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挑高得夸张的房间,裡面包容的尽是黑暗,数位屏幕与闪烁於画面的文字為室内唯一光源。
  「名為『天使尘』的致幻程式,藉由终端入侵的智能病毒,透过视觉接触產生『光过敏』。不适者佔七成,三十七名有昏厥现象,十一位送医,目前……」青年以公式化口吻朗读,不时分神注意对桌的听者。
  「怎麼了?继续说啊。」老人托著下顎出和蔼笑容,本身气质却令人感觉不到一丝老态,反倒像白髮稍多的中年长者。
  另外,著纯黑办公套装、留有一头乌黑长髮的貌似老人的秘书,身材却娇小得像个孩子。佇立於老人旁,昏暗的视线中看起来既像男也像女,那个人一同静静地听著报告。
  可是青年并没有接话,与他随行的一男一女也是。
  「请授权关闭伺服器,刻不容缓!」双手握拳,指甲几乎要刺穿掌心般,他努力压抑著自己的。
  「哈哈,没那个必要。」老人的笑容使脸部皱纹更加深遂,毫不在乎表里违和感流,「老奸巨猾的权势者」,三名属下现在正面对这般人物。
  「果然……在你眼裡什麼都一文不值。」青年毫不避讳辈分与上属区别,只管把负面情绪转為绝望和无奈来抑制自己。没有人可以臆测老人内心天秤两端所衡量的东西。
  「致幻程式散播的源头通常是封闭许久的研究所,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令我非常、非常感兴趣,让这麼有趣的事持续一会儿……有何不可?」
  「爷爷!」
  「『眼睛所见的一切不完全是正确』,那些数字迟早会饱和,你在怕什麼呢?」即使面对激动的青年,那副狡猾的微笑依旧。「还是一样那麼不成熟啊……影生。」
  「开什麼……!」
  影说到这裡便打住,不是因為不想说而是脚边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法说下去。
  「睦月……那个笨蛋!」原本不打算出声的秘书季纱也被睦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面无血。
  「怎麼了吗?睦月总监。」老人转移视线,打趣地看著介入他们对话的人。
  「嗯?当然有事啊,如您所见,影生身体看起来有点不适,还是让他回去休息吧?游戏的事请全权交由我们处理,相信我的属下现在一定也有所行动,并须尽快回岗上指挥才行。」
  「做什麼踩……」影生想提出抗议,而睦月只是随意转两下鞋跟便让他安静下来。
  「看起来很痛呢。那就不便多留你们了。」
  「真是感激不尽。」
  老人配合睦月,想必两边皆心知肚明,对睦月来说只要有藉口能脱身就算是充满破绽的即兴演出也没关係,而后指示季纱一起带影离开。
  「二贵!」影生喊出了睦月的本名,儼然气还在上头。
  「好好,我知道你有很多抱怨,但那些不完全是针对『现况的解决办法』,再耗下去本是浪费时间。」
  听了睦月的话后他也默认。
  正因為影生和一个新兴科技集团总裁有不可抹灭的关係,才会有如此排斥反应,私情多过客观判断,让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
  ──我不想变成那种人。
  反抗,甚至不愿认同血缘。
  「放心。」睦月拍了下影生的背,像哥儿们般互相鼓励在工作时是做不来的,连睦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什麼人的影子也不是无情的人偶,啊,要是真有会情绪起伏这麼大的人偶我肯定不要。」
  「谢啦。」
  「我的竞争对手不要这时候才让我有长辈的感觉好不好。」
  影生确实相当优秀令睦月也不得在各方面居后,今天就算看见影生软弱的地方也不会有任何优越感。
  「对手……谁啊?」
  「你就是这点让人气愤!」完全没有竞争意识、目中无人,却又一起共事了那麼久。
  「话说回来,你那一脚真不是普通的痛呢,到时候……再找你……」眼皮沉沉地垂了一半,连字句都接不上。
  「喂,你脸不太好,不会真的不舒服吧?」
  影生眼前一白晕扩散,睦月和季纱的身影在眼中反覆交错。
  「怎麼……偏偏挑这个时候……」不是贫血之类,他很清楚,只是最近这种无气力现象发作频率多得难以控制。
  要是就这麼闭上眼,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麼事?
  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有多少人会受到伤害。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真的是不可求的吗?
  「……真……澄……」
  拜託千万别出事。
  ■■■
  梦应该是无法作的,只是随浅意识反应内心的一种模糊存在,所以梦醒后总是会被遗忘。
  ──最讨厌的地方却有最喜欢的旋律还有最喜欢的人,即使是没有名字的我也能感到幸福。
  ──湖之主,我今天也来了喔。
  遥远的声音悄悄地潜入梦裡,复数人声交迭,夹杂其中的是我的名字?还是别人……
  「这个人不是『泪』。」
  被异常冰冷的温度施予温暖的瞬间惊醒。满目疮痍的天空被森林的景划定范围,缺块中有数字漂移於其中。
  昏迷、编辑模式……天使尘!
