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週都要考试可不是说笑的,儘管有读书假充其量不过是把痛苦延后,想尽快回归游戏的心情非常急迫,可是这心情一说出口肯定会读不下书。
  房间裡包括我只有四个人,有梅梅在的话我们也不好谈二心子的话题,七穗自愿留下来陪梅梅,她说她在研究所时也是会一面唸书一面照顾弟妹,只要别一群人挤在一起七穗就会比平时能干好几倍。
  另一方面,天堂除了上次那本书外也陆续从学校图书馆裡带出其他书,据说学校本来就有委託他修缮书籍。正如紫惠所说,除了电脑作之外其他都由天堂包办,两人工作的情景证实了那天他们所说的话。
  「好,今天晚餐我来做。」原本埋首书堆的书生套上围裙后就变了个样。
  「不用麻烦没关係啦。」
  「毕竟打扰这麼久,不做点什麼是不行的。」
  看到他要下厨紫惠这次反而无动於衷,只是把笔电闔上休息。「天堂做菜的话是没什麼问题啦,反过来说我的胃都是他养的。」
  曾受老师教诲努力学习独自生活所需必备技能,据说天堂也会大量阅读烹飪书籍,有点好奇他会端什麼东西出来?
  厨房点火使得室内温度微微上升,每增加一点热度都会令思绪糢糊,接著就呈现放空状态了。
  隐隐约约听到奇妙的声音,不是说话声,接近心跳的拍子穿过杂音在脑裡徘徊,无歌词的旋律慢慢渗透进记忆,一股海洋气息袭上心头把空白的脑袋填满。
  「奇怪……」好像在哪裡听过。
  霜因看到我在敲耳背时很快地指出问题源。「奇怪是指他在哼的旋律吗?」
  原来是天堂啊。
  边哼著旋律边料理,不久,矮桌便被料理堆满。
  「海鲜料理!哇──你今天难得煮这麼丰盛耶。」
  「只是小试身手。」
  他端上今日的晚餐,材料似乎是自己去採买的,是什麼时候买的也没人知道。每道料理鲜艷的彩令人食指大动,一碗白饭本无法全部点缀。微焦油脂香味刺激著食慾,鱼的白烤得适度,即使没有油炸看起来也向覆上了一件淡黄纱般。怕只有太腻还另外準备了韭菜蟹蛋之类含青菜的菜。
  此外,连我不太敢做的生鱼片都出现了,沾酱不外乎有酱油、蒜辣酱和芥末,量非常可观。
  「辣一点比较好吃。」
  喔喔,正合我意!
  「这些也是看书学的?」霜因避开辣的,先夹蟹蛋进碗裡。
  「也不完全是,之前旅行的地方大多集中沿海地区或水源处,研究工作之餘向当地居民请教了一些。」
  不愧是行动派书生。
  「刚才的歌也是向居民学的吗?」吃饭时不想提太复杂的话题就随口问问了。
  「那是祭祀时唱的祈祷歌,因為没有歌词多听几遍不知不觉就记起来了,听说这首歌流传相当长的时间,而且好几个地方都有关於这首歌的记录,即使没歌词功能却相同,都是為远行者祈福、并希望其平安归来的……『旅歌』。」
  又在天堂身上找到了共同点。
  这首歌,我听艾儿唱过。
  ■■■
  考试真的是折腾死人,丧气原因和题目难度多少有关,可是在明明会的题目面前惨剧还是不断发生。选择题还可以用删去法赌运气,申论方面实在拿不定主意,没有另外见解,最糟的状况就是照本宣科。
  强烈希望期末考能一次就过。
  我知道文组老是补考主科也很难為情,不过接下来為期两个月、长度从来不曾变过的假期……
