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宗……非常确定我对这名字有印象。
  不是活体亦非武人的亡魂锻匠。
  「很吃惊啊?因為跟你的朋友长一模一样?」
  「啊……嗯。」如果他指的「朋友」是那个人的话就说得通了。
  因為思绪连结上弹指道:「你是柳生大哥的『关係人』?」从他身上唯一与正宗有关的字眼即是称号。
  「你们果然认识。」双方都得到对等的解答,反而让我换来更多的疑问。正宗先生沉默,红眼略带挑衅的意味地侧视,因為我的发问方式已经被他定下了。
  ■■■■
  「繆──」白铜在人群中穿梭,一阵子不见就变得那麼会飞,让艾儿都追不上。
  「噫啊……到底会去哪裡?」跟在白铜后头不知不觉进入人潮,一直朝人多的地方去越想越奇怪。「这裡是……」抬头一看竟是一间神社,原本在门口那看到的游行队伍最终目的。
  「噫呀──」
  给白铜发现艾儿在发楞,相当习惯地用了嘴巴咬住长长的金呆毛然后拉扯,看到本人的剧烈反应后牠的动物本能以后就会记住那呆毛。
  「繆繆。」白铜用下巴指示另一个方向,穿过小树丛后就绕到神社后方。
  艾儿头继续走。「下次不能咬那个喔,真的好痛……」
  而白铜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神社的后面几乎没有使用任何灯火,也是祭典中的唯一暗处。白铜最后飞上的屋,留下艾儿在伸手难见五指处找可攀爬的东西,东翻西找了一下只从未锁的仓库寻到一张老朽的木梯,破烂到让人怀疑是否能承受身材娇小的自己的重量。
  轻轻地踩过每阶往上爬,还要注意力道和停留时间。
  啪哩一声,不小心踩断一阶,连带使下面的横槓鬆脱,虽说打从一开始就没寄予这个破梯子什麼期望。想办法再往上爬几阶但是心急驶使得动作变得有些暴,响亮的断裂声不绝於耳……
  「呜噫──」
  时间停在落下前停住,艾儿原本是想哭出来的,短短几秒间反省著没有齐克和NAO就什麼事都做不好一边懊恼。
  没有人会在意水实的存在,除了急切想以他是「破坏者」、「骇客」来抹杀的降神官方外。
  一抹孤独的身影為何有映照出和许多人相似的「过去」与「现在」?
  所以……
  ──当朋友不行吗?
  「哇……真的好危险喔。」瞇起眼瞥了下破烂不成形的「木头」,又给了艾儿个安心的笑容。「现在就拉你上来。」
  「噫……」因為水实即时抓住了自己的手才没有掉下去。
  很轻鬆地把艾儿拉上屋,水实看到艾儿时只能以高兴一言蔽之,宛如孩童般的笑脸一面兴奋地东问问西问问:「白铜带你来的吗?有没有受伤?啊啊,头髮怎麼变成这样?」
  闻言头上一撮特别突出的头髮,可能是什麼游戏特效之类,一开始就在了,不照镜子艾儿自己没办法看到,不过被白铜咬过后就变得有些歪七八扭的。
  同一个动作重复了好久,这样唐突见面一堆问题反不知从何开口。水实若无其事地微笑也无法把自己单方面的烦恼传达给他。
  沉默了好一会儿水实又靠近艾儿盯著他瞧了一下,而后不好意思地搔头说:「艾儿应该有听说吧?就是那个,我的等级……」
  「嗯,归一了对吧。」艾儿开始想像水实跟真澄谈过多少,好似已经知道「这边」的有互相认识。
  「对呀。」和白铜一起用同样的姿势躺下仰望天空。「但是不知為什麼完全──不会对等级有留恋,可能是因為我是所谓『非正规角』吧?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然没有失去也没有获得,在进入这世界的那一刻至今对寻求以久的东西仍……一无所获。
  艾儿选择保持沉默,偶尔会伸手去逗逗白铜接著听水实的话。
  「但是运气好背喔──竟然碰到这样一个人,说要阻止我破坏的人,真的有一瞬间自己也想著『啊,乾脆放弃算了』有够麻烦的。」
  请不要如此理所当然地站在我面前。
  请不要如此理所当然地说著要守护一切。
  ──请不要动摇我的决心!
