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於出奇不意这样的战法。
  钻入敌人的死角、突袭、违反常态等等,所给予的惊讶与错愕远大过伤害,没有什麼复杂的概念,只要把握时机往往能成為致胜关键。
  但面对如此充满压迫感的身形面前,被庞大影子垄罩反而令人无所适从,我们的身影被映在琥珀瞳中无法逃出,不论星宇的空间跳跃或阿飞的影武者技在龙母面前本毫无意义,技能再特殊也看起来像花拳绣腿、魔法师所自豪的法术像烟火般消散。无法施术干扰的法师──化為光粒子、不為箭矢与轻武器所伤的身躯──折损玩家的自尊、世界最高傲生物的鸣叫──动摇使魔的护主之心、无法逃避的困难──考验英雄的勇气。
  「所有人听好!我们的目的不是赢得胜利,不要伤害琥珀龙母,专注目标,破坏那生產Bug的雕像!」
  「『是』!」
  律重整大家的步调,听到整齐坚毅的呼喊没有人不打起神的。
  他说的没错,儘管眼前的景象或许令人无力,但我们目标在其他地方,不能自乱阵脚。
  「要一起击破那个雕像吗?」我想重新唤起跟律在翡翠大陆时的默契。
  「不行,那东西刚好在『逆鳞』附近,就算打碎雕像只要惹火龙母琥珀大陆还是难逃一劫,而且不能保证这是GM会干涉的范围内,如果称了她们的意我会很不爽。」
  「好吧,我懂。」大闹一番后拍拍屁股走人,的确我也会嚥不下这口气。
  「魔法师后退,全弓箭手瞄準!」
  太接近龙母会因為龙威行动被压制,主力放到远攻,近战型的包含我都去掩护他们,避免被转轮和纸神干扰,附魔的箭矢与纸神互相牵制、日月转轮正改变方向摧毁他们的立足点与掩护,伤员不断增加而且箭又是消耗品,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龙母的目光彷彿无所不在,对脚边的混乱不以為意,但并不代表祂打算无做為。
  琥珀鳞片散发微光,祂轻柔地伸展无羽的翅膀骨,当尖端至时金的波盪袭捲每个人。
  而我似乎听到了两声铃响。
  大家迅速地检查伤势,但没有任何外伤。
  「该死的,是『沉默』和『元素剥离』!魔法师和两项都中招的全部撤退,不要在这裡逗留!」
  律的指示下来后帮手剩不到三十人,在没防备的情况下他乾脆撤掉消耗最大的魔法师和战力外人员,只剩物理攻击的我们处境更艰困了。
  「我没有元素剥离的措施,希望它时效能快点过!」
  原本想询问鸦有没有好办法,但是「沉默」令他无法开口,连密语也失去作用。
  「各位──断空斩还健在!因為这不是魔法也不含元素嘛,我还可以继续!」星宇斩开空间使日月转轮与纸神互相碰撞令其自灭。
  「有办法。」免强睁开眼睛的洛因撑住虚弱不堪的身体开口。「把箭集中后切断空间传送攻击。」
  「等等!弓箭手至少要有附属的箭才能贯穿石头,普通箭矢的话就算十字弓也有难度,弱点狙击的话要花时间尝试且都要对準同个点连续攻击才行。」考虑到箭矢数量,邱比要我们别太早下定论。
  「嗯?」我盯著Cygnus的剑尖生生不息的橘红,是炽姬帮我保住了它。「我的火还在!」
  「啊……这个、这个可以!」她传话给其他弓箭手:「大家,换上『火药矢』!记得多缠几助燃!看準时间所有人对星宇击!」
  「大家不是因為讨厌我才这麼做吧?」星宇倒是一脸无辜,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在担心。
  「欸。」律密语给我。「你的火不就是『龙火』?拿来对付龙有效吗?当然钻石银龙那个是例外,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陆守护者。」
  「别让希望变成错误的期待,现在只要有办法我都想尽全力试一试。」
  大家都明瞭指示后开始行动,弓箭手们不用提醒会自己拿捏距离,大家使劲把多火药矢捆在一起,就算箭时机有些不同步也能传递热度助燃。儘管有鸦跟著邱比,她不自然的动作实在难以视若无睹,难道刚刚还是受伤了?