  已经是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个暑假了。
  打工加上节俭生活存了一笔积蓄,如果可以跟大家一起去旅行就好了,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增加自己可以活用的时间。
  抱著绝不向试题屈服的决心撑到考试结束。
  「我们快去会办吧。」结束考铃响起后霜因催促著,期末考对他来说本不痛不痒。七穗也等著我们一起去会办。
  奄奄一息,就是指考完试后、我现在的状态。「这裡是谁……我是哪裡……」桌子好冰凉啊。
  最后我还是拗不过霜因,当然,如果想逃避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那本书相当异常。
  理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没办法说服霜因,虽然中间拖拖拉拉了一阵子,还是被押去会办。学生们考完试后都喜孜孜地去狂欢,现在时间在这裡谈话绝对不会被影响。
  「真澄,那个……我也来了。」到放学时间学校对校外人士进出管制较鬆,苏西医生著便装出现,白衬衫和七分裤都是非常有夏天味蓝白配。
  特意把医生找来,我猜不透天堂在想什麼。
  扣除掉梅梅,今天聚集的成员和昨天一样。
  「妳好。」书生简单向苏西医生打个招呼,但她还是没办法好好回应。
  「工作已经结束了?」看著分批堆高的小书山,我以為这种夸张景象只有在翡翠大陆打杂那时期才会看到。
  「对。这所学校保存的书籍大半都是初刷,资料太旧了,其实添购些再版书比较好,详细书单和修缮项目整理了一份给校方负责人了。」
  「这次工作很轻鬆呢。」紫惠后向后一躺,让背脊陷入沙发。「吶,你们考试怎麼样?会很难吗?考不过会不会留级啊?」
  「再怎麼糟也不至於要留级。」
  「哎呀,你不是背科最差?明明是文学组的。」紫惠明知后面那句有杀伤力还是不在意地对著我说。受到另类「关心」我该高兴吗?「小穗呢?会不会过啊?」
  「我想……没、没问题吧,有尽力了,结果会如何都没关係!」
  「什麼没关係!当然是要过最好啊。」只有七穗可以和紫惠作伴,几天下来两个女孩子没几天就变得相当要好。
  稀鬆平常的对话反而缓和气氛也让医生鬆了口气。
  「今天是来讨论书的事情吧?」霜因视线落那本《燐天女》上,被单独置在桌面却像划分出了不可侵犯的区域般,不会被其他书籍掩埋。「图书馆的书我几乎都读过,当然也包括那本。」
  天堂单边眉毛挑高,似乎颇有兴趣。「我可以听一下心得吗?」
  霜因找了个位子坐下,看来将会长谈一阵子。「那并不是什麼故事书才对,内容相当零散,反倒像是笔记。」
  《燐天女》没有所谓序言,翻过空白页后首篇写道关於海洋特与生老病死的沉闷杂谈。
  「昨天有聊到旅行的事情,还记得吧?」
  「记得。」他们旅行多偏向海边,昨天那一餐已经让我印象深刻。
  「我去过的沿海市镇,有部分还保留著『海葬』习俗。」
  「那作法未免太古老了!」震惊的不只医生,以现在来说海葬对环境不好,无益仍持续著的习俗,那就是因為信仰的缘故了?