  為了破坏而生存与為了生存而破坏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当时又為什麼没办法大声反驳那狂妄又天真的言论?
  「死鱼眼耶。」艾儿努力想办法缓和气氛的时候反地戳了水实的脸颊,两人愣住的同时手指又像是在吐槽般加戳一下。
  因為自觉笑点不足,艾儿自暴自弃地抬头又放掉全身力气往水实身上倒,被压在下面的水实的右手臂同时吃痛地打了个颤。
  「虽然月亮也很漂亮,不过為什麼不多看看那边?」艾儿把水实的脸推向另一边,已经看腻的夜景裡有小小的火花悄然升上天空,声音至最高点炸裂开来取而代之是五光十的美丽烟火入眼,儘管是无法持续的美景,无可否认那是祭典中最璀璨的光辉。
  「好漂亮……」
  即便是虚假的世界,也有人深信裡头所存在的真实,倘若拋开痛苦,或许水实也能享受美好的经歷。
  起上半身呆呆地望著,与艾儿肩并肩坐著,没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屈指可数的小小幸福、被允许的亲密接触──成為被拥抱者。「齐克说这样可以分享幸福。」
  「嗯。」
  「没带点食物上来好可惜喔,这裡是绝佳的特等席说。」在途中就把奇怪的饮料给解决了,忙著追白铜就没有想太多。「白铜有好好吃饭吗?」黑的小傢伙是钻进两人的缝隙凑热闹并小声地回艾儿。
  ──明明就非常相似,為什麼会不合?
  艾儿瞥了一眼水实时在心中下的结论,虽然是不同的个体,在这个世界的外貌相似处也不多,但是那个轮廓的背后彷彿可以看见一个同為碧眼却有点枝大叶的朋友。
  不间断的烟火绽放让人不捨得再把视线移开。
  无知的人们啊,就在今夜尽情欢笑、尽情享乐吧。
  ──因為无法确认在未知的明日自己所相信的羈绊是否会改变。
  ■■■■
  採购组只有剎那和阿飞两人,儼然阿飞除了是逃生必备用品外还兼做提东西的,重量并不是问题所在,必须忍受各种药材堆迭时放出的怪异气味才是难题,难得祭典却只有来打杂的份,心中哀怨难耐。
  正在哀嘆自己的不幸时忽然觉得脸颊有冰冷的异物贴上。「给,慰劳品。」剎那递了杯冰镇乌龙茶给阿飞。
  「谢谢。」剎那之所以受人欢迎,就是因為那份体贴吧,阿飞如此想。
  「等等拿去炼药铺子消化一下就好了,比想像中还快。」此时剎那对自己的排程方面显得有些得意。
  高兴工作一下就解决提前让自己放鬆一下,大部分玩家都专注於祭典的游玩,实际上只有几个女孩子有来跟她打招呼。
  「这麼说需要在下果然只是為了搬东西?」
  「你说什麼?」
  「不……自言自语。」
  零碎的时间在閒话家常下度过,看著接上的人们和朋友或喜欢的人一起玩乐也别有一番乐趣,至少不会让眼睛閒下来。
  「嗯?」阿飞从视觉范围的一角瞥见人影笔直往这裡奔来,待到某样东西直冲自己腹部时才知道不是错觉。