  猛地起上半身,最初来这裡的目的是要找可以除去天使尘的疫苗,发觉失去意识的期间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喔喔,你醒啦?」转头忽然瞥见茶绿瞳,因為脸凑太近了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神还不错嘛,真是太好了。」拉开距离后发现对方穿著封魔师的衣服,照理说这裡应该不可能会出现我们之外的玩家。「怎麼啦?干嘛不说话一直盯著这边瞧?」
  「奇、奇怪?我觉得你好眼熟……」那人把栗头髮扎成高马尾,展活力十足的笑容,看起来平时就是很有朝气,可是我不认识这样的封魔师才对。
  「啊啊,你是说这个身体吗?你们果然是认识的。」
  「这个身体」?我国文还不错没有对不起老师,不过这个人用的文法好像哪裡不对劲。仔细打量外貌,除了气质、头髮和眼睛顏,好像不管怎麼看都是很眼熟。
  「……是洛因啊!」
  「对呀。」不是洛因的洛因俏皮地比了个胜利手势。「乖,冷静点。因為看到你们昏倒想帮忙才跟小朋友借用身体,我没有实体很不方便啊,我可是有经过人家同意喔。」一手指著倚靠树干的艾儿和齐克,两人都尚未恢復意识。「对了,你不冷啊?穿这麼单薄。」
  「咦?」一阵风雪吹过才惊觉自己身处在下雪的寒冷地域。「好冷!」赶紧把外套穿好。
  「哈哈,你这孩子真有趣,这些东西你拿著。」他丢了一大袋包裹,裡面全是药品。「恢復药水还有醒神剂,在这裡睡著会被魔物攻击喔,都是自己调的,品质有保证。」
  「谢谢……」虽然一直无法理解状况,不过他人好的。「请问,你不是魔物吗?」
  「噗!」见他的反应就知道我问错问题了。「怎麼可能,你的想像还真是天马行空啊,哈哈,不过把人类当成魔物也太失礼了吧?」
  「不然咧?」
  「死人……或者说幽灵比较贴切,反正两个原本都是人类嘛。」他笑得夸张,还大力拍我背后,从说话方式来看这个幽灵好像比我年长。「我已经很久没跟活人接触了,难免有些激动,而且又有英雄跟天使,真可惜没办法好好招待你们。」
  「你知道我们?」
  「因為你们是外来者又有配剑,而那个金髮孩子身上散发著很舒服的气息……啊啊,他们睡相真可爱。」神不知鬼不觉就跑到艾儿他们那边。
  「够了,快给我住手。」
  為了叫醒两人只好先把他赶到一边去。记得齐克在低温环境下就会停止活动,艾儿好像是真的睡著。
  「炎龙──觉武……Lyra版。」
  Lyra燃起小小火燄,没有杀伤力却够取暖了。
  「……NA……」齐克好像快醒了。「NAO。」在他起来的下一秒也是我快被勒毙的前一秒。「抱歉,弄错了。」
  齐克别过头退到艾儿旁,这不会又是害羞的反应吧?
  「我可是差点死掉耶……」
  不像刚才那样不正经,使用洛因身体的幽灵出安心笑容。「我想问个问题,你们是為了『冰之花』而来的吗?」
  不曾听过的名词脱口而出,我和齐克一同摇头。
  「这样啊……」他表情有微妙变化,话题没有继续,自顾自走到艾儿旁熟练地把他揹起。「我带你们下山吧,这附近我很熟,不过只能陪你们到山脚就是了。」
  初次相遇却对我们非常亲切,很难意识到自己身在编辑模式之下,除了景致,几乎与平常的世界没有太大差别。「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泪未』,我的名字是泪未。」
  「泪未……先生?」
  「哎呀呀,别用什麼敬称啦,很麻烦的。」
  出乎意料充满活力且易亲近的幽灵啊……「是说,果然还是很奇怪,幽灵之类……不是因為有很强的怨念才会变成幽灵吗?」泪未看起来没有伤人的意思,可是又找洛因附身。因為路上也没什麼事好做就随意问了问题。
  「哈哈,又不是恶灵,我看起来像充满怨念吗?」泪未苦笑,下山时顺便用脚把雪拨开方便后面的人走,地面部分土地有相当明显的足跡,像是什麼人长时间都走这条路的样子。「死掉后我也重新思考过為什麼我还会在这,好似被某种强制力控制著,準、毫无偏差地成為这裡的一部分。」
  「喔……」齐克有意无意地应了一声。「以一个人工智慧而说,你的话相当有趣。」
  「是、是这样吗?虽然人工智慧是什麼我不清楚就是了……不过那也只是个人见解而已,搞不好我真的对这个地方有所依恋,所以才一时起意借用你们朋友身体,但最后还是没能想通就是了。」泪未在某处停住,四处探头在找什麼,而后走到一个高度起伏有些不自然的雪堆前,把上头的积雪拍掉。「找到了、找到了,还完好无缺呢,真走运。」
  「什麼东西?」
  他把那东西拖出来,怎麼看都只是个围成箱形的木製器材。「雪橇啊,没玩过吗?」
  「呃……滑雪板倒是有。」而且那已经是黑歷史了。「可是要怎麼用?又没有纵钮或踏板之类。」
  「怎麼会有那种东西?你这人真有趣。你们也上来吧。」泪未把艾儿轻轻放上去,所幸空间还算大四个人勉强挤得进去,但坐在上面一点动进也没有。「第一次玩这东西只有两个要点啦,一、嘴巴别打开否则会咬到头,二……」边说他边抓住雪橇后头的流线形木桿,缓缓往前移动到坡度微倾的地方。
  看泪未笑得那麼灿烂,大概不会发生什麼好事。
  「找个地方抓紧,随身物品也要随时注意喔。」此话一出,雪橇自己便从坡──急速下滑。
  「泪未──」
  无人控、单凭物理力。
  「什麼、什麼?就说你朋友身体我会还别担心啦。」见到激起雪浪,泪未整个人高亢起来后又加快速度,俐落地急转弯迴避树木。
  「快住手啊!」
  我不要这麼力过剩的洛因──
  「哈哈,有机会再聊吧,我会一直在这的。」
  雪橇震了一下离开地面几秒而后就开始稳定滑行。泪未说完最后的话后洛因的髮也恢復原样,他在剎那间把身体还给了原主人,洛因一睡不起,疲惫地摊在我们身上。
  「唔……」洛因低吟,像是做了恶梦的表情,眉头紧皱放不开。
  当下感觉到旁边衣服被扯动所以回头,齐克首先伸出一指头,「前面。」冷静地、面无表情地指著位為滑行轨道上的……民宅!
  我身上压了三个人又搆不到Aquila和Lyra,不然至少可以想点办法。
  无人控制下疯狂直冲,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啊啊啊啊──」无奈的吶喊直至撞上屋子才停下。从身上重量看来其他人应该没事,四个人挤在民宅后的雪堆裡,虽然死不了人但是我被压在最底层,要爬起来有点困难。
  「看来这些都是那个人刻意留下的。」齐克抽出埋在雪堆裡的东西,拿出一个破垫,由於使力过度让它掉出不少棉屑。
  躺在地上,抬眼看看不远处有一大堆支离破碎的木片,冲击下已经撞得看不出原形。
  「我以后不敢再说滑雪板的坏话了……」
  不怎麼顺利的第一步。
  「那个……」
  带些沙哑感觉的女声跑进耳裡,并不為在场任何人所有,一时错愕,慌张地起身确认声音主人。
  「你们是客人吧?」
  温度透过毛织手套传来,在颠倒视线中,著雪衣、绑著鹅黄大蝴蝶缎带的女热情地握著我的手。
  好像……哪裡搞错了?