  「当然这是有限制的,被允许海葬的对象限定『未成年的少女』,以船棺装下海,连火化都省略。」他瞥了我这边一眼。「并不是只有出远门才算旅行,『旅歌』不单单作為祈福歌,遇到这样的场合时就会变成『冥歌』,面对大海歌唱、透过海风提醒走远的灵魂不要忘了故乡。然而就某一场祭仪中……有位人归来了。」
  《燐天女》的书页在天堂将一张图展示在我们面前。
  无彩水墨图中一名少女半身陷入海裡,赤的膛符纹印记,长髮散於水面,彷彿拖曳著整片天空,五官故意抽象化让人无法判断美丑。
  「不、不可能是外地人吗?譬如遇难者漂流到岸边之类……」七穗问道。
  我们不断提问,看客观意见能否摘除天女的神秘。
  「我查过有出现天女信仰地区的祭仪帐,举行海葬的少女身上都会刺青,每个人的纹皆不同,他们以这点做辨识,但是会神格化并不是因為这几点巧合,而是被其他传说附加上去的。」天堂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奇怪的问题:「『海洋比天空大』你们觉得呢?」
  怎麼可能。
  「海洋同时拥有天空,是故,海洋胜於天。」不敢相信,这是霜因说出的话。
  「喔?」
  「海洋大於天空的正解是『倒影』。」在弔诡的言论下完全不被动摇,还这麼有自信地回应。「就算有再多异常在眼前我也有办法思考,别以為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就能草草了事。」智慧和信心兼具的霜因真的是比谁都厉害。
  「你的理解没错,不管是对海大於天还是想打发大家这点,看来我得说完才能让大家满意。」天堂不否认自己的作為,不想据实以告的部份让谈话变得有点紧张。「当地人就是以这说法把海洋称作『镜天』,如果『旅行者』有办法顺利从镜天回到故乡,哪怕是一块骨或陪葬品也好,都会被当作『天的使者』供奉起来。」
  可是异常就在於有活人完整归来。
  天女的图画幽幽地笑著,像在宣告自己是无与伦比的真实存在。
  「嗯?」把书本拿靠近一点,图裡有地方总觉得怎麼看都不对劲。「天女的髮不是纯黑的吗?」东方印象加上水墨表现反而找到了盲点,在影处看这本书才发现图裡面不只是墨黑,还参有点萤光蓝。
  「毕竟死者復生是难以接受的事,所以染上了不同故事彩,绘製时不会特别把顏填满。要举例的话……说到和海洋有关、女模样的怪异或妖魔你们会想到什麼?」
  「赛莲女妖?」
  「人鱼!」
  「人鱼是幻想出来的吧,不就是把儒艮看错罢了。」紫惠的说法也没错。传说大部份会随时间被人扭曲。「天堂,你是打算开怪谈大会啊?讲个东西都要扯这麼远,讨厌死了!」
  「要是我打算这麼做的话也会选日落后。」天堂回覆时没有一丝犹豫。「看错并不是完全没发生,就算是捏造的传说也一定有什麼背景及原因。要是连一点感都没有的话连圣诞老人都会被否认。」
  「死书呆竟敢拐弯骂我!那种东西本不存在啦!」
  「你们不要破坏小孩子的梦想啊──」
  干嘛要牵拖圣诞老人!
  虽然是在开玩笑,可是只要看到天堂的表情不知不觉就会认真起来,不管他说什麼好像真的有这麼一回事。
  「那我就继续说了。」他指尖抚过略带萤光的书页,接下来就是把天女定型。「不管是赛莲或是人鱼她们都是有西方印象的妖魔,身体特徵会用异表现。另一方面,从有相似处这点想想,两者姿态都和鱼脱不了关係。这图中附在天女身上粉末状萤光的部份被称為『燐衣』,『燐』与『鳞』同音,有镜天信仰的海边居民认為鱼是上天赐与的食物,若天女真的是人鱼将其尊為上天的使者也没什麼好奇怪,传说天女在星夜出现,加上镜天的说法祂便成了披著星尘降世的天女,人们相信被天女授予燐衣粉尘的人会受到庇佑、成為天女之眷族。燐天女传说出现前有战争与流行病等的背景,活在动盪年代的人们会依赖『信仰』与『救世主』,即使那是『异物』也一样。」