  「阿、阿飞?」剎那的错愕不亚於阿飞,毕竟她眼裡阿飞怀中的是一名楚楚可怜的妙龄少女。
  「不──在下没做过什麼事啊!」
  慌张地想把对方推开解释,衣服却被紧紧抓著,颤抖的指尖深入皮肤,距离一点也拉不开。在自己膛娇的人深蓝长髮披散,脸的轮廓若隐若现……
  「洛因?」
  「咦?」阿飞吐出这个名字让剎那也从混乱中恢復原本的理智,仔细一瞧的确是洛因没错,撇开头髮没绑不谈,不知為何他穿「女用」的浴衣。
  「找到了──」
  一个不留神洛因的手反被奇怪的人拉过去,回头看旁边已出现至少四、五个男人,人型魔物和玩家混杂的流氓集团。虽然不想怪洛因,不过封魔师的血在这个充满魔魅的城市裡难免会惹些麻烦,搞不好本身的脸蛋也是原因之一。
  「他是我们这边的人。」看见同伴发生意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剎那第一个身替他说话。
  「连『红莲』也在,我们也不想在祭典裡闹事,有话好说--」
  其中一个男人以轻挑的口气回应,知道「红莲」这个称号的九成九是玩家,嘴巴上说说却不放手,好个没风度的傢伙。
  「知道本姑娘的事很好,若了解我们是哪个团的更好,他留下、你们走或是现在把这件事回报给『十二月』也行。」稍微用和「十二月」的交情压压他们,毕竟能和管理者有交集的团体并不多。表面上客气沟通但心裡还没骂够。
  遗憾因為大多是人工智能不足的NPC在场,反而让他们壮胆,强势地想把洛因带走。
  卡在两者间的洛因更是不好受。
  出手打破僵局的是阿飞,因為有阿飞保护洛因才没让他被拉走,沉默许久后有所动,对方的手在阿飞眼裡彷彿是秽物般,打掉后不忘「回报」一下,害怕得发抖的手腕在阿飞的手裡挣扎不断。
  脸部影下的眼神让人惧怕,平静、空却散发著怒意的表情,只要与那视线对上一点身体便有宛如被针刺穿的莫名痛感。这回不是对方不為所动而是不敢动,直到阿飞开口、轻声地吐,一个不像是来自喉咙而是来自地狱的声音深入在场者耳裡迴盪--
  「给我……滚!」
  理所当然,他们不得不离开,儘管城市设有限制,但阿飞身边多待一秒好像就会被杀掉,在怎麼虚张声势都敌不过那坚定的橘瞳,本能告诉自己一定得「逃离」。
  「……呼,总算走了。」不知為何剎那也吓得一身冷汗,见了方才的情景不禁怀疑站在自己身边的真的是平常一起嬉笑打闹的伙伴,阿飞一认真自谦就会不见。「这麼做或许多此一举,不过下线后写封邮件让官方去伤脑筋吧。」
  虽说处理得不太漂亮不过没有人受伤就好。
  「没事了。」现在的才是平时的阿飞,可憎者已离去,空下来的手留著拥抱及抚慰,指尖顺颈子的曲线将洛因的头髮拨到耳后,皮肤发冷且黏,想必刚才一定很害怕吧?而他只是靠在阿飞身上始终不敢抬头。
  「──嗯?」
  「啊啊,对了!喝点茶就会舒服点了,在下的还剩很多──」被剎那斜眼一瞪急忙用其他理由脱离现在的尷尬。