  ■■■
  為天使尘所污染的网路世界会间接对人体造成负面影响,有个偏差甚至直接丧命。而师走,隶属管理阶层十二月的工程师,握有破解天使尘这个虚拟毒品的技术,但关键的疫苗被储存在降神的里世界,权限分配相当微妙的区域,即使有许多疑虑也只能尽其所能帮助他们,可是现在……
  「茶太烫了吗?还是想先吃点东西?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儘管说喔。」
  我们正受到人家殷勤款待。
  麵包和茶点,壁炉火焰的热度瀰漫在屋裡令人感到神放鬆,亦是催化睡魔滋长的美妙空间。
  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连我都开始焦急了。
  「那个,殤心小姐,已经很够了……」而且艾儿和洛因都还没醒来,齐克是人型机甲不需要进食,难道要我独自解决桌上的麵包全席吗?
  「不用客气,把这当自己家嘛。而且用敬语感觉好奇怪,叫我殤心没关係。」
  殤心是好心收留我们的女的名字,是个非常非常热心的大姐姐,无法想像寒冷雪国也会有如此热情的居民,连我都招架不住何况齐克,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视线漫无目的地瞥了一下小木屋内四周,摆设俭朴得可以,看起来像是过著最低限度的生活起居,而墙壁掛架摆著一些小玩物,虽然好奇却不知从何问起。
  被殤心小姐一直盯著看,小动作难免会被注意。
  「那是摺纸喔,我做得不太好看,不过平常也没什麼可以打发时间。」望著呈列在架上的摺纸,殤心小姐依序指出:「鸟、麋鹿、小熊、蝴蝶、还有花、人跟鱼。这块土地天不长所以知道的东西不多,就算想……也没有人能到外头,因為村裡的人都已经……」她声音越说越小,语尾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被带过。
  好睏。
  突然变得什麼事都不想做,提不起干劲。
  眼前的殤心小姐拿出几张纸放在桌上,仔细地对摺在对摺,陷入忘我的境界中。
  过於静謐的景象和现实的反差,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噁心。
  「不能睡著。」齐克出声提醒。除了冰冷会让他停止机能,对没有五感的他来说到哪裡都不受环境影响。「她现在说的可能是提示。」
  「『cj^%%j#』。」
  「我听不清楚……」脑袋感觉很重、昏昏沉沉的,不存在於此的声音跑进耳裡,不谐和音宛如接近毁坏边缘。
  然后,不曾见过的景强加於视觉。
  与其说是看不见,不如说是近视和闪光的最大值,一片迷濛。
  介入的不知道是谁的视点,视线落在一处有顏突出的团块上。
  「湖之主,我来了喔。」
  「泪的妹妹怎麼样了?」
  「已经能到处跑了喔,还有点力过剩呢,体力比我还好,要我面子往哪摆啊,哈哈──不过……这一切,都是托您的福。」
  听得出来那是泪未,他正与另一个声音对话,一片雾濛濛的影子原型难辨。
  「泪觉得高兴吗?」
  「嗯!高兴得用千言万语也如法把感谢完全表达。至少遵守与您的约定,我不会忘恩负义也不想為违背诺言所以立誓,而且我很喜欢这样每天过来,到处走走有益身体健康。」
  「泪真是怪人,太小看这裡的冬天了,不是说过不勉强天天来?还是说会以灵魂做承诺的人类脑袋本来就不好?」
  「这您就错了,湖之主。我觉得非常非常温暖。我天生怕冷,要是真的受不了肯定不会出门。」
  「喔……原来泪还会打肿充胖子。」
  泪未会对对方使用敬语,谈话内容却像是朋友间的玩笑话般轻鬆。
  「喀啦喀啦」像发条转动的金属音擦过耳边,感觉相当古老却產生美妙旋律,同样是金属撞击声差别却有如天与地。
  响起不曾听过这种声音,一点也不会刺耳……且令人安心。
  「不信的话来我这边。反正音乐盒也转起来了。」
  「说过了没有实体的我本没办法感觉嘛!」被称為「湖之主」的人语气加重许多,像小孩子赌气般直接撇头不理泪未。
  「过来啊,湖之主。」
  「……」
  悄悄地靠近,儘管此地除了他们外没其他人,湖之主像怕被发现什麼变得很彆扭一直不敢有大动作,最后才一口气扑到泪未身上。
  「湖之主小小的,好可爱。」
  「你话很多耶。」
  从这个视线看不到泪未的表情,可是此刻彷彿什麼都无所谓,景静静地沉了,回归黑暗。
  ──我喜欢泪未的音乐盒,那个清澈的旋律跟泪好像,明明原本很讨厌人类啊,现在只要每天能看见他就不会寂寞,连这块寒冷大地所给我的孤独感好像渐渐变少了,不再是一成不变。
  ──要是能有身体,我也能理解泪未所说的「温暖」感觉吗?