  早脱离了常理全身染著异的燐天女,祂的视线穿越了文字与时间,直视著「现在」。
  「在场的有谁听过『永恆少女』的故事?」
  「我。」就像被老师问问题一样,习惯地举手。
  瞥了旁边一眼,一隻手弱弱地听在半空。「我、我也有……」
  「真澄,那是什麼样的故事啊?」医生问我的时候霜因也凑了过来,他们两个似乎没有听过。
  「永恆少女……我记得有提到关於二心子早期的形象,她活了近百年却因為少女和人们相处失当最后失去了永恆,故事只到这裡,不过实际上这故事没有结局。」
  「為什麼?」
  「因為结局被一个少年带走了。」
  有个和永恆少女同时存在、拥有「结束」的少年,少女為神、少年為人,故事的最后少年不见了。据说要结束必须要掌握「真相」,有一说这个故事也暗喻某个人握有二心子的真相。
  「对,不管是少女或天女都没有永恆,既非人也非神。」
  都是异物。
  他用我们二心子熟知的故事给《燐天女》下註解:
  「我认為永恆少女和燐天女是同一人物。」
  永恆少女已不在,却因那句话瞬间拉近了与人类的距离。
  桌面「碰」地一声巨响同时把昏沉的脑袋打醒了。
  「不要随便乱说!」苏西医生猛然起身,双手撑著桌面一点一点靠近天堂。「……你所考察到的强加形象和擅自崇拜,是想说这些歷史责任是『人类』一手造成的吗?二心子的现况只是大家无可奈何,全都非人所愿,不该是这样互相指责啊,有真相又能改变什麼!」
  医生说到一半时被紫惠推回沙发。「妳就没有想从二心子身上得到吗?妳知不知道现今社会已经靠二心子沾了多少好处?看得出来妳没勇气為自己信念下注,但我们的瞳、头髮及心,一滴血一块都是為了有意义的事而付出的代价,我压不信天女传说那一套,但我相信原初的二心子确实存在过。」
  「紫惠,可以坐下了。」
  「哼!」
  「当然,那些都是我自己的推论,我无法立证,但《燐天女》和这样的研究法是恩师教我的,这是我的理。医生也有医生的逻辑,就连『那位』也是一样。」天堂提到某人时瞥了我这边。
  「是指……雪都吗?」也对,要是给雪都听到这类故弄玄虚的故事他肯定会激动地大骂,不把这个故事批得体无完肤不死心,不……搞不好还会把书直接撕烂丢进可燃垃圾分类。
  「苏西小姐。」
  「啊!是、是?」医生似乎别有所思,慢了半拍才接上天堂的话。
  「我想请教一下,有人先告知妳关於这几天发生的事?」
  「是、是的,就在天使尘事件后没多久,我和另一位医生去各地研究所巡诊时有碰到这麼一个人,一开始我当然不相信,可是你却出现了,和那位所说的一样。」医生说道,她坚持这只是巧合,再者就是她口中的那位人物和天堂认识。
  「那位是怎麼形容『我』?」
  「这……」
  ──妳会遇到一个红髮、蓝眼珠的少年,是「设乐」那的人。那孩子相当优秀呢,我喜欢这样聪明又努力的孩子,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只是加速事件的进行,如果他对自己身份再有些自觉就好了。唔,妳很不懂得隐藏,到时候肯定会被质问的,老实回答也没关係,那孩子就属观察力最好。虽然我一个人说了那麼多,但我和那孩子并不认识也没说上过半句话。
  「是哪位远镜?」
  「『我只是占卜师而已,名字并不重要吧』。她连回你的话都準备好了。」医生手按著头,才冷静没多久又开始晕眩的样子。
  「远镜,是指什麼?」霜因问道。谈《燐天女》时我跟他都没有话的餘地,也有可能是霜因在默默收资讯。
  「观察者,不会轻易随三势力起舞的人,在观测之餘偶尔也会像这样传讯息。」
  一闪而过的词汇令我不禁在记忆中搜寻著关於「远镜」的片断。「四司书、五远镜、六骑士、七支柱……」
  七的法则!
  没想到这个法则竟然会出现在现实?