  阿飞去对付都琉,她纸神追不上阿飞的速度想要串连纸神增加干扰,不过阿飞他就是等都琉改变策略。凌空的钢丝影随他手指拉扯紧缩,钢丝影紧纠著串连的纸神影子,影子连接著都琉不用花太大力气就能把她拋甩出去,速度之快让另一边的路萝闪避不及也跟著遭殃,她们都擅於远处作好观摩全局,一旦让自己牵扯进战斗就会著急了。
  「起来,都琉!」她使用匕首献血召唤其他使魔。「除了留下命来你们没得选,『笈恋仙女』!」
  召唤阵涌出厚厚烟雾如巨浪般吞没景,少女的嬉笑随气流围绕四周,因紧张多了好几口气,一股好闻的味道在鼻腔流窜但令人晕眩、体力快速流失。
  「仙女?这是分明是『置行堀』。大家不要动,不然等雾散去后不保证所有人能完好无事。」洛因收回亡灵骑士,献血召唤他两个使魔番伞金葱与魔罗葛樱。
  「奉主人之命,葛前来献舞了。」
  除去乌帽与太刀,她卸开髮绳任其飘扬。金葱到她的手上瞬即变得不一样,小纸伞变得更大,金葱的纹环绕著伞面,更渲染上鲜艷的朱、籐黄与洗练的白,伞缘的小金铃随葛樱舞姿响彻於迷雾。
  来来来神仙舞凡俗悟
  丝竹拨乱常世律
  舞舞舞寐意除歌乐沐
  月酒净浸忧伤事
  波涛大雾跟著她吟咏的规律流动,一个美丽的魔物如仙女般舞蹈其中,纤指撩拨灰与白,番伞的旋转捲起烟雾,窒息感随烟雾消失在緋赤的迴旋中。
  金葱还打了个饱嗝。
  葛樱提袖行礼,抚媚一笑。「之后要好好夸奖葛喔,主人。」
  「当然。」他不免强使魔去面对龙母,断然收回他们。
  「好了男士们别看呆了,做好击準备!」
  準备反击的时候龙母也有反应,翼爪匯集金茫直直往地面一扎,召唤乌云降下数道雷电游走四周,以树林隐蔽的人纷纷往地面跑、星宇难以飞行,远离目标没办法让弓箭手好好瞄準。
  「有地雷针的拿出来用!引雷完后记得离远一点小心爆炸!」律见我双手空空无奈地嘆了一下,丢过来三针要我自己看著办。
  四处都在爆炸,遮蔽处越来越少但雷电的量确实减少了,只是我发现空气的味道变得不一样,好像……要下雨了!
  「星宇,飞快点!再靠近点!」
  「星宇稳住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频道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催促他,每个人都在著急。
  冒著被龙母盯上的风险,星宇飞到了龙母前仅百公尺的距离,无须发号施令,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机会,默契代替暗号连繫著他们,数支箭从四面八方齐,鸦和律也替邱比撑著弓好让她使用更强力的击。
  我点燃了离自己最近的箭矢,它们消失於星宇的挥剑动作,瞬间的静寂彷彿被拉长,直到燃烧的箭贯穿空气从彼端出现,宛如彗星般直冲断头女神像。
  攻击使龙母不由自主地仰头。
  有裂痕的石像不再散佈凶光。
  无言的欣喜取代欢呼。
  有人牵起了手一起避开雷电带来的危险。
  有人边抹泪与自己身边最近的人聚在一起,不论是否彼此相识
  所有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
  「感情那麼好那就一起死吧。」
  随路萝的话语,金波盪再次穿透我们的身体时铃声又响了。
  异常状态「神弃」,剥夺了英雄的力量。
  律与星宇两人的英雄装破碎,星宇无法再高飞,只能用低水平飞行跟著他人窜逃。
  不过攻势并没有就此结束。
  龙母的翅膀骨如植物般生长,但迅速、繚乱且无情,当末梢刺向地面时就会看到某处有光粒子飞散,越来越多、没有悲鸣、一个接著一个,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我使用律给我的地雷针,以爆炸掩护避免被贯穿,我很担心负伤的邱比和鸦,不管怎麼奔跑总觉得他们还是离我好远,儘管避过了卸掉英雄装一劫,全靠现在的体力跑、跑、跑!
  抓住谁的手、為了别人身而出、反击。
  只有一个人,一点也不简单。
  想要展现不屈也会变得胆小。
  眼看琥珀骨梢就对準著鸦。「天啊、天啊、天啊!」心裡在狂叫著。明知道在这裡,死亡只是一种假象,还是无法改变对死的认知,NAO曾对这点抱怨过,我想自己的行动已经认同他所说。
  转眼间土石飞喷过来时我跌了一跤,光粒子从脸庞拂过时知道已经太迟了。
  最可怕的是,有一瞬间不甘心与轻鬆的感觉相当,疲劳让脑子大乱了。「……没事吧!」免强自己保持镇定去确认,可是在那裡并没有看到邱比而是鸦,伤了一隻脚他呆坐在原地,我想扶他一把,鸦却一动也不动地直视前方的,那裡残留了一点点光粒子。
  「邱比没事的,重生点那裡情况很稳,她不会有事的!」
  鸦的沉默没解开他无法开口,就算可以说话他现在肯定……肯定也不想说吧。
  不可思议地,我觉得自己现在可以读出黑假面下的心情。
  「别颓废了,我们要一起回去──要回去!」啊啊──无力的手腕居然连隻小乌鸦都拉不动!