  「我的……泪……」
  杂讯瞬间扩大,脑袋像被人用力捶了一下即刻清醒。
  「齐克,你手上拿的是……平底锅吗?」好不容易稳住上半身却被眼前景象像得动弹不得。
  「嗯,屋子裡好像只有这样东西比较坚固。」
  那又黑又大的圆面就贴在鼻头前几公分处,很佩服自己还僵的脸部挤出笑容。
  「我醒了!非常清醒!」要是还处在半昏迷状态,搞不好等一下就一睡不起了。
  「刚才,好像看到什麼东西发光了,大概在这附近。」齐克一手指著我口。「你是不是隐瞒了什麼?」平常就是无神的眼睛却突然变得犀利。
  只是迴避一下视线,等於默认的确有这麼一回事。尤其是在齐克手揪住我领口的时候不知道怎麼应付过去,偏偏这木椅没办法负荷我们这样乱来,脆弱不堪的椅子就这麼……断了一角。
  「今天真不是我的日子。」后脑和地板亲密接触后有感而发。
  洛因像是感觉到动,眼皮缓缓睁开。「早安。」
  「看来你睡得不错……」
  虚弱地撑起身体,洛因确认随后物品后把头髮重新扎一次。连艾儿也有醒来的跡象,「唔噫……」稍微动一下身子,躺在地上的艾儿把脸移往这边。「小齐这样不可以喔,NAO会生气的……」
  我人还平躺在地上,身上压了个预谋用平底锅暗算又拉住我衣服的齐克。
  「艾儿你只是做梦啦。」
  「噫……这样啊。」好在艾儿刚起来还迷迷糊糊的,连头髮也翘得乱七八糟。「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虽然记得不太清楚……偶尔高兴、偶尔难过,可是有非常怀念的感觉喔,就像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因為孤零零的话不会有那种感觉。」一口气说了很多后把垂著头,艾儿很少出寂寞的表情所以我有点讶异。「天使尘什麼的,好想赶快结束……」
  「已经有办法了,不用担心。」不只打理好装扮,洛因还顺手折了几朵纸花。
  小小混乱中对面的那人完全不為所动,只是单纯地把笑容掛在脸上。「你们感情真好。」她的表现和普通情况不符,反倒令人觉得头皮一阵麻。
  虚假得宛如人偶,一点实感也没有。
  「泪未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吗?」洛因向我确认。
  「大概,因為我好像看到了部份关於他的记忆……」
  洛因平静地点点头。「他附到我身上时我也看到了。泪未是个药师,当时这个村子有疾病流行,连泪未的妹妹也染上疾病,所以他跑去有魔物出没的森林寻药,然后从『湖之主』手中得到药草,并约定『每日献给湖之主音乐盒的旋律』作為回报。」
  ──我喜欢泪未的音乐盒,那个清澈的旋律跟泪好像。
  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后来泪未她妹妹好了,我有看到这部份。」
  「对,即使是工作太久泪未也会在深夜去见湖之主,所以换泪未病了,因為他的体力不堪日积月累的疲劳,然后他妹妹又去求了一次湖之主,可是以灵魂发誓的泪未失约在先,没办法用一般方式医治他。」
  「所以他死了?」
  摇摇头后洛因继续说明:「他被湖之主治好了,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
  最后是湖之主死了?
  不合理,怎麼想都不合理,这段故事与村子的现状怎样都连接不起来。
  「看来后续才是重点。」
  听到齐克开口,洛因不自觉地用眼角餘光瞥了一下,他并没有否定齐克的说法。
  「湖之主就是相当於表面游戏世界的灵,只要元素力量正常流转就不会完全死亡,湖之主用这种方式重生,意外得到梦寐以求的人类形象,以实体和泪未相见。他欣喜地接受湖之主,加上当时泪未的妹妹已经出嫁,他们可以说是一起过了一段相当和平安稳的生活。」
  听完后反而皱起眉头,话题切不到核心不免会觉得焦躁。
  「殤心小姐。」洛因开口却言又止似乎对我们有所顾忌,迟了一会儿才说:「她就是泪未的妹妹,不过……」
  好似被什麼东西困扰,洛因的表情也像在说他不能理解。
  「全是因為我说了『那种话』所以才害死哥哥,对吧?」原本只是一味听我们说话,殤心小姐拿著纸花走到这裡,在我眼前停下。「这一定是来自神明的惩罚对不对?破坏了他人的幸福又自私地活著……与其有恆久健全不朽的身体,我寧愿多感受点痛苦。」
  接触到了,在纸花散落的时候碰到她的手。
  ──那个湖之主……是恶魔!
  来自久远的恶意如虫般在脑袋子爬行著,挥之不去。
  ──一定是湖之主的存在才给村子带来疾病与不幸,明明差点害死了哥哥,為什麼还对他纠缠不清!必须杀了恶魔,这样我们村子或许可以重新拥有天,农作物可以丰收、山裡的药草和花朵也会好好成长……哥哥,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这种心情古老却始终如一,可以从很多人身上看到,啊啊,我想那就是所谓的……
  ──「憎恨」。
  「我没能对任何人说声对不起。」
  她抬起头来,面容被病毒侵蚀了大半边,裡头的数据被扭曲,连形体也变得不稳定,些许尘埃从破面剥落,甚至散发异样光芒。
  眼下立即被齐克撞开,他还相当顺手地把Lyra拿走,将Lyra抽出剑鞘,冷酷地、毫不留情地把那人偶斩成两半。
  被天使尘污染的资料,这才是现实。
  「这样……哥哥会vul$5l#笑著m」^原谅我吗?」
  无机质的电子音来自殤心小姐,她在最后抓住了一朵纸花,以一点也不美丽的方式在我们面前消逝。
  心中有个疙瘩,浑身不舒服。
  洛因无声无息地抓住我手腕。「快走。」
  不再说什麼就一个劲拉著我跑,艾儿和齐克当然也跟进,天使尘病毒已经蔓延到这裡,要走也是迟早的,不过他跑得又快又急,看起来随时都会摊在地上的样子。
  「去、去找泪未!这个地方已经什麼都没了,只剩泪未的灵魂跟湖之主……」
  「你说什麼?」
  「『冰之花』,我想那个传说可以医治疾病的花就是『疫苗』!得、得快点找泪未,然后去见湖之主!」
  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也不能感伤了。
  因為我们也一样被现况逼得走投无路。
  天空映著不祥彩,短时间内裂缝增大不少彷彿随时会崩塌。
  洛因体力本来就不好,但现在跑得气吁吁也没有想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是放慢速度让后面两人好追上。
  「老实说……我很害怕。」他声音在颤抖,那纤弱的手指不规律地使力,即使他没有刻意把不安表现在脸上也一目瞭然。「我看到泪未的记忆却还那麼冷静地分析别人的不幸,连自己都觉得很反胃……齐克杀了殤心小姐后,脑袋裡满是矛盾。人的记忆虽然脆弱但这才是它珍贵的地方,包含所有美好与悲伤……」
  「洛、洛因,冷静点啊!」
  「真澄你有些地方和艾儿他们很像,可是我没办法想得更深入,要是我自己承认那些不确定因素的话……又会有……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是啊,二心子的记忆是最易碎的,过去的每分每秒会随著时间消散,托这颗心的福连回忆也不允许拥有,何况是靠虚拟世界所建立起的关係。
  越害怕失去就会越想抓住。
  我自己也有贪心的地方。
