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水桶……呕!你到底在想什麼!装我的尸块吗?」
  不明的疼痛感在祈理身体裡翻腾,经歷过会想把自己脑袋挖开的成长痛后他很久没有过这般折磨,若不是真澄的血液问题,就是真澄的身体资讯有什麼不妙的东西。
  「全部吐在裡面,别弄脏地板了。」
  「你只关心这个啊!」
  天堂稍早还将馆长请了出去,在密室内只剩祈理面对大冰块和大铁块,身在炎炎夏日却毫无一丝温暖感觉让祈理心也凉了。
  「顺便用桶子把那个难看的表情也遮一下。」
  祈理知道天堂对人一向冷淡,但已经在彼此的生活圈出入几年了,他连个担心的表情也表现不出来,当他朋友当得很挫折,以自身使命為重的天堂,搞不好本不稀罕二心子的友谊。
  「应该要先止血吧……」
  血液一点一点地从口鼻渗出,满腔铁銹味又让他更想吐,祈理不敢想像是什麼在推挤眼球,他本不记得自己的Second有严重到会七窍出血的后遗症。
  「我说过了全都吐出来你才会轻鬆,而且你会需要我帮忙的。」
  对於天堂的轻声细语,祈理反而觉得生命被受威胁,不断增幅的共鸣已不止於耳鸣这般轻微症状、无名力量压迫著祈理全身。
  「拜託!关掉它!快关掉──」天堂把祈理的脑袋往墙壁扔时他感觉麻木,感觉分享已经变成单方面的神暴力。
  当祈理鬆口之际,天堂无声息地将手指伸入他祈理喉咙,搔弄他乾涩的深处,直到难以遏止的异物感逼他倾倒出体内不净的东西天堂才肯收手,让玛丽亚仔细地拿水桶接住那些确保没有任何一滴再落到底板。
  即使祈理知道交友谨慎非常重要,但喜欢的人──凑的人际关係中就是有跟他合不来的傢伙。神型的敏感神经常常告诉自己天堂高反差的举止令他反胃,而且今天还从神方面变成物理实现。
  「你只好先把调音的事放一边,吃些好消化的营养食品,等恢復力气后先去餐厅那边自己拿几块菠菜派来吃。」除了清理地板,天堂拿出自己的手巾给祈理擦拭,待玛丽亚去药品间去取些必需品回来后她便提著水桶离开房间。「等你嘴角不再掛著那些秽物时,就会知道自己对我不满的感觉有多没意义了。」
  祈理面有菜的了几口营养包,过去一直都不太喜欢这有药味的洋菜冻,此时却如甘霖般美味沁心。「我刚刚吐了一滩血、差点被你的过度共鸣搅到失智,噢──后脑杓的包比我想像还大!你最好给我个好解释。」
  「虽然我不知道哪点值得发这麼大的火,但你什麼时候吐血了?」
  「你盲吗?刚刚那滩──」
  打断祈理的话,天堂逕自挪开挡住自己的祈理,开窗查看在后院的玛丽亚有确实做好自己交代的事。
  玛丽亚打开腕部,对水桶投下某样东西后,从裡到外至水桶本体都被她轻易踢碎,祈理哑然地看她埋掉化為粉尘的自己的呕吐物。
  「还好液态氮还有剩。」
  「你真敢在玛丽亚身上放那些……到底是什麼玩意儿需要用到液态氮啊!」
  「毒素。」
  「毒……!」
  「你不是常说Second作用后容易头痛和做恶梦?就是被毒素影响的,它会在引发Second的主部位一点一点结晶化,将体内传导Second讯号的导体扩增,但那些始终不属於身体的一部分,Second讯号回馈超过负荷导致生理心理失调,这就是為什麼Second用越久越是难以掌控,而且容易倦怠烦闷。」
  「那不就每个二心子都有这种现象?天啊,你从哪知道这些的?」
  「我是什麼身分?我当然知道这些。现在……你身体感觉如何?」
  祈理舒展身体,关节好似生锈了很久发出清脆响音。虫鸣鸟叫至心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彷彿世界从没如此清晰过。「舒服极了,头也不再疼……」手掌感受收光温暖的木质,他突然想试试总是让脑子难受的倒立动作,好似那些小病痛不曾困扰过这身体。祈理用脚挑起丢在沙发上的弹针,他藉收脚的假动作瞬间绊倒天堂,压制脖子让天堂动弹不得,甚至有机会拿弹针抵著他的颈动脉。「比在『金』时的巔峰期状况还好呢。」
  「以前难以收的营养也能好好转换了,记得多吃点深海鱼类。原本推算你最多有一、二十年可活,恭喜你可以长命百岁了。」天堂把被祈理腹部压住的手紧握拳用关节推他,祈理便反地退了一下,仅仅几秒,扳歪祈理手肘、夺取武器,心跳呼几乎不变的情况下天堂冷静反制成功。「陪凑的时间变多了我真替你感到高兴,祈理。」
  「那麼放下武器给我拍拍手如何?」就算让一百步祈理也始终敌不过犹如战斗机械般的天堂,或许天堂也知道这点,不然就不会扶他起来让他坐上鬆软的沙发继续谈话。「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从来没见过这麼奇怪的事。」
  「你还没告诉我,為什麼要对真澄使用Second?」
  天堂说话的速度放得很慢,像强迫祈理听清楚他所说的一字一句,这点才令祈理不寒而慄。
  「他迫切想知道自己的事,确认是否真如他担心的那样不好吗?至少我已经确定他不太懂怎麼做表面工夫。」