  饮料一交给洛因他马上就是仰天式猛灌,因為跑步和紧绷的神经弄得口乾燥总算获得些滋润。
  「咳!咳、咳……」喝太急被呛到。
  「慢慢来就好。」阿飞手掌拍拍洛因的背后。
  等到恢復平静剎那才开口问:「想让邱比开心也不用如此牺牲吧?怎麼穿女用的浴衣……」问话过程不忘给他调侃一下。
  「一开始拿到时就发现是女生的,想拿去换又说已经没别件了。旅馆的人也说他们準备得刚刚好,正想放弃的时候就被凑热闹的人带去强迫穿上。」洛因抠抠脸颊掉了些粉,似乎有上淡妆。平时鲜少讲那麼多话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在理分析还是抱怨。
  「──嗯?」
  这次轮阿飞回给剎那一个卫生眼,因為她身上穿的正是「男用」浴衣,简单的说其实她才是罪魁祸首。
  「抱歉啦,习惯使然……」剎那心虚地搬弄著手指。「反正──我们也差不多把事情弄完了,还有时间去神社看大烟火,走吧走吧。」勉强挤出个生的笑容带过。「阿飞,要提东西喔。」
  「啊,我也帮忙。」洛因主动想分担。
  「嗯……每个人都提一点好了,会比较快。」
  「那為什麼不一开始就帮忙啊……」阿飞小声地咕噥几句。
  「你说什麼?」
  「不──自言自语。」又是以同样理由矇混过去。
  回头看看穿著浴衣的洛因稍微觉得有些安慰,纤细的身材、直顺的髮与鹅蛋脸和衣服非常搭,很难想像这些全都出自一个男孩子,又能以「可爱」来形容的实在少见。
  為还是如此沉迷於甜美梦想的自己感到害怕。
  但是……
  当发觉不断与冷空气接触的手涌起一阵暖意时却无法阻止眼泪落下。
  彷彿有某个声音随著心跳节拍不断告诉著魔的自己:
  ──我还是好喜欢你。
  ■■■■
  游玩组发生了一点小状况。
  娜娜卡看到大量人群早投降下线,唯一的进步就是可以和女孩子们谈得来。
  「呼啊──」雪花不顾形象地张大了嘴出小虎牙,爱睏打呼的可爱模样依然不减分。
  「玩累了就下线睡觉吧?」手绕过雪花腋下,雪爸轻鬆抱起雪花。可以给她小盹一下的臂弯犹如摇篮般,让沉沉闭上的眼皮后有美梦等待著自己。「那我们就下线了。」
  「雪花晚安喔。」
  雪花无法继续一起玩大家多少觉得有些可惜,不过為了小孩子的成长本来就不该太晚睡。
  「啊呜……下次一定要熬夜。」努力不让眼睛闭上的雪花嘟著嘴巴说,最后仍难敌睡魔侵袭。
  「雪花……」女儿喜欢和大家在一起是值得高兴,但最近好像有点不懂得克制。
  正要準备做登出步骤时雪爸忽觉身后传来一股寒意,再离线的最后一刻真如预感,被某双发冷的手阻止,好似足以使祭典所有鬼火聚集至此的怨气不断散发,嘶哑、不平静的人声如是吶喊:
  「那个傢伙在哪裡──」
  「啊……」
  「嗯?雪爸?怎麼昏过去了?我需要你帮忙啊。」柳生拍拍雪爸脸颊又抓住肩膀摇了一会儿,他的魂早就不在了仍纠缠不清。
  ──不就是你害的吗?