  「AI、NPC之类,就算不是今天这种情况我也想帮忙。『抱歉我这麼任还滥用同情……』」声音有两个,洛因的影子变得有点模糊。
  「你到底给洛因看了什麼啊,泪未?」
  头髮换成截然不同的顏,他好像不把马尾扎高就觉得不舒服,重新整理一遍后才回话:「虽然微不足道却是我最宝贝的东西。」像在炫耀宝物般,他自信地笑著。「我已经想通了。」
  「想、想通什麼?」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面带笑容,他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不答应就对你们作祟,这是当鬼的权利。」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不是因為我们这边的难处,只要我朋友希望我也会帮到底。」
  「谢谢,你朋友也是这麼说的。」
  而后艾儿和齐克终於追上来,山路对艾儿来说或许有些吃力,而且我都忘了齐克身体不耐寒,最后还是艾儿扶著他过来。「你、你们跑好快喔……」
  「对不起啦,发生了一点事。」由我接手照顾齐克,点火让他恢復动力。
  泪未附在洛因身上,走到艾儿旁边蹲下。「来,嘴巴打开。」不知从哪出现的小麻袋,他从裡面拿出一颗鲜的药丸给艾儿。
  「啊?」艾儿没有半点迟疑照泪未的话做。「甜甜的……」
  「当然,这是我做的药糖,还可以安定情绪。以前村裡农作收成差,小孩都得靠吃药来增加抵抗力,要加点东西他们才会乖乖吃下去。」
  一直照顾体弱的妹妹和小孩,比其他人都还善解人意的泪未,在死的时候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吗?他依旧用对待小孩的方式照顾艾儿却不会让艾儿反感。
  「啊啊──真的好可爱喔,看起来软绵绵的,好想让人咬一口。」最后轻轻戳了他脸颊两下。
  那变态宣言瞬间使原本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良好印象灰.飞.烟.灭。
  「齐克,快把平底锅收起来。那个是洛因喔。」
  严格来说只有身体是。為什麼那边那麼和平,我这裡却是杀气腾腾的?
  「洛因?话说回来我刚刚一直没看到洛因啊。」艾儿算是第一次见到泪未,不过是顏变一下有夸张到认不出自己人吗?
  「这个是泪未,他现在借用洛因身体,我们不久前有谈到他,你多少有听到吧?」
  「原来是这样啊。」艾儿马上接受事实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后来突然拿指著泪未也是。只要他想,要驱除泪未是易如反掌。
  「艾儿!」
  「有事拜託為什麼还怕人家知道,不好好说出来又偷偷的叫别人怎麼帮?大家都在拼命努力只有我还像局外人一样,别看不起我啊!」
  泪未和我顿时语塞,我想洛因看到应该也会觉得惊讶。「没好好说明是我的错,跟你说声抱歉。」泪未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对艾儿非常礼貌。
  「没、没有啦!我只是有点生气而已……」尽力让自己眼神变得兇恶一点,可是艾儿气呼呼的样子总是没什麼魄力,反而会使人下意识地嘴角上扬。
  「我是个药师,没办法放著生病的人不管,现在我重要的朋友病了,我想治好那位朋友。」
  泪未伸出手,意示要我碰他。
  记忆水晶闪著微弱光芒,彷彿随时会消失却又再挣扎著。
  这次闭上眼可以清楚地看见泪未的记忆。
  「泪……泪未。」
  最初印入脑海的影像,是一个浅蓝袍装的小孩,不只衣服,头髮、眼睛也是,儘管上衣短到大半肌肤曝在外,那头髮长度好像也足够保暖那小孩似的。
  然而那孩子明明非常漂亮却浑身是伤。
  「你、你怎麼了!这边割伤、那边擦伤!这些伤口不快处理会感染的!大人不是都说尽量别跑去山裡玩吗?」
  「我是从山上下来的,因為看不清楚也不太会走路所以老是撞到东西。」
  静下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孩,泪未试著在惊讶中挤出几个字:「……湖之主?」摇摇头否定掉这个想法,他专注地处理那些伤口。
  「我想见泪未,所以依著自然流转回来了,而且还有得到手跟脚。」
  「如果真的是湖之主,我一定会说希望湖之主能尽快回去,不要来到人类的住处了。」
  「為什麼?泪,為什麼?」湖之主歇斯底里起来,不想让泪未包扎,反把他推开。「我现在的样子很奇怪吗?会让人觉得害怕吗?」把脸埋进膝盖,湖之主几乎全身都在颤抖。「……因為我差点害了泪,所以泪讨厌我吗?」
  「正好相反喔。」虚弱得被撞一下就起肿包,泪未习惯地拿OK绷来贴住,连敷药步骤都省去,看起来相当习惯受伤之类。
  「在我亲眼见到湖之主消失后究竟过了多久呢?难过得忘了时间、忘了生日、忘了恋爱和结婚、忘了安排自己的人生计画。假设,湖之主回来了,我会气自己被骗了那麼多眼泪和时间……然后紧紧抱住湖之主不再放开,因為湖之主实在太可爱了。」
  「泪未……」
  「这样你也愿意吗?」
  有点吊儿啷噹、看起来是个十足的傻瓜却把心意都藏在那些轻浮话裡头。
  「泪未,我希望泪未不会再难过。」有别於当初,湖之主直接抱住了泪未,没有半点犹豫。「泪说过,这样做就会很温暖,而且还有幸福的感觉。」
  「对啊。」泪未拍了拍湖之主那小小的背,像恋人又像亲子。「可恶……高兴得快哭出来了!要是湖之主不是这样小巧玲瓏的我一定马上娶进门!我也想当被全世界忌妒的男人啊!」
  「泪。」
  「什麼?」
  「灵没有别喔。」
  「喔、喔喔……这样啊,咳,无所谓啦。灵重视的不是内在灵魂吗?其是人类也是喔。」
  啊啊,这个恋童癖已经没救了。
  「哥哥──」第三者的声音,该不会是……
  「小殤。」如泪未所言,殤心小姐从另外一头匆匆跑来。「湖之主你还记得小殤吗?她现在已经是个美人了喔,后来嫁给了村长儿子,我骄傲的妹妹。」
  「哥哥,你又再偷懒跟小朋友玩啦?」提著装满礼物的篮子,应该只是来探望的。「呀啊!好可爱的小孩──是哪家的孩子我怎麼不知道?」
  兄妹一个样。
  「不是妳想的那样啦。」
  「私、私生子?哥哥不是说过要终身不娶,啊,难道是诱拐!」
  「好好听人家说话啊!」
  「小朋友要不要吃苹果或麵包?这边还有一瓶甜酒可以暖身,不过不可以喝太多喔。」篮子底下塞了几朵纸花,殤心小姐注意到湖之主一直盯著那边看便递了一朵给湖之主。「这是哥哥教我的,虽然他看起来有点笨,出乎意料手很巧呢。」
  「殤心……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可是我还认得出妳的声音。」
  「湖之主?你难道是湖之主?」身体震了一下,篮子差点拿不稳。
  「嗯,妳真的健康地长大了。」
  「当、当然……不像过去那样和哥哥相依為命,我有了自己的家庭、衣食无缺,过得很幸福。」
  「真是太好了。」湖之主喜孜孜地拿著食物到泪未身边,像喜欢黏人的天真小孩那样可爱。
  话是这麼说。
  殤心小姐表情却有微妙变化,然而从泪未的眼中无法得知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湖之主归来,不然怎麼会说那些话?