  自龙母召唤雷电后,果然如我所料,雨下下来了,琥珀身躯让祂看起来散发著粼粼光辉。儘管打破生產Bug的石像,龙母依旧没有从控制中恢復,攻击毫无间断,尤其是像在原地不动的我们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琥珀骨梢无仁慈地高举在我们上头……
  我原本是护著鸦的,又或者只是太害怕了所以紧紧抱著他。
  紧闭著眼睛时老实说,除了一片黑什麼景象都没有浮现,这样的现实也存在在游戏中。
  预期的坏灭并没有降临。
  反而是一股力量生生地分开了鸦和我,覆住鸦羽黑的白消失於我的眼前。
  被划开的空气溢出不可思议的和弦乐曲,羽翼强而有力的振翅弹开雨滴,灰云只是更显现那羽毛的白,野的焦茶纹漂亮地横佈於飞羽中,如翔鹰般在天空旋了半圈后在与龙母视线相同水平的高度飞行。
  「『模仿手琴』虽然无法作為武器,但『自动弹奏』才是它最棒的地方,尤其我选用了异常状态无效化的曲子。幸运与我同在,让我及时救到这漂亮鸟儿。」
  那个亚人诗人侧抱著鸦我无法看清脸孔,只确定他安然无恙。
  雨声洗刷了杂音,换来了另一波激昂。
  我正被人抱著,不用说了又是公主抱法,还好有面具挡著。往宽大的肩膀后面看,来了好多人,玩家们与GM,十二月最小的师走抱著大得夸张的魔法书以及总是笑笑的卯月小姐也拿起了弓箭、不认识的玩家、两大工会、旅团朋友和最喜欢的伙伴们,所有人都无言地紧握武器、匯聚魔力。
  没有人在笑或者冷眼看待狼狈不堪的我们。
  想要看看身旁的人帽缘却压了下来,他用只有我听得见的音量低语。「已经够了,让我们来。」
  所有嘈杂都沉静了下来,气氛凝结而紧张,深怕口气后下一秒会发生什麼坏事,只是听著耳旁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调整呼。
  路萝和都琉没有反应,我所能想得到的原因可能是「梅杜莎之眼」,但无法确定龙母的情况……
  祂并没有屈服,仅仅龙威扫过就打散魔法师及圣职者蓄好的魔法,她们丢下纸神屏障后趁势消失在蓝光中。
  有什麼黏乎乎、带著血丝的团块掉到了手上,滴滴答答地流入手部护甲的缝隙。
  「……破掉了一只!」
  从大哥的话我很快想通是怎麼回事,比起战斗我更拿这种画面没办法,但现在不是我可以晕倒的时候!
  如果帮助发狂的龙母──我需要更多提示!
  「『是的,吾之使者,莫惊慌,吾听得到汝的声音』。」
  是卡楚大人!
  「龙神御史」的头上司第一次在我脑袋裡开口了!
  卡楚大人的声音平稳道来:「『睦月阁下已会知吾等三神与大陆守护者,此事吾必须手,予无辜之人以及琥珀大陆一点公道。吾之使者,接下来照吾之所言去做』。」
  内容简洁得不可思议,但如果这真的是十二月管理者的指示一定别有意义。迟疑了好一阵子我才开始行动。「星宇,拜託帮我!」
  「可是、可是,能用断空斩的次数不多了。我能做什麼?」
  我高举手指。「把我带到龙母眼前。」
  无视背后的惊呼声,我催促著星宇,他半信半疑地拉著我飞,在龙母「眼前」将我放下。闪耀太芒的瞳怒不可遏地盯著我一切的无理举动,「龙神御史」与龙近距离相对,有著无比力量的龙母本不必用鲁举动甩开我,至少在祂这麼做之前我有话要说。
  「──『泰莎拉』!」
  口中冒出不属於我自己的威严嗓音。
  难以置信,我绝对没有看漏龙母瞳孔收缩的瞬间。
  先不管文言和拗口,我第一次听到卡楚大人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知道汝今日所為亦非常、非常恶劣、鄙俗之事』?」
  龙母明显地「退缩」了,笔高傲的颈子高度随著卡楚大人的语调降低。
  「『口口声声对大陆与对人之爱不逊於其他手足,那些话语难道全為谎言?知耻吧,泰莎拉!』!」
  「父亲……父亲!我没有!」龙母首次开口,儘管带著些许委屈音调仍不失龙威。
  「『住口,莎拉』!」
  嗯?卡楚大人是……嗯?而琥珀龙母是……噢──
  天啊,祂们是「父女」吗?