  就算是路人也想给他吐槽。
  大家原以為不出旅馆的柳生突然出现,从刚才的话看来似乎急著找人的样子,由於雪爸是狼族,寻人方面还蛮方便的。
  「雪爸他们已经要下线了。」多亏响子出面劝说才放弃。「怎麼回事啊?慌慌张张的。」
  「不快找到那个笨蛋不行。」
  「如果是真澄的话就自己去找喔。」响子托腮微笑说道,完全在眾人意料外的发言。「你不是生闷气不跟大家一起出来?」
  「可是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啊!」
  「嗯哼。」响子轻哼了一声,不给他多餘解释的机会。就算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為了什麼不合,不过和好总不会是坏事吧?「对这种小事可以『一笑置之』不是你们的专长吗?」
  专长什麼的本没有多大的关係,早已无关紧要的吵架只是因為面子问题拉不下脸道歉,可是现在真的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才会出旅馆,不然柳生早下线了,还好没真的下。
  一直想下去思绪慢慢飘往无尽的懊悔漩涡。
  「齐克。」这回改变目标一把揪住某人型机甲的衣领。「把那个笨蛋的所在座标和路径记录吐出来。」
  「……羞。」齐克撇过头,明明是机械身体却浮现如动画效果的椭圆红晕。
  「羞什麼鬼啊──」
  而后柳生又和NAO吵架浪费了不少时间。
  ■■■
  一个辗转相传下来的故事,真实也好虚假也好,它已活在这个世界。
  在很久以前存在一名手艺高明锻匠,但其师父认為他心术不正便没有把祕传的锻造法交给他,锻匠因此对师父怀恨在心而决定私自窃取祕传实作,不料被锻匠的师父发现,将其手臂砍断并逐出师门,而后锻匠依赖对师父的恨意继续铸刀,并以自己為名、為无限负面情感昇华至极的產物……
  ──妖刀。
  ……
  「那孩子真是让人头疼啊──脾气暴躁嘴巴又坏,我还曾被他砍了一刀,只因為咬了他耳朵。」正宗一边调侃著不在场的某人又好像在讲述什麼自豪的事,听起来有些矛盾。
  「嗯嗯,而且相当自我中心,一开始好好解释就可以解决的事却独断放弃沟通,跟暴君一样。」心不在焉地转著酒碟而后又一口乾掉,在酒的催化下大部份对话没有完全进耳裡,我也不以為然,继续对正宗一吐心中的不快。「正宗先生明明是锻匠,跟刃使成為关係人还怪的。」
  「嗯--会吗?」淡淡带过问题,像是為了迴避而模糊焦点。「关係人的选择本来就没有这方面的强制,你们每个人就像是不同故事的主角,关係人只是拼凑你们故事的零件而已。」
  正宗先生的话反而像NPC讲的,连小澄都没跟我提过。既然如此,那塞格勒斯所说「结局已经决定好了」又是什麼意思?
  无法清晰思考的脑袋只是把思绪弄得更混乱懒得去想了
  不过在当事人不在时谈论对方的是非感觉也没想像中舒畅。「讨厌归讨厌,但我不会轻易忘记别人优点。」
  第一次体验游戏时,只有一个人说不管我是什麼人都可以接受,儘管是有许多种意义的不明话语,一厢情愿地用自己的方式对内心解释。
  「你--醉啦?脸有点红呢。」正宗先生食指伸到我下顎,轻轻勾住并转向他,与微开的红眼对望。
  「我没醉。」
  「喝醉的人都这麼说的。」左手臂绕过我后脑,至少可以盖住我半张脸的手掌任由他胡乱乱我的头髮,一放鬆就防无防备地靠上别人肩头,而视线被他手指挡住。「喝那麼多才有一点醉意……真不可爱。」
  瞧了一眼两人堆高的空酒瓶,数量实在惊人。
  「我们走吧。」正宗先生直说:「一直待在这裡也很无聊,就到处走走吧?」
  单单伸出一隻手,来自魔物的神祕邀约,原本充满脑袋的抗拒感在谈话间逐渐消失,手脚却毫不犹豫地追随正宗先生。