  ──让湖之主回该去的地方是為了湖之主好,害怕湖之主受伤便没有说出口。我不曾觉得不幸,却因為一个拥抱让内心洋溢著幸福。我可以和其他人分享温暖却害怕没办法只对一个人专注……这样会被嘲笑太小家子气吧?
  「『要是故事能在这裡画下句点就好了,儘管那只是个梦。』」
  意知识被拉了回来,泪未便鬆手,把主导权还给洛因。「头髮又乱了。」洛因皱眉,似乎只有这点不想让步。
  「不过静下来后还是有点担心,要是『冰之花』不是疫苗的话……」
  「答案是宾果,湖之主或冰之花其中一个就是疫苗。」齐克沉著应道。
  「你怎麼知道?」
  「脱掉。」
  得到一个和答案不相干的回答。
  「我耳朵好像有点不好漏听了,也可能是刚刚恍神……你可以再说一次吗?」為了确定是不是听觉出问题,真的用手敲了几下耳朵。
  「脱掉。」
  「就说了為什麼是要我脱啊──」扒光就会有疫苗掉出来吗!
  「是手套。」
  啊。
  「抱歉我想太多了。」
  「小齐是指那次吗?」艾儿也认真思考了一下,似乎有点头绪。「真澄违反职业规、最后手还被自己的火灼伤那次?」
  「嗯,的确有这麼一回事。」
  手套脱到一半却被齐克劳劳抓住,没有任何遮蔽物之下所显的是完好无事的手臂。
  「那些管理者看起来也没注意这手有灼伤,在编辑模式下不能受伤,但负伤也不可能自己会好。以现代来说,庞大的数据资料库都有个人工智能的次管理者,在没有主要管理者干涉的情况下次管理者可以有限度地编辑权限。」
  「湖之主是这个区域的次管理者?」
  「很有可能。」洛因应和齐克的论点。「在泪未记忆的最后是湖之主把所有村民抹杀,除了殤心小姐。」
  「现在有两个假设,那朵灵花就是疫苗OK,这个好解决。可是,如果冰之花是从湖之主衍生出来的话?」
  没有湖之主也就不会也冰之花吗?
  「活捉?」
  「肯定的。」
  气氛瞬间降温,话题被最后那句话强制终止。齐克像是做好充足的行前準备,直接掉头就走。
  管理者级的人工智能──用「活捉」两个字带过会不会太随便了!
  「齐克!齐克──别走那麼快啊!」
  「小齐──」就连艾儿跟著大叫他依旧只顾著往前。「你.已.经.知.道.路.怎.麼.去.了.吗?」
  原地停下。
  然后齐克就不动了。
  洛因先是有些错愕而后才鬆了一口气。「我知道湖之主在哪,我来带路吧?」
  ■■■
  「嗯……」
  「怎麼了?」洛因始终静不下来也不怎麼愿意开口,受了泪未影响,不禁替他担心。
  洛因不安地瞥了一眼后方,之后又陷入沉思。
  「洛因很在意小齐吗?」最后由艾儿打破沉默。
  「很明显吗?」洛因是这麼说:「我很担心其他人现在的情况,而且我们的处境也说不上安全,可是……為什麼那个人都没有半点迟疑呢?」
  仔细回想,打从天使尘出现时齐克就好像已经打算向官方交涉的样子,儘管有许多疑问也很顺利地向前推进,只要找到湖之主和花就能解决一切,至少一开始我是这麼想。
  然而别人的心情又是如何?