  不敢相信我现在剧烈消耗仅存的魔力体力全用在处理龙神家的家务事。
  「『最好安分点让管理者摘除那滑稽的玩具,否则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准跟其他人接触、不准出现在陆面上、禁止参与节庆祭典,听懂没有』!」
  卡楚大人那一声的力道强得让我受不了,彷彿有火球在喉咙裡翻腾,龙威差点没把最后一点的意识震飞,待龙母放低身姿贴近地面,我身体终於撑不住虚脱倒下,再次被接住时,传来的欢声雷动与重整队势的除错人员让我确信这是可以稍微小憩一下的时间。
  风雨拍打在脸上,紧绷感随著雨滴从指尖流走,从激动不已的欢呼到只剩下疾驰的脚步声,我似乎被带离了人群,冰霜残留的温度令呼凝结。
  跑了好一段路后大哥跌倒了,当然被抱著的我也理所当然轻摔了一下,不过现在也懒得喊痛了。
  努力撑起身体钻到大哥的怀下帮他支撑,或许这个人在勉强自己的时候比我更不知分寸。我们都已经不想动了,还好这条过大的披风够两个人稍微挡雨,深怕雨灌到他空的左眼。
  他闭著眼检查我的身体,过手臂与颈部确认。「离线Bug大概再一小时就能去除了,身体没事的话你先下线吧,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至少比待在这裡好。」大哥咬著嘴唇嘴角才有些弧度。
  我已经没嗓子可以争议只好点点头,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準备登出。
  「……不!」在犹豫时反而他出声阻止。
  我感觉到自己脸埋进了他的膛,儘管两人都是全身透、瀏海紧贴眼前等种种不适却不放在心上。
  「再等一下,一下就好……」
  被紧抱没办法点头,额头蹭了两下表示同意,我很高兴有被赶下线之外的建议。
  我们找到离这裡最近可以避雨的废屋,进去就倒下,确保自己不会睡著的情况下闔眼养神。大哥没有好奇探究缘由或责备我為何自大地跳进来,这大概是我所知道降神裡最安静的时刻,而在动之后比起热闹庆祝,身边有人可以分享平静是再舒畅不过的事。
  等到人潮慢慢回流毕思特、GM们要著手修復,我们才一起登出。
  ■■■
  霜因和我几乎是同时醒来。
  「好热……」
  「我也是,垫和枕头都是汗。」刚刚在游戏裡彷彿像是场恶梦,深刻得忘记舒适的空调与被褥。吵耳的蝉鸣驱走了睡意,在自己家本没有这样的情形。
  「翻面睡呢?」
  「嗯……还是吹乾吧。」
  「这样只会更热不是吗?」说是这麼说,霜因也没有阻止我找吹风机。
  木门嘎吱作响,缝隙中出了小手指与眼睛,好像想藏起来又好像希望有人发现。
  「怎麼了梅梅?睡不著吗?」
  因為我在用吹风机,她便跑到霜因旁边坐。
  「哥哥,梅梅……」话还没说完肚子裡的蛔虫就替她接话了。「啊呜……」
  「说起来我也有点想吃东西,真澄呢?」
  「可是天堂说半夜不要出房间……」以為白天游泳完已经够累了,可是脑袋的疲倦跟著唤起了空腹感。「算了,不要吵到人家休息就好,我们去厨房吧。」
  「那个,我们也可以一起吗?」
  蕾姊和医生也在门外,梅梅跑出房间时我早该想到会是这样。
  「真澄哥哥,奶──茶──」小手拉著我转呀转的。
  「那还得冲红茶,可是睡前喝茶不好喔,睡不著或一直跑厕所怎麼办?」
  微蓝的朦朧月光反而让我们更清醒,闷热感退却后清凉涌上心头。在上楼梯时我们发现了同样失眠的同伴。
  「晚安。」
  「你们不会也是去厨房的吧?」
  夏纳和零似乎醒得更早。
  「等等,零不是晚餐后还有吃宵夜吗?」那时候有多捏了几个芝麻饭糰给他应该不是我记错吧?