  「果然。」不小心脱口而出让天堂发觉到了。「你身上时间流逝的速度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时候霜因介入我们中间。「知道那些隻字片语能有什麼影响?还是你可以在『普通人』面前解释这些字句的意义?」
  「……我拒绝。」
  我总不能说是偶然从一个自称怪杰的人那听到的。看看紫惠和七穗没什麼反应,只是静静地等著后面的话题。不论如何霜因能令天堂封口,表示他不想其他人知道太多。
  霜因甩了甩头后瀏海被分到了旁边,双眼不再是若隐若现。
  「老实说,我到现在一直都无法了解二心子。『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从来没办法实现这句话,没办法理解的东西太多,所以没有想过要挑战什麼。」本来平静沉下的睫眉再一次扬起,即使信念是无形之物也瞬间从那眼神感觉到了重量。
  「我只相信自己亲身体验过的,如果你把我的朋友也当作『妖魔』或『异物』……绝不轻饶。」
  好像有什麼东西要冲破膛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下来,让自己不要开口反而有其他东西从眼角跑出来。
  儘管手掌盖过半张也隐藏不住天堂难过的表情。「要像你一样无偿付出……我做不到。」
  「过奖了。」霜因再坐下时沙发整个都震了一下,彷彿用尽了全身力气那样摊著。
  「休息一下吧。」转了个身好让他有得靠。
  「真令人羡慕,有这麼要好的同学……」七穗是这麼说,其实等她上高中后也一定会认识到知己的。
  「……好累。」
  「哟,你不是只要跟书有关就会不厌其烦地说一大堆?居然会喊累。」紫惠一面嘆稀奇一面愉快地调侃天堂现在的模样。
  燐天女是天堂的老师撰写的资料集,我翻了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实在让人没什麼耐心反覆阅读,不过从参考书目和资料源看下来那位老师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天堂追随恩师持之以恆地努力研究,这部分才是怎样也无法否定的东西。
  天女传说天堂一定还会继续研究下去。
  可是--
  即便燐天女在怎麼不可思议,祂的光辉对我们来说已经太过遥远,温度甚至不及我背后的体温。
  祂在图画中笑著,换著角度看就变成了美好的笑容,和普通少女一样。
  光照进窗,让室内变暖暖的,燐天女的话题结束后也没再说什麼,躺的躺趴的趴,在无人打扰的会办裡慵懒氛围慢慢散开。
  「啊,差点忘了。」天堂起上半身,重新坐好。「就是之前提的『熟人』……」
  「就是你说认识我的人嘛。」那件事我想过了仍没有头绪。
  「其实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二心子,来之前跟他们一起『你』的事情。」
  说到这紫惠就得意了。「对对,光听那些破碎的叙述就找到了,可是多亏我呢。找到最相近的人就是在这所高中的你了,那时候他们还惊讶地喊『居然是本名』!你们是不是在什麼论坛还聊天室认识的啊?」
  不对啊,那些我本不会去逛,网友的话……也只有在降神那边认识的,到底是谁啊!
  「起初,我不相信有『真澄』这个人的存在。」
  好过份!
  「我可是好端端的在这裡耶……」
  「那个傢伙……」很难想像天堂会有这样的用词,感觉好像感情很差。「二心子那个,他是神型,有『吞食』的Second,那个傢伙只有这方面可取。」
  「意思是我曾被某人看光过?」说笑的吧?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算是了啦。」紫惠奇怪的眼光一直盯著这边,小声地窃笑。
  「紫惠,这不好笑。」天堂制止之后紫惠立即收声。「真澄你有植过识别码吗?」
  「有啊。」
  「千真万确?」
  「怎、怎麼了吗?」不像讲燐天女时那样饶口,这次问题反而是单刀直入。
  识别码就像是身分证字号一样重要的东西,两组数字码為一套,识别码一组以雷印在皮肤下,除非用特殊扫描否则眼看不见,一组由中央电脑保留。
  「苏西小姐。」
  「欸?又是我吗?」
  「我们可以去一趟医院吗?实习医生也应该有门诊室钥匙才对。」
  「有是有啦,你、你们想去做什麼?非就诊时间跑进去我会被波见医生骂的。」她对我拋出求助眼神。
  「天堂,你到底想确认什麼?」
  「那个傢伙所认识的『真澄』……」
  ──是个身上没植识别码的二心子。
  ■■■
  倒退时代后二心子大量出现,没人知道原因。不知二心子来自何处和怎麼產生,两颗心臟脉动导出名為Second的力量,每个二心子Second皆不尽相同,甚至本人也未必了解自己有什麼样的Second,那过於强大的特质令失序的社会更加失衡,当时力花费在重建上了,本没办法放心思在除去「异端」上。
  因此,有个人理地应对窘境。
  ──未知的事物都已经放在掌上,就把它变得像五指那样运用自如就好了。
  研究者们著手把二心子的相关资讯整理出系统,制定研究所制度进行管理好稳定情况,研究所制度是绝对的,令人心甘情愿被这个枷锁束腹,即使安定后此制度仍持续著,二心子的未知部分实在太多太多却没有人想就此放手。
  為什麼呢?