  「小齐啊……」对洛因的质疑不以為意,艾儿反倒把它当閒聊一样,轻鬆而愉快。「喜怒哀乐不明显不代表他很冷漠啊,难免会被误会,以前的小齐还得自己说,不过跟NAO吵过后就改掉了。」
  「自己说……就是『我很高兴』或『我现在很生气』这种感觉?」
  「嗯嗯,可是相处久了后就会觉得无所谓啦,即使在这裡也一样。」艾儿滔滔不绝地说著,艾儿还想说很多但会突然停下来也不是他愿意的。
  「没事别多话。」转眼间齐克已经在咫尺距离。
  「噫噫噫──不要抓我头髮嘛!」
  瀏海上特别翘的那戳头髮被他这麼抓著都变得歪七扭八的,艾儿似乎很宝贝那边的头髮。
  「自己的情绪、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及创造者的心思。」洛因喃喃低语:「称不上完全明白却多少有些体会。」
  「只有我还搞不懂的样子?」由於话题深度的改变,我只能苦笑以对,轻嘆一声尽量不让人注意。
  「不懂也没关係,真的,要是什麼都了解的话就一点都不有趣了。」淡淡地笑容下留下耐人寻味的话,连步伐也不再那麼沉重。「我现在还是很奇怪吗?」洛因试著徵询我的意见。
  「不再愁眉苦脸的当然很好……」
  「并不是觉得无所谓,想帮助泪未的心情也没变,只是比较能提起勇气去看看他们的最后。」
  泪未的记忆中他没有说出任何悲伤话语,在撰写好的故事中,抱著小小的湖之主、像傻瓜般对世界炫耀自己的幸福。
  一阵鼻酸,眼泪却掉不出来。
  天空裂缝降下白雪,彷彿哀悼什麼,即便是这无法再点缀更多的白天地,却还有一人在此虚无中哭泣著,那个不成词句的话、连时间流转也能吞没的哀伤心情,或许在我们来到里世界时发出了求救讯息。
  「啊。」艾儿忽然在前头停下。
  「怎麼了?」
  「没路了……」
  一手指著為寒冰包裹的枯木,丝毫没有缝隙,看起来不像是自然现象。
  「泪未说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他平常都走捷径。」洛因透过泪未记忆讲了个大概:「往右转直走二十公尺、左转到有记号的树后往右、然后沿冻结的小溪步行五十公尺、看到……」
  我看他会不会写「捷径」两个字都是个问题。
  「打烂它。」齐克省略冗长解说,那「命令句」不外乎是针对我而来。
  「用火就行了吧?那大家要退开喔。」手才刚復原,但只要天使尘依然肆无忌惮地到处流窜復原就没有意义了。长剑Aquila这手中发光、发热著,所酝酿出的火燄要摧毁这面障碍还游刃有餘。
  「炎龙觉武!」
  龙火随使力的方向呼啸而去,雪浪中确实听到粉碎声响,待粉尘散去便是一条小径──通往永冻湖。
  「什麼也没有……」
  冰层厚实的湖面彷彿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稳固地支撑住我们重量。树木闪著白泽、树之向天空伸展并围成天盖,光线可使穿过缝隙进来,有如童话意境的这片小天地,放眼望去却是空无一物。
  没有灵花也没有守护灵。
  「好冷!」
  还来不及重新思考,周围气温却骤降,方才的粉尘仍留在空气中没有散去,只是随寒气漂移。
  「人类,為什麼还踏进这块土地?」
  降到冰点的声音与低温确实在这皮肤上刻下前所未有的恐惧。人影犹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浮现於视线深处。
  小巧玲瓏又可爱?
  眼前这个人怎麼看都是比我高上一个头啊!
  浅蓝透著一点光泽,比想像中还更接近人类模样,惟独脸部被那头髮遮去了大半,头髮长度惊人,不像生长在自己身上反倒像披上去的。
  宛如水晶雕塑,有著恆久不变质的美丽。
  却没有表情。
  无须多於言词,湖之主将手平举,眼底的冷蓝光充满杀意。冰锥打破平滑湖面直逼我们脚边。
  「灼焰鎌武!」以Aquila為中心火焰在斩击中爆发,顺利将冰锥路径截断。
  一方面恶寒已在间步距离。
  齐克在我肩上使力,轻鬆翻身到前方,拿著Lyra抵住湖之主的冰剑,形状虽不完全,不过给予直接伤害是绰绰有餘。「这裡是湖之主的场,别大意也别受伤。」
  「艾儿!」
  「知道了!」有默契地呼喊彼此,艾儿很了解我有哪裡不足,适时地施展加持,即使是变相的圣职者,辅助能力也在水平之上。
  力量、速度及瞬间爆发力获得提升,至少移动方面不是什麼难事,当下一跃绕到湖之主身后,两面夹击。
  「不行!」
  不知道是谁出声警告,回神时地面、湖之主的影子窜出异物,有著植物外型并迅速生长,荆棘突破冰面而出──左手腕被抓个正著!尖刺深陷皮肤之下,无法照自己意思行动。
  「不好……手!」受伤部分逐渐冻伤坏死,随生命值下降,身体表皮也跟著剥落崩坏。
  ──在编辑模式底下受伤是大忌,因為那会破坏资料本身。
  ──有可能无法修復喔。
  遗憾,艾儿的治癒仅限回復生命值,左手仍和身体有所连接却无法使力,像悬丝人偶手臂般无力地垂著。
  「嚎──」洛因的格里风介入我们中间,伸出爪子将荆棘压制,由於无法完全切断牠直接朝湖之主喷火。火势强得足以包裹湖之主全身,相反地,导致大量蒸汽散佈於空气中,视线捕捉不到湖之主的位置。
  」脖子与冷冽感接触,身形纤细却出乎意料有力,因失衡头部撞上冰面时恍神了一下,而眼前即是想至我於死地的人。
  颈部被勒住,大脑也中肯地把窒息现象表现在身上,武器离手的我想出声、挣扎却一点也动不了湖之主。
  「『人类不配拥有泪水。』」
  湖之主并没有开口,但声音确实传到了我这裡。
  「『他们贪婪、无情、残酷,既然不珍视所拥有的,那就全部毁灭吧!』」
  透过接触便会读取到记忆,当时湖之主似乎以為我是泪未才出手帮忙,从湖之主的记忆中得知他们的过去,就算我不想看也会源源不绝地灌进我脑海。
  「為……什麼呢?」
  几近嘶哑的人声低语著。
  过去也像现在一样飘雪,而哀悼的意义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
  视线一直没有移开,即便对面是被模糊不清的面容,纯白落在那身躯上便会染红、沾满铁锈味。静静地倚靠著禁地入口,脸上依旧掛著那轻浮的笑容,看起来像做了好梦般安睡於此。
  要是没有那片红或许看起来真的是睡著。
  在下雪的日子裡沉醉於没有甦醒之日的梦。
  所有的伤痛在无语之中扩散。
  原本就看不清的眼变得更模糊,即使依偎在一起也无法再感受温暖。
  ──带给我痛苦的是人类,教我爱人的也是人类。
  「『那我到底该恨谁?』」
  ──全部、全部都毁掉就好了!
  ……
  為什麼要给我看这些呢?