  「呃……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形啦。」
  「夏纳哥也睡不著吗?」
  「嗯,大概是作梦的关係。」
  我们静悄悄地到厨房去没有碰上天堂巡逻倒是省了解释的工夫,翻找冰箱的食材,我用上次咸派派皮和番茄和鮭鱼末烤了披萨饼,还有牛奶也够大家配著吃。
  「同时失眠真是太奇怪了吧,大家游泳都不累吗?」苏西医生其实还很想睡所以只喝牛奶,她只是不想莫名奇妙被同寝的丢在房裡。
  「白天晒太多太,晚上想沐浴月光平衡一下。」这般奇妙的结论出自霜因,乍听之下蛮有趣的。
  「梅梅呢?想爸爸吗?」给她擦擦嘴巴时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因為寂寞才从熟睡中醒来。
  梅梅轻轻地摇晃双脚,想了好一会儿。「会喔,可是现在梅梅是跟哥哥一起出来玩,要带些快乐的事回去告诉爸爸,爸爸才会高兴啊。」
  「梅梅真厉害。」
  大家轻笑讚赏这好孩子。
  温牛奶下肚后她已经开始爱睏,终於忍不住打呼,夏纳哥帮忙抱梅梅回房,我还没有很累打算收拾完餐厅后再走。
  「真澄还不睡啊。」苏西医生打了个小呵欠边问,我以為她是最早回去睡的。「嗯?这不是你要带回房间吃的吧。」她瞧了一眼托盘上一人份的宵夜,预感确实很準。「是要去找爷爷的那个养子?」
  「对……」
  「你们应该之前就认识了吧?刚才图书馆真澄就跟他聊起来了,还帮忙打理晚饭和宵夜。」
  「是没错啦……」相遇的巧合我们都很意外,虽然没特别跟大家提,不过有这麼明显啊?「苏西医生很在意他吗?」
  「什麼?我?」她发现自己忽然拔高音量后捂住嘴。「嗯……你只是随便问问的吧?讨厌啦,别突然用那种好奇的眼神!」苏西医生大概就是那种藏不住心裡话的类型,避免我追问她也不打算隐瞒,她拉了椅子过来坐下。「虽然从来没有交集和攀谈,但我想我应该认识这个人,间接的。」
  「间接的?那就是说……」
  「对,他是我哥哥教过的学生。」再次开啟了相关话题,她托腮回想自己记得的部份。「哥哥他是大学附专的实习教师,偶尔回家会跟我说教书的趣事,譬如说,儘管与同儕关係很不平衡却感受力与眾不同的孩子,或是爱捉弄人、心情飘忽不定且有无比魅力的迷人二心子……之类。」
  苏西医生曾说她哥哥爱上了一个二心子。「难道说……」
  「他们三个关係很好,我想只有哥哥这麼觉得,他个很烦,像老妈子一样囉唆。啊啊,这一定是触景伤情,我才不想為故意丢下我人间蒸发的傢伙难过那麼久,我才撑不到宣告下来……」脸埋入双手时隐约有抽泣声。「对不起真澄,我有很多很多事没告诉你和医生。」
  「嗯,没关係,就算这样我还是会把苏西医生当朋友的。」
  抬头清理眼镜她对我回以微笑,很快就能振作是她的最大优点。「真澄,问一件奇怪的事,二心子会预言吗?」
  「预言听起来有点像超自然的范畴了,我倒是听说过分析能力很强的二心子有办法预测事情。」
  「不,是预言喔。我跟著医生巡诊的那次碰到过一个自称远镜的女人,她似乎有预测未来的Second,我是半信半疑啦……我从她那裡知道天堂的事,遇见天堂时突然很害怕她说的是正确的。」好像有下文但她把后半吞下喉咙。「既然真澄都这麼说了,我应该做好自己该做的,好好了解二心子才对。」
  「能这样想就对了。」
  「说到你那个朋友啊,虽然安静的,搞不好出乎意料是很会玩的类型,哥哥待过的那所学校可是龙蛇混杂,你可不要被带坏了。」
  「脸的话,的确蛮受女孩子好评的。他是我朋友,没问题的。」小小八卦一下让她心情好了点,希望当事人不介意。「我一会就会去睡了。」
  楼层不同所以我们在楼梯那分开。「不管发生什麼事,一定要记得喔,我是真澄的朋友。」相隔著一点高度,她伸手把我的乱髮理顺。「晚安。」
  「医生也晚安。」
  我端著托盘走过长廊,像猫一样轻垫脚步行走边注意附近有无其他声响,深夜独自在图书馆感觉的确可怕的,柜子与柜子、书与书之间到处都是缝隙,不免让人疑神疑鬼的,加上大哥房间最好走的入口又是在恐怖小说区那,想到这一定是别有用心就觉得恼火。
