意思。
  「不用害羞啦,啊!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傲娇』?」
  「那好好听我难得的真心话,『去死吧』。」
  「如果是笑著对我说的话,死也甘愿喔。」
  席格不懂得笑,在值得高兴的事面前也不会表现笑容。「最多嘴角上扬。」
  「笑一个嘛,笑容可以拯救世界喔。」
  希维尔的一句令席格心中无起伏的情绪波面有了涟漪。
  ■■■
  三个月。
  平常没什麼时间观念的席格开始去感觉这微妙的数字。
  管他是不是保育员,希维尔待在这裡的期间研究所的气氛多少也有些改变,妹妹脸上寂寞的表情变少了,那两个人常常玩在一起,席格也多了个可以消遣的对象。
  心情很舒畅。
  现在有希维尔照顾妹妹昌秀反而无所事事。「席格,希维尔有提过那个白的东西吗?」
  男子带来的那个棺材,希维尔他知道,归究底他本来就是為了那东西而来,只是现在没有任何作為。席格试问过几个问题,譬如為什麼那东西会送来这裡以及為什麼把它当冰柜。
  希维尔是这麼回答的:
  「那个老头很随的,别人跟他要那个东西他真的会大方送出去喔,搞不好就是你们所长向他开口的。他并不会因為重要而留在身边,而是想看它到别人身边时有什麼变化。至於冰柜的话……大概是觉得有趣才这样瞎编啦。」
  实际上它到现在仍没有什麼异状。
  如果就这样维持现状也不错。
  「是说我们所长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席格是在担心我吗?」托所长不在所赐,这段时间昌秀都能正大光明地进来,可惜所长回来又要恢復成从前那样。
  「对,我怕你翻墙的技术退步,要是见不到姊姊我可帮不了你。」
  「不会!绝对不会的!还有,我看起来私心这麼重吗?好歹妹妹跟席格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姊姊不是吗?」
  「唔!」
  玩也玩够了,席格已经充分了解在昌秀心中伊芙姊姊的地位是特别的,就算某天他们俩一起从这裡消失也不奇怪,席格早就……有所觉悟。
  「一定会有人愿意留在席格身边的。」
  「真的?」
  之前昌秀说些天真话就会被席格泼冷水,这次席格似乎把它听进去了。
  「真的。」反而是因為席格的转变让昌秀觉得欣慰。
  两人望著窗外时,所长正如预料归来了,昌秀也是时候该脚底抹油离开这裡,他却注意到席格的有异状,眼睛盯著所长不放。
  「席格?」昌秀随席格的视线看过去才知道他在意的并不是所长。
  而是跟在所长身后的男孩子。
  黑髮削得相当短薄,眼瞳是如金属般坚毅的金黄,看起来应该和席格年纪差不多却散发著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
  「『AlchemistProject』……」
  「什麼?」昌秀没听清楚席格想说什麼,眼下所长他们又抵达研究所了,不走不行。「下次我再听你说!」
  ──「AlchemistProject」。
  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字词,席格试著咀嚼背后的情报。
  以重造「最初之人」為目标,研究者们大量製作研究计画,要从七个能力指标中决定哪个适合成為「主柱」一直有争议,导致目的相同的研究分裂成更多的计画案。「AlchemistProject」直译為「炼金师计画」,所长专攻药学,她个人档案中也有这项计画的参与纪录。
  席格移动至所长办公室确认情报是否符合记忆。
  「果然那个计画……早就被冻结了。」
  那个孩子是被遗弃的实验体,如果所长不是為了计画带他来这裡,那就是想增加「家人」了?
  「席格!」所长仍有些虚弱,勉强地笑著,连抱著席格时也不像之那样有力。「席格,我好想你啊!好想你啊!让你寂寞了、丢下你了,刚刚听保育员说了喔,我不在席格也一直是好孩子,太好了!」
  「欢迎……回来,妈妈。」
  违反自己本意还是想适当地完成她的期望。席格透过所长,在近距离看到那个男孩子,他瞥了一眼散落的计画资料再看看席格,表情扭曲了,眼神如同看见秽物般,鄙视至极,他对著席格开口但没有出声。
  ──噁.心.的.傢.伙。
  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所长也没留他。
  原以為自己已经习惯这些,终究还是被动摇了。
  知晓家人的重要却打破自己的原则,探查了别人的过去。
  「希维尔,本来应该是特别的相遇都被我搞砸了,為什麼还让我期望有个理解自己的人留在身边?」
  依靠著期望外的体温,席格平淡地低语。
  宛如人偶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