  这样岂不连我也会对是非感到迷惘。
  「开什麼玩笑。」齐克将Lyra架在湖之主颈上,令湖之主处於对等立场。「假如所有人都得死也轮不到一个AI来做决定,最好快让冰之花重新生长,因為还有很多该死的生命有脱离苦海的可能。」
  「『杂碎!』」
  「抱歉,你也一样。」
  湖之主失去理智喊了一声后掌心聚集魔力、冰剑瞬即重回手中,俐落的攻击让齐克部分左半身与本体分离。虽然牺牲身体齐克也封住湖之主的手,Lyra扎实地卡在骨与之间。
  顺利脱离湖之主,只能先拿起Aquila按兵不动,抹杀湖之主并不是我们主要目的。
  「洛因!」
  这回是艾儿,听起来有些不妙。
  湖之主除了受到伤害,空档中也落入另一样东西的爪下。「洛因?」
  闇之底闪烁著一点红。
  ──亡灵!
  与以往的变化不同,洛因几乎有半身都不属於自己,身体与亡灵冲突著,像是為了趋近完全而啃食著宿主?
  艾儿只能用治癒数应急以确保洛因生命值不会归零。
  「泪未──泪未你在哪裡!快出来啊──」我大喊著,唯一能动摇湖之主的只有他了。
  「看不到吗?」洛因虚弱地说道,一面抑制亡灵动。「泪未他一直都站在那裡啊……」
  因為是幽灵所以看不到吗?可是、可是,為什麼不像之前那样用洛因的身体?如果是泪未,湖之主应该认得出来才对啊!
  「该不会……」冰面反光处映著人影,真的难以察觉。
  外貌大约二十岁来著,白袍、扎茶马尾的青年,碧瞳望著湖之主,虽然他们站得很近感觉却非常遥远。
  「泪未!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别畏畏缩缩的快出来──湖之主只听得到你的声音而已啊!」
  对於无法挽回的错误一定会觉得无奈,但没有人该被定罪才对,殤心小姐也是,只是希望有个温柔的人在身边,所以最后才為了未完的愿望感到遗憾。
  「……我在这裡……」透过洛因口所传来的不是亡灵的耳语。「已经没时间了,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借用了。」收回亡灵,洛因身体正变化后,照惯例把头髮重扎一遍。那句话彷彿是口头禪般,只要站在这裡他就会靠到湖之主身边,温柔地笑著说:
  「湖之主,我今天也来了喔。」
  摆脱狂气,负伤的湖之主也静下来,偏著脑袋以理思考。
  「泪未?」
  「在漫长的时间之流中我也体会著孤独,连日星月都变得乏味不耐看,没有湖之主的彼岸世界……很无趣呢。」
  总是这样挑毛病、说些轻浮话。
  可是在耳裡听起来却很温暖。
  蓝调不需要再為了悲伤反覆咏唱。
  「泪未──泪未──泪未──」像蜕变般,武装自己的湖之主外表如碎块剥落,从大人变成了小孩,大声哭泣著,索求别人的温柔,又从小孩变回原形窝在泪未怀中。
  「鱼?」
  大概手臂那麼长,為淡蓝鳞片包覆,如薄纱的鰭因為光而有了彩,那柔软的身体蜷曲,好让全身都能靠著泪未。
  原来湖之主是条鱼……
  「湖之主小小的,真可爱。」
  「泪……一个人真的好寂寞!」
  至少这一刻没有人是不幸的。
  「真是的,这到底是宠物与主人还是笨蛋父亲与孩子。」齐克嘆了一声。
  「断手的人别乱说话啊──」
  果然不出所料一下就倒下了,被砍得七七八八还要抱怨。「如果是恋人也不错,看,只要活著就什麼都有可能。」
  正眼看著故事落幕,连我这个无关者也能替他们高兴吗?
  「我从不憎恨谁,也不会悲伤,我反而很高兴因為掛念著湖之主而忘了死亡的痛苦,但很抱歉我这样擅自消失又厚著脸皮借别人身体跑回来。」
  「泪未……」带有萤光的蓝终究也是拥有情绪、可以為别人流泪。即使冰代表寒冷与无情也能因為湖之主而绽放花朵,不再哀悼而给予祝福。
  「听我说湖之主,如果真的有人能纵命运,就算是神我也一定会跟祂讨价还价,都是祂害我心愿未了才我变成幽灵。」
  「泪未?」
  泪未让湖之主靠在他肩头,為了不让湖之主发觉他即将消失。
  「那,来世再见。」
  话语落下后有光粒子从洛因身上飘出来,数量多到超出视界容不下,看著它们慢慢地回归里世界的缝隙。
  「以我之血与你立下誓约,以我之名成為你的主人。」
  洛因在湖之主耳边小声地说并立下使魔约,让湖之主能带著泪未最后的温柔安睡於梦中。
  「我只能做这麼多而已。」说完遍全身瘫软,即使疲惫也要勉强挤出笑容。
  我很想过去扶他一把,不过总不能丢著齐克不管,伤口也只能事后再伤脑筋了。
  「小齐交给我吧。」彷彿可以看穿人家心思一样,艾儿头抵著我右手臂磨了一下,是要跟我交换。
  「洛因。」
  「辛苦你了」这句话我想等回到现实后再好好说,打算那头深蓝髮丝,神经却在瞬间紧绷。
  冰面上為什麼有五个人影?
  「水实!」
  反地拿起Aquila挡下处刑刃,里世界出现那东西真的很不妙。「你这次又想做什麼!」
  水实的Alastor本身就是个Bug,藉由窜改数据来到里世界也没什麼好奇怪,只是怎麼偏偏挑这时候!
  「这个区域的资料……必须拿到手才行!」
  所以想对洛因下手?
  「我才不会让步!」单纯以强度来说,我们不分上下,改变使力方向便能把他轻易推开。
  可是左手好难过。
  「放心,你不会感到痛苦的。」
  人声自后方而来,挥刀毫不迟疑。
  这回拿Aquila防备也是徒然。
  剎那间只听见破碎声,清澈而响亮,而后银破片飞散於空中。
  没有任何痛处和感觉,力气从四肢端流失,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站立於地面,温热感从口散开,暗红破坏了纯白景致的合谐。
  似乎有瞥见艾儿喊著什麼,听觉却在更早之前丧失功能。
  对面,碧眼之底还是绿。
  绿风格。
  他靠了过来,温和近人的笑容出现在仰角视界中。
  ──这次,我终於可以告诉你名字了。
  他开口,在我视觉消失前以唇形代替语言。
  ──怪杰奇乌之末、与世界為敌者。
  ──我的名字是「清雨」。
  闭上眼,世界便没入无杂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