  正準备开暗门时更前面的房间却传出声响,门缝隐约透出微弱光亮。轻轻地推开房门,小书房裡最外排的书柜架子歪斜,书本和纸稿散落一地,墙边有个人被大量增殖的电子屏幕包围到几乎看不见脸了,我索把主电源关掉,房间暗下来的瞬间似乎看到了令人窒息的鬱表情。
  我重新整理架子把书本放回去,但没心思把它们排整齐,我在想应该等他先开口还是我该先打破沉默。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却发现他无视我。
  最后是我先受不了沉重氛围。「我不懂这种情况该说什麼比较好,但你绝对不能赶我出去,这时候独处不会有什麼帮助的。」
  「……你怎麼老是在奇怪的点上态度强。」大哥第一句就是抱怨。「还一点都不顾虑一下别人的心情。」
  「因為不是只有你觉得不好受。」还好他没有抗拒我的触碰,大哥也是留一身冷汗,身体颤抖、呼不规律,或许他比外表看来更焦虑。「回房间好吗?」
  他默默起身鲁地推开前排书柜,地板有往他自己房间的暗门,我刚整理好的又乱成一团,但这次就给它这样放著了。拿著托盘跟下去,他人已经倒在上。
  「这真的让你这麼意志消沉吗?」我问道。
  「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你还会看到很多次的。我也不想多说什麼,不过能肯定的是我个比你想的还糟糕,如果受不了的话就出去吧。」
  「我──不要。」
  「真的是……恶梦。」
  「是啦是啦,你的恶梦还会给你打理宵夜听你发牢。」明知道他是说别的,顺势把它变成滑稽话,但应该是不好笑,不然就不会被大哥白一眼了。「就算是恶梦,我们也都醒了,我可是被吓得半死,冷汗弄枕头、指尖末梢微微麻痺的感觉好不容易才退掉。」
  「那下次别再这麼做了,『逞英雄』并不有趣,拯救世界这种事连GM都忙不过来。」
  「我一次都没这麼想过。」上有空位我也坐了下来。「呃……当下的确是被吓到了,降神不只是虚拟游戏,『实境』所给予的真实感让它并不普通。可是你看,我没有摇桿啊,没办法躲起来然后眼巴巴地看著发生的一切,在拿掉显示器前身体就自己动了,没什麼好懊恼和嫌麻烦的,如果什麼都不做,现在躲在棉被裡后悔的人八成是我,我想多数玩家也是如此才付诸行动,不是吗?」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多话,好像怕大哥听不进去似地滔滔不绝。「我都是一天忙完才上线,不管心情好与否都会想上来走走,那边和现实有不一样的风景、组队冒险和不同人相遇,都已经是日常的一部份了,完全无法想像自己能拯救世界什麼的,唯一想做的……就是不要让一天的最后过得太糟,别让坏日子变得更坏,只是这样而已……」
  「你真是个傻瓜。」他终於笑出声。
  「做傻事的不只我一个。」
  大哥侧脸贴在我头上,指尖深入髮中与耳后。「谢了,傻蛋,虽然明天还得打起神处理很多事,今晚至少我不用纠结地入睡。」
  「对了,披萨跟牛奶……喔,你已经吃完了?」
  「听你讲话时就嗑掉了。」
  放鬆之后明显感觉到睡意涌上。「我今晚可以睡这吗?有点懒得走回去了。」
  「可以啊,我想应该还有其他棉被能给你用。」
  「我可以靠著懒骨头睡吗?」
  「你高兴就好。」
  「好耶!」
  ■■■
  这次的混乱只限於「降神」,和天使尘事件的质有些许不同,但不管官方还是私人讨论版,Bug事件的相关讨论点阅率都高得吓人且充满未解的流言,像是龙神御史的形象男女老幼眾说纷紜,龙神御史多了份神秘感对我来说无伤大雅,总比身分曝光好行事;其中我最在意的一条流言,提到GM在帮龙母泰莎拉除错时,一隻黑龙飞来打搅作业并咬走了颈环,好在龙母没有任何资料损坏。
  降神各大陆又恢復原有的平静,隔天再登入的时候,角不在毕思特,而是出现在官方製作的讲习空间。在天使尘和Bug事件后,政府似乎对虚拟实境更加关注,所有玩家都得上两小时的宣导课程以及填写心理测验问卷,他们不排除以后在这方面加强干预。
  从远远就听得到有人在座位间穿梭,没想到会往我这裡来。「借过、借过,我想换个座位,可以麻烦你让一让吗?」