  彷彿所有的重量都往头和四肢端集中,走起路来相当困难,如果不拉著正宗先生的话可能已经跌倒不只十次了,令人嫌恶的晕眩感不断啃食残存的意识,普通街道的空气流通让人觉得舒缓不少。
  「你坐著。」不用他说身体早以累瘫,连坐下的动作都变得迟钝,而后是被塞了些食物和醒脑的药丸。「剑……可以再借我吗?」
  突如其来的要求。
  「身為锻匠不会对你的『伙伴』做不利的事。」
  刻意平视与我对谈。如果真的打算做什麼坏事的话就没必要弄得这麼麻烦才是。
  姑且相信一次,正宗先生出犹如恶魔契约缔结成功的微笑,用一杯饮料交换我的对剑。
  「绝对不要跑掉,不然后果自行负责。」他交代完这句后就离开原地不知去哪。
  独自默默地在长椅等待的空档喝了一口那杯饮料。「又是酒!」味道比刚才店裡喝的还烈「一点」。
  「原来……你……在这裡!」没
  过几秒正宗先生又回来,而且从不同的方向出现,到底去做什麼弄得整个人气吁吁,嗯……连衣服都换了。
  「我的天……」
  后面的话变得含糊不清,残量不到十分一的饮料连同杯子被他丢掉,一下是温柔的探探我额头温度,一下又鲁地抓起手腕把我拉到普通的摊子前面。
  「在这裡等我一下。」
  「嗯……」随地应了一声。白与白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其中的影像逐渐消失,要我在旁边等待却觉难受,不仅头疼且不好稳住脚步。
  「啊,不是说别乱跑。」
  回头看正宗先生此次是出现在后方。时间彷彿错乱弹跳,要我坐好不要乱走的是他,然后把我拉走的也是他,同样的事现在又重复第三遍,似乎进入了糟糕的无限轮迴。
  不过并非如所想,以模糊不已的视线紧紧跟著他远离了吵耳的人群,不见平房只有闪烁不定的暗红灯笼排列在树梢,来到一个似曾相似的地方,但以我现在的记忆力实在没什麼可信度。
  无力感催促著自己赶快找个地方休息,便挑了张满是落叶的石椅连叶子都没力气拍掉就坐下。
  「好累……」
  「也是啦。」正宗先生颇有玩味地摆弄了用麻布包裹好的长条物,敷衍应道。「这是属於你的拿去吧。」
  被包著的是我的剑,能回到手上是很高兴,但瞬间觉得它们沉重让人拿不动。此时正宗先生并没有放开,反而双手被自己的剑和莫名的力道压制住。
  已极限的疲惫身体消极不想反抗,宛如失去悬丝线的傀儡般静静坐著。
  「这个颈圈真碍事。」
  正宗先生总是喜欢用冰冷的手碰我的脸。
  食指、中指抚过嘴唇,无名指、小指轻轻地在脸颊旁,最后被拇指紧紧扣住颈子,往侧面一拐便无法看见正宗先生的脸。
  「唔──」
  一股冰冷黏腻的感觉从颈窝扩散渗入肌肤下,后面没有多餘的位子能舒服躺下,為了避免倒下去索伸手环住他,脸颊被银白的髮丝搔弄有点痒。
  「正宗先生?」轻声唤著这个名字,却意识又有被推入更深的黑暗。
  最后深红的眼眸慢慢地靠向这边。
  ……
  「正宗──」
  在闔上眼前一个声音划破寂静,但无法阻止理智继续崩坏。
  真是……累死了。
  「你底在搞什麼啊!」拳头挥出击中某人的侧脸。柳生走上前揪住正宗的前襟大吼:「已经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吗?不是叫你饿了随便找什麼野菜或浮游灵充飢就好!」
  柳生已经失去理智到把食物跟灵体相提并论。
  那一下没好好控制力道,正宗是梦是醒是死是活都不太确定。「不对,这傢伙本来就是孤魂野鬼。」相当随便地把人丢到旁边而后转身去看真澄的情况。「清醒点啊,快把这个喝下去。」捏住真澄鼻子后拿了药水直接灌,由於过程有些暴难免让他呛到。
  「咳、咳──」
  这一咳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被咳掉了,真澄使尽最后的力气对焦却难以如愿,身体原本就有些向前倾,因為失去力气从座位滑了下来,略有误差地擦过彼此嘴角到脸旁,一头栽到柳生肩膀上。