  因為一切就如那位所说的一样,二心子已经成為无法从现实抽离的一部份。
  双心的旋律无法停下,二心子不会变成谁的所有物,但在还没找到归属之前……我们会一直在某人掌中起舞。
  「到了。」
  霜因也是第一次到这裡来。「真是安静……」
  我们小心翼翼避开掛号处从安全门上四楼,这层楼一如往常,平常人已经够少了,只要医生不在就会毫无生气,像被独立出来的空间般静静地存在著。
  天堂所说的识别码是每个二心子必定会有的,一群人大费周章跑来医院只是為了确定这个,天堂似乎对他那位朋友说的话深信不疑,那两者间必定有一个说法有误。
  没什麼好担心的。
  现在波见医生不在,所以在这层楼也没必要偷偷行动,就诊室本来就不大,我们进去后就诊室又显得更小了。苏西医生开电脑,等暖机时问天堂:「天堂為什麼想确认真澄识别码呢?」识别码在出生后就印在身体上,不管过多久也不会突然消失。
  「一些私人原因,我不能说。」
  「你这样讲我会把电源关掉喔?医生本来就该保护患者个人资料。」毕竟这裡是医生的地盘,就算实习医生也一样。
  若天堂想查的话他动真格我们也阻止不了,但他会回答,只是先向别人徵求意见:「霜因,你刚刚有说过不了解二心子对吧?」
  「没错。」二心子是印加上去的标籤,这个标籤会混乱人与人相处的平衡,霜因是这麼说的。
  「其实我也不懂。」天堂通常可以把问题辗转返回提问的人身上。「我曾向不少研究者讨教过一个问题,『无人能回答』。试问,苏西小姐……」
  「『二心子』的通则是什麼?」
  通则?
  「你是指瞳、髮方面吗?」
  天堂的眼神沉了、遗憾地摇头。「我并没有问『特徵』或人為附加的观点。瞳孔和毛髮都是外观可以辨识的,连识别码都只是附属品,研究所制度的立足点到底是什麼?二心子危险的话对待方式手段应该会更激进、考虑人道的话应该会更温和。他们真的有收容二心子的理由吗?」
  「这……」
  这是钻牛角尖吗?不……天堂说的也不完全不对,可是天堂一直在挑战那些已经深蒂固的思想和制度,这也是恩师的教诲?
  「医生,要不要先找辨识码的扫描器?」
  「喔,好、好……」
  苏西医生已经听天堂的话听到恍神,她的知识和经验当然都还不及正规医生,虽然天堂没有恶意,但再这样讲下去医生的信心也会崩溃。
  「我看看,扫描器、扫描器……咦?」翻箱倒柜之后医生突然停住。「之前有用过扫描器吗?」
  「好像……没有耶?」是说我连扫描器长啥样都不知道,波见医生真的有拿出来过吗?没有扫描器的话医生要怎麼核对资料?
  「用背的?」霜因点出我们两个不想去怀疑的方向。
  医生也未免太厉害了!