  对方口气不是很友善,想让位时回个几句,不过对上眼后有种莫名的既视感,以魔法师来说他的穿著可算朴素,我不可能感觉有个名字哽在喉咙却没印象,多看了一眼那足以覆住眼睛的过长瀏海,不难发现底下有只眼睛惊慌地看这边。
  「……暮光?」
  「欸?你是那个玩火的花俏英雄!」
  「不要把别人说得像纵火犯一样啦!」
  「暮光?玩火的英雄?」声音似乎惊动到隔壁位子的人,他从后面身手搭到我肩膀。「哎──难道你是真澄?哇!也太巧了吧!还记得我吗?我是星宇行者啊。」穿著轻便游侠装的天使,他高兴得翅膀都打开了。「原来你们两个认识啊,看来大家有缘的,快坐吧坐吧,站著聊会挡到别人呢。」
  星宇在暮光和我之间,暮光好像原本就是想坐他旁边。
  「没想到这麼快就碰面了,还真是水晶保佑。」
  「就跟你说别再什麼讲什麼水晶保佑,听起来有够蠢的。」
  「会吗?我觉得这样比较有个人风格啊,更何况我本来就是水晶大陆的玩家。」
  星宇天真的言语令暮光无从打断,他乾脆专心听讲不再聊下去。
  「他虽然个是那样,骨子裡还是个好傢伙啦。我们自己组两人队伍『DuskHand』又叫『黄昏指针』,暮光和星宇只是英雄称呼,他是『拉姆』而我本名是『利桑』。」
  金属手杖用力抵在利桑的脸,手杖雕纹在他脸上深深的印子。「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告诉别人我们的身分!」
  「有什麼关係,真澄是朋友啊!上次不小心听到他的本名,让他知道也算公平吧?」
  「这干我何事啊,去他的公平!」
  大声喧哗马上被台上的人盯上,我们比其他玩家多花了三倍时间在讲习。儘管拉姆忿忿不平,那些情绪全是冲著利桑,进入游戏后我们还是有交换名片。一个发洩一个承受,这是我看过最典型的凹凸搭档。
  毕思特已经接近入夜,树屋区的玩家纷纷点起灯火照明。
  好奇地跟著两个人走,他们几乎是往郊外去了,我以為他们喜欢热闹或是会想来树屋坐一下。
  确定到了鲜少玩家经过的区域他们才停下。
  「你可不要跟别人说些让人误会的话,我不想被当怪胎。」
  「不会啦,你应该相信大家都是朋友。等会儿见。」
  「等会儿见。」
  利桑轻蹭著拉姆脸颊,拉姆也回应了利桑,亲密的小动作之后他拉开距离,看著拉姆原地石化。
  「啥──」
  「很惊讶吗?」利桑苦笑。「白天的话就是我会被石化,我们只有黄昏和黎明才能碰面一下,依照游戏时间算的话一天应该有四个小时可以在一起,很不可思议的设定吧?登出时石化的角会留原地,有时候我们也会留在线上静静观察人们。」
  「你不觉得有任何不便吗?」
  「怎麼会?啊,想石化时的姿势倒是麻烦的,怎样才够低调不会被人恶作剧之类,总体来说我很享受。」他倚著石头,仰望天空看渐亮的星辰。「我花了好久时间才找到他,拉姆是散步爱好者,我则是跑遍大陆蒐集故事,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命运般地相会,如果没有这些故事我们恐怕不会如此在乎对方吧。如果拉姆听到他应该会乱挥手杖大骂,『别乱说,明明只有你在那裡烦人,少噁心了』!」
  「模仿得真像。」
  「对吧!」
  清亮的虫鸣混杂在我们的笑声中,悦耳的声音稍微减少了惆悵感。
  「我们在现实没见过彼此,所以我相信降神有牵引人们的魔力,这种想法一点也不蠢。」起身后他扳手指估算时间,决定在这裡道别。「接下来我就不奉陪了,我想看看附近有没有适合散步的地方,到时候找拉姆一起去。」利桑看起来傻呼呼的,可是我还蛮喜欢他的见解,很高兴我们能成為朋友,不过他喜爱他的命运胜过交友。
  「去浮梦谷看看吧,那裡很好打发时间。」
  「谢啦!」原本要走他却突然掉头,要我凑近点,不时注意石化的拉姆。「拉姆他有说过他很讨厌二心子之类的事吗?可千万别介意,他自己也是二心子。」
  「啊──」我和这个脾气古怪的人大概很不合吧,利桑真不愧是利桑。
  从他们口中听到这故事实在幸运,「DuskHand」双英雄的经歷证实了降神不可思议之处。以為能自己掌握方向的世界,我行走在龙神御史的故事中搞不好也悄悄地遇到自己命运了?