  只有一点点,那麼一点点残留的温暖彷彿变成某种印记,深深烙印在心裡挥之不去。
  --儘管是不代表任何回应。
  「你──」随后是一股冰冷的恶意袭上,另一边的肩膀被苍白无血的手给佔住,正宗用力拉扯让他鬆手倒下,完全不像正常人的手劲轻鬆将柳生压制。
  「虽然很久不见了,我现在的确很饿而且饿得不得了呢──」正宗微笑的嘴角弧度彷彿超出脸的轮廓。
  「真是死不改!」
  「这麼就不见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你不知道我平常很想念你啊?」对正宗来说这只是客套话。「身上有注血吧?」靠近白皙的颈部,尖锐的指甲一点一点深入,有如正宗眼瞳的殷红从缝隙中溢出。
  「放开我啊──混蛋──」
  已经超出了可以容忍的范围,尤其被一个跟自己有相同脸孔的人。
  ……
  「好吵……」用力眼睛时有像是乾抹布擦窗户的声音,脑袋裡还有什麼在嗡嗡作响但是现在感觉比刚才舒服多了,為什麼呢?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越想越怪奇怪,记忆在哪裡断掉都有点记不得了。
  「啊。」
  回首看到某个诡异至极的景象,明明是同样的脸,一个神态自若另一个却在前者的身下息。
  酒这种东西啊,以后还是少碰的好。
  所以,我又离现实远去了。
  恶质的玩笑时间结束。
  当柳生顺著路径找真澄时就觉得事情不对,加上一开始他会出旅馆的原因交错便是整件事的真相。「他的守护符……没想到出去前就掉了,相信他真的会收好也很蠢。」
  正宗椅子让给他们,真澄正静静地靠在柳生宽大的背休息。正宗幸灾乐祸地在一旁话:「遇到我不是更好,看他没被妖魔袭击还全身而退。反正官方不是对『那方面』的保护措施很有自信吗?」
  柳生拿刀鞘末端戳了戳正宗有些瘀青的脸颊。「冠有『亡灵』之名的锻匠,只要是向你挑战的人绝对不会活著回去的而且武器都会被彻底破坏,谁敢跟这一带最强的魔物抢猎物?」
  「你还不是拿著我的『仇家』。」把「村正」移开,正宗的紧抓住末端,一双宛如可毁灭所有有形物的眼神出凶光。「如果没有我的『名字』你早被『那个东西』吃掉了。」
  因為这两个名字被赋予不同的力量,所以互相牵制。
  但两边都是对彼此的憎恨,以此為基强大的……便是「鬼」。
  柳生瞥了一眼麻布裹住的剑说:「一个专门破坏别人武器的锻匠竟然会為别人锻剑?」从正宗那接手后他得出来布上还留有点锻造后的餘温。
  「那是他应得的。」稍微舒展一下僵的身体,转身背对两人。「该回坟睡觉了。」
  「快去啊。」柳生斩钉截铁地回应,一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
  「说话真不客气。」正宗自虐地笑了。「对了,等他醒来后帮我转告……」
  「嗯?」
  「『饭糰……还不错』。」
  因為是穷凶恶极的魔物,自然就只能活在黑暗的一角直到被人忘却的那天,但偏偏就是有个走路没在看的傻瓜祭拜了亡魂。
  谁都有一厢情愿的时候,死命地追求什麼,一但热情退去又感到无比空虚。
  「啊啊,你们两个都一样。」正宗愉悦地说出代表著开始同时也隐含结束的话语:
  「──我很期待你的结局。」
  对这个世界感兴趣的人们、将不实际的愿望加诸於此的傻瓜们,你们所相信的命运现在才开始,即使羈绊所交织的网所联繫的是遥远未来,别使梦想成為烟火华丽绽放后的餘烬,让火继续燃烧吧,烧尽这个世界虚偽的一切,到时所留下的便是──真实。
  ■■■
  「呼啊──」只是為了让自己清醒伸个懒腰可是一直打到旁边的人。「正宗先……」
  啪。
  额头被某个凉却其无比的东西弹了一下,仔细一看是冰块,难怪才一下就觉得快起肿包了。
  「想要我用冰块解决你吗?等级一的。」
  吓!柳生大哥?