  「不会用的话换我来!」拖拖拉拉的时候紫惠已经坐上电脑椅,快速敲打键盘。「只要从中央电脑调出第一组识别码的话也查得到第二组啦,你们别忘了这是公家电脑耶。」搜寻速度很快,利用这台电脑的使用者权限,就算没有扫描器也可以凑齐两组识别码。
  「欸,说一下你第一组识别码。」紫惠把我唸的英数字串输入,这组是和中央电脑相连的。「接下来等搜寻就好了。」
  很奇怪。
  那些东西乍听之下好像都事不关己却好像不是这麼回事。天女传说我真的是初次接触,一旦和永恆少女扯上关係后总觉得事有蹊翘,「七的法则」中的词汇在身边绕来绕去感觉很不舒服。
  要我用「那个人」的方式思考?
  《燐天女》只是个故事,在这时候出现有意义吗?它并没有被人刻意隐藏,这本不过是学校图书馆的藏书,任何人都可以读,想想降神那边,有称号的角都会被套一个故事上去,这本《燐天女》不是个故事而是记录?还是说……
  这是一个「未被人选择的故事」?
  只要找到对的角就可以重现燐天女?
  「真澄?」七穗拍了我肩膀。「脸、脸看起来不太好?不舒服吗?」
  「需要药我可以去帮忙拿喔,反正配药间就在旁边。」
  眼中的景象层次像被打散般,声音传过来变得相当破碎,谁说话谁动作都影响不到我自己,明明该应个话又开不了口,我无法融入景象。
  「外面风好强喔,玻璃都在震,真想赶快回去。」紫惠视线不在电脑上,她一移开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萤幕。
  还没搜寻完?未免太久了。
  那……要继续吗?
  出现这个念头时彷彿有个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若无其事地站在那,绿幽灵向现实投以嘲笑,他不像燐天女那样不可触,但发觉自己和他所站的位置是如此接近时反而让人火大却又无法不看著他。
  幽灵幻觉转个身,走近电脑萤幕。
  ──名字只不过是个记号。
  萤幕飞速切换搜寻页面未停下,在搜寻进度接近终止前我连幻听都出现了。
  头好痛,老是讲些我听不懂的话,因為是幽灵就可以这样故弄玄虚吗?明明是人就好好说人话!烦死了……
  这个人的存在让我心烦意乱,就算心裡在怎麼咒骂也徒劳,他只会一直傻笑。
  疼痛在脑中不断扩大,血液在全身奔腾,心臟和眼睛像被灼烧著,幻觉却越来越清晰。
  ──好好看清楚,拿掉记号后……自己真正的样子。
  ■■■■
  「风?」霜因打开窗,只有一阵微风拂过,甚至拨不开那甚有重量的瀏海。搜寻了一、两分鐘依然没有结果,霜因并不知道辨识码為何,单纯的身分证明?「早就什麼都不单纯了……」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一直注意著天堂的一言一行,《燐天女》裡的内容与「现在」两者间的差距,对那个二心子来说……把那种将近五?百?年的时间壁垒打破究竟意义何在?真相依旧未明却让过去事物一口气跳跃到现代。
  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快感。
  霜因知道真澄对陌生人的怀疑有跟没有是一样的,所以才更加担心。现在只剩双脚立足地面的实感支持著自己,这份不安应该马上就会过去了。
  手撑在玻璃窗上异样的震盪仍不止,不只窗户,室内摆设碰撞的声音时起时落,可是没有人注意到有异样。视线扫过就诊室,药品都是最低限度用量安置在这个空间,因此没有特别浓烈的药品味道,苏西医生也说了似乎有另外房间是专门当药库和配药用。
  真澄常常来这裡,就诊跟回来时看起来都很自在,可见对主治医生有多信任。
  「真澄?」试著喊了一下,霜因发觉他没听见,只是无神地看著电脑萤幕。
  还没搜寻完?
  资料数目相当庞大没错,但是找到吻合的资料时就该终止了,眼看整个资料库都要搜寻完了却没有停下来。
  室内有股力量不断膨胀著,霜因慌了。
  「真澄、真……」
  他听不到!