  被利桑了天真想法感染,心情也跟著开朗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想回伙伴身边,乾脆用跑的回毕思特。
  这次官方修復动作相当迅速,可见天使尘之后他们有所加强,除错人员早已撤出,毕思特恢復原来生气,树屋区见得到人们大肆庆祝,诗人争相高唱著这次事件,因為玩家们也為自己出了口气,摊贩也是贩卖食物居多,打折商品多得让人捨不得移开眼睛。
  「哇……真、真澄。」
  「嗨,娜娜卡!」街道尾遇见她,看那大包小包的,她也是忙著购物。
  「上次又给真澄添麻烦了!好不容易再相遇应该要让你看到跟之前不一样的地方才对……」她轻轻鞠躬差点让东西掉出袋子。
  「我本没有帮上什麼啊,既然我们都还在琥珀大陆,还会有一起出去玩的机会啦。来,一袋给我吧。」
  「谢谢!」连有点胆怯的娜娜卡都没有被昨天的混乱影响,她依旧很有神。「瓦寧说想办个小庆祝会,大陆恢復正常表示『DoubleCrosses』可能很快就会有僱佣工作,真澄有办法……空下时间吗?」
  「我回去乔看看,能把雪花也带上吗?她好像很喜欢跟妳一起。」
  「可、可以……」
  「都还没谢谢妳之前照顾她。」雪花跑不见的那阵子都没跟我们连络,好像雪爸不在后就不太懂她在想什麼。
  「是太多虑她才什麼都没说吧,其、其实她很希望有人能看出她在烦恼,结果看起来就像在闹彆扭了。」
  「妳有经验吗?」
  「因為都是女孩子嘛……」
  聊得正开心时娜娜卡却被人用力推开,而且故意使坏的一男一女还若无其事地笑著、跨过商品凑到我眼前。
  「嗨,我们来找你玩了喔,小火花。」女子用轻柔的口吻撒娇,几乎能感觉到她温的呼喷在脸颊上。
  「我本不认识对我朋友那麼无礼的人,妳确定没有找错人吗?」
  「啊啊,如果再看到一次你溺毙的表情应该就能确认了。」
  溺毙?我咀嚼了一下她的话语、冷静打量种族职业,她很像之前跟我打的亚人英雄。「我不记得我有跟你们这麼要好。」
  「痛快的打一架后可以言归於好可是这裡的好处喔,要是在外面的话可就不一定了。」她有时温柔有时凶狠,完全不想让其他人介入谈话。「当我们同伴可是很棒的喔,美人鱼想你。」
  对方毫无警觉地压住了我的脑门,我很想挣脱但她指甲得我好痛!吻轻柔地凑过来,知道避不开我只好紧紧抿著嘴唇,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差点没把心臟吐出来。
  「原来你比较喜欢另外一种吗?我弟搞不好跟你很合喔。」
  还好在发出少女般的尖叫前就有人及时从后面将我拉走。
  「光天化日下也太大胆了,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代收喔,只要你敢的话。」大哥开口出我不曾见过的尖牙,如果被那东西深深咬住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要不是我嘴巴被捂住早叫出来了吧。
  在大街出手和单挑是一回事,见情况不对他们很识相就走了。
  大哥把我们两个拉起来。「拜託才一个晚上而已,马上就被别人耍著玩了?」
  「我脑门还有指甲痕耶!」早知二心子无奇不有,但这次遇到的比较强。
  「好了好了,剎那说我们也要在树屋聚餐,我们也问过瓦寧了大家一起办,多买些东西再回去吧。」
  「好、好的!」
  想到大家可以聚在一起感觉好多了,真想分散注意力忘记刚刚怵目惊心的画面。
  「是我错觉吗?大哥看起来好像亮亮的?」他外围好像有一圈亮粉,各种顏、从头到脚。
  「这个啊……小姐们的杰作。」
  大哥并没有很注意听我说话,有点像半放空在听密语。我探头确认周围,不时有女圣职者和魔法师朝这裡招手,大哥的灯灵也不断跳出来送新信给他。
  琥珀大陆佈满庆祝氛围,有人兴致上来就豪迈较劲,对重视男女交谊人来说现在也是个為自己著想的好时机,但好像也太过头了,缺乏激情的自己好像显得很格格不入。
  就现况看来Bug风波只是小意思……
  随之而来的新烦恼好像不是靠等级和神明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