  「你不是在旅馆耍自闭……」话还没讲完又有两块冰直击前额。「啊啊──不要弹我啦!」
  「我可是抱著入虎口的决心来的耶,这过程有多艰难六百字稿纸都不够写咧。」醒来时正宗先生已经不在了,大哥為了守护符的事像老头般一直碎碎念:「紫耀的AI可是变态到水晶的玩家寧愿多存点钱跳过的大陆,还漫不经心的。」
  「咦?你比较像是欺负人的角吧?」说完当然又接了一次冰块。「唔啊……」
  「头痛嘛,未成年喝酒嘛──还好这只是游戏效果。」大哥不带一丝同情地嘲笑:「可惜雪爸已经下线了,不然应该把你抓去给他训训。」
  「那倒免了。」人家就是我老师啊。这回不是因為冰块而是脑袋裡彷彿有东西在收缩翻搅,宿醉的拟真度也是高到让人觉得可恨,不过说出来会让他更得意。
  活该只有自己抱头痛苦挣扎的份。
  本来我们在冷战。
  途中想了很多,為了一点意见不合而撕破脸实在不值得,彼此都有属於自己的考量,但是很抱歉我现在不能说,所以也不奢求别人谅解自己的自私,只是别用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对我。
  「抱歉……」声音细若蚊蚋,努力想听清楚时一瓶药水出现在面前。
  「这是……」
  「我脸上又没有药水成分,快喝掉啊。」
  非常庆幸自己的悲观是错的。
  「谢谢,每次都麻烦大哥。」
  「还敢说。」
  原以為又会被冰块打,不过又错了。大哥抚过我那杂乱的头髮到脸颊,的确有如死体般的冰冷,但我不如此认為,儘管无法确认心是否像那手掌宽大,至少我知道那皮肤下的某处肯定在发热。
  「对了,小猪蚊香。」
  「啥?」
  「我用其他的跟你换啦,觉得大哥好像用不到那个。」
  拿两个护符交换小猪蚊香,為什麼会是两个?正确来说有一个是要还的,因為在来妖都路上脱队时大姐借我的那个护符其实是大哥的。
  「我想留著啊。」
  「那,嗯--也可以啦,这个也给大哥好了。」
  唉……所以,该怎麼说呢?
  谢谢跟对不起应该没办法让这位老是照顾我的大哥有感动,想说什麼话最后还是吞回去了。
  儘可能地忽略与假装不在意。
  让一切又如原样,真是……太好了。
  柳生手上握著粉红的护符,虽然实际作用不是真的让人去祈愿,上面却是绣著「恋爱御守」的字样。
  ■■■
  当烟火逝去回归属於夜的寂静,祭典的幕已拉下。
  不,现在才正要开始。
  完全清空的街道毫无生气,笔直延伸至无尽的黑暗。
  「还是一样这麼晚了还不下线吗?」
  两人面对面,但只有凶鸟单方面开口,他们唯一的相似处仅止於身上足以融入夜的黑。
  「不管你要做什麼,别烦在下。」阿飞对著自己熟识的同伴说道,今夜的一切让他特别焦躁不安,口有某样东西不断膨胀,足以使自灭的情感在全身到处流窜。
  「真遗憾我连旁白都称不上。」毫不在意地肩,靠近并伸手轻触了阿飞颊上的泪痕,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鸦此时感觉更為虚幻、更不真实。「很痛苦吧?过去和现在的自己一直如此藕断丝连。」而面具下的眼究竟隐藏了多少真实?
  「该怎麼做才可以改变……」
  让故事原貌从回忆的最黑暗处浮现。
  「这是『猿飞』的希望……」
  ──还是「羽生零彦」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