  「医生,隔帘!」霜因确实感觉到有东西即将爆发。
  「欸?」
  「玛丽亚!」只有一人正确地回应了霜因,玛丽亚随天堂声音拔剑把隔帘砍下来。
  霜因及时抓住隔帘一角,将它张开到足以罩住所有人,意会过来的人们顺著隔帘覆上时机趴下。
  玻璃迸裂声划过空气,隔帘外的空间被不自然的力量扭曲,脆弱的有形物皆在这个瞬间崩坏。
  「这是……怎麼回事?」
  有人突破了这个异常空间的出入口。
  这间就诊室的主人归来了,但裡头早已面目全非。
  「医生……」刚刚真澄没有跟著大家进入遮蔽,自然不是毫髮无伤,站在原处正好和波见医生面对面。
  波见医生深锁著眉头走进室内,只有空荡无神的声音回覆。
  「医生……医生,对不起……我又把东西弄坏了……对不起,医生,对不起……又弄坏了……」真澄说话语气单调且不断重复,彷彿像个害怕则被大人责骂的孩子,手指在眼前紧紧地交错,拒绝外界的一切。「医生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老是搞砸……」
  ──请不要再关心我这样的坏孩子了。
  「门都没有。」
  医生冷冷地回道。
  霜因看在眼裡,觉得波见医生在跟一个连霜因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对话。儘管室内一片狼籍只要医生在这裡依旧是就诊室,椅子倒了再扶起来、绷带和药品还有备用的,不顾真澄是否抗拒,医生直接把押上椅子开始疗伤。
  「霜因。」眼睛完全没瞥旁边,对只见过一次面的霜因,波见医生準确无误地唤了他的名字。「把真澄带回去后叫醒他,然后明天你们一起过来。」从清洗到上药过程完全无间断,转眼间伤口已处理完毕。
  「好……」
  「其他没受伤的统统回去……你除外。」
  被医生指名的──是天堂。
  将空间回归成密室,哪怕一句话一个字也好,接下来的对话波见医生绝不想给其他人听到。
  医生推了推眼镜,如果真打算释放杀意就不会只是把有利刃的器具到天堂脚边。「多管閒事!骑士,要找主人给我到别处去。」
  ……四司书、五远镜、六骑士、七支柱……
  六骑士确实是实际存在的六人。
  「柱」去掉部首后便成了「主」,换言之「柱」即是骑士效忠之对象,依自身信念从七支柱中选择主人。
  「我,不是骑士。」天堂否认。「至少现在不是。」
  「我知道每个骑士不仅求主心切而且脑袋都有病,更何况你是『那个人』教出来的。」
  天堂瞥见医生的名牌,对这个名字有些许印象。「波见……夏海,原来是老师的旧友。」
  「损友那几个人就够了,别把那种恐怖的傢伙也算进来。」波见医生和天堂的老师曾经有交情,但绝不是令人怀念的友谊。「真是魂不散,到现在还想作怪,就算你只是他徒弟休想我会放过你,最好老实说他要你做什麼。」
  「修书。」目的从头到尾都不曾变过,也没必要隐瞒。「老师所作的只是『读本』,老师吩咐过修书一事不可之过急。这趟只是来看看老师的书,目的已达成我马上就会回图书馆。」对真澄他们,天堂决定选择不告而别,和紫惠碰面后打算立即出发。
  「虽然这问题迟了点,你叫什麼名字?」
  「天堂……我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名字当然是恩师取的。
  「他只教你遵循『使命』啊……」
  「是的。」
  已经无力多说什麼。波见医生工作时也常和孩子接触,严格地自我要求,绝不能将自己负面感情加诸在孩子身上,就算在眼前这个少年和自己恨之入骨的对象影子重迭也不行。「到头来你还是想要主人吗?」
  如瓷般假面因裂缝扭曲,亢奋得连瞳中的冷蓝都有热度。
  「是啊……」
  想得不得了。
  没有道理就自己去找,直到可以完全说服自己為止,把被制度、语言结界束缚住的东西全拖出来一定可以找得到。
  天堂离开前并不是在笑,只是和笑相似的狂气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