  「那麼你从他身上知道了什麼?」
  「记忆障碍的部份到底是七年……还是十年我算不準,不知道是周围的人太照顾他还是有意隐瞒,他对二心子现况真的完全没概念,难怪对我们的出身一点也不惊讶。不过话说回来,用我的见闻和真澄自己的记忆比对,他的Second应该是跟物理作用有关才对?他自癒力看起来也普普,人都流著血跑出门了更别说会有什麼治癒他人能力。」
  「我的说法是『乍看下对物理接触有反应』,然后呢?你理解到哪了?」天堂正催促祈理思考,若不这麼做祈理不知道今天的变化对他们有多麼重要。
  「我以為……我们俩的身体相很差,在他身边时总有种难以言喻烦闷感,这麼看来真澄是做了件好事,之前我认识到的感觉就是──」
  「抗拒反应,体内的病毒知道剋星在附近当然要叫你远离他。」
  「等等,那為什麼紫惠没事?他们看起来处得可好了。」
  「体质型比神型有韧多了,神型的病痛和神经过敏对体质型来说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讲话很伤人耶!」
  「实话实说而已,而且我相信再过一阵子她的身体也会出现变化的。」在不断回覆祈理的提问后天堂已经有些倦了。「如果你没有更值得讨论的话题,我想就到此為止吧,我想去看看真澄的状况。」
  「……你讲了病毒。」
  「我是说了。」
  「对现今纪录来说巴不得想从黑歷史中抹除的病症,病毒类、有化症状且二心子会是高危险族群的大概有四种……难道你这麼在乎真澄跟他的诡异体质有关?还用那麼强的共鸣反应,好像在确认梦爷没有在偷听一样。」
  「那只是多数原因之一。」
  祈理庆幸自己在「金」时有读过这类资料,他不希望自己引以為豪的情报专长也被看扁了。「倘若真澄身体裡有什麼可以治癒二心子的物质,那可是大事件,就我所知跟他接触过的二心子太少了,这种老好人个实在难以想像他有社交问题,是他的收养家庭有做什麼手脚吗?」
  「只有这种程度真是差强人意,你的心、脑都这麼不堪用吗?」
  「你才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对我使用语言暴力,叫我怎麼冷静思考!跟真澄比真是差别待遇,你这麼小心待他,搞什麼嘛,甚至对自己馆长有防备。你才见过他几次啊?又不是你什麼重要的人……不,等等……他.是.吗?如果我想的没错……那官方公佈的数据不就有问题?这、这到底是哪裡、从时候开始就错了?假设你的信条是坚定不移的标準、那才是真相的话,你也太平静了吧?因為你是『那种人』所以对人的优先顺序才变成这样?」
  「『那种人』?」他对祈理的措辞不是很满意。「看来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你决定好帮我的话,我还可以教你更多。」总是喜怒不形於的天堂,常常让祈理不知如何提防他无俚头的举动,而这点在自己脑袋被天堂的莫名怪力紧揪住后他才意会过来。「『Giveandtake』,既然你已经得到治癒了就快让你那颗脑袋派上用吧。」
  ■■■
  活像是现行犯的我对於染血的上衣这点实在百口莫辩,原本我对自己脚力还有点自信的,没想到大哥叫扫除机器人来把我放倒,因為血花乱溅它们对我可兇的呢。
  「放.我.下.来。」
  「不.行,而且这点压迫感正好可以止血。」
  「你到底对把我扛著走到底有什麼坚持啦!」我在大哥肩上看到抹地的扫除机器人只管跟在后头擦掉血跡,LED灯眼睛小闪烁,不时透出得意的感觉,而且像它主人一样目中无人。
  「下次我有同样情况时你也可以这麼做啊,现在你只要乖乖闭嘴让我做好大体处理就行了。」
  「我还没死──」
  书柜与书柜间筑出的隐蔽空间裡总是会有几张沙发与躺椅,还好在把这层楼走廊搞得像命案现场前,终於有安静的地方可以处理伤口。
  「怎麼这裡会有医药箱?」看大哥打开壁柜随手拿出一箱,裡面还有矿泉水、乾粮包、工具箱和座,日常用品充足之下,这般小小空间也有最低限度的生活机能。
  「这裡可是设乐图书馆,你想不到的可多了。不过在这裡最让人意想不到还是你们这群人。」
  大哥讲话酸溜溜的,原本觉得不怎麼样的伤口都抽痛了一下。
  「是你想得太严重了,这只是个小伤口,喔……我的指头都伸得进去了……」想当然耳马上被大哥白眼,我手忙脚乱地清水和毛巾把它清理乾净。
  「心电感应?共鸣现象?Second?不用开口就能交流还真是厉害,有时候我真不懂二心子的嘴巴到底是用来干嘛的,好像问个问题就会要了自己命一样。以為自己不再是普通人对受伤流血就毫不在乎,会被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也不是没理由,要我说的话──这是你们自找的,少怨天尤人了。」
  大哥让我无法反驳,遮掩伤口好像自曝其短,鬆手的瞬间生理食盐水从伤口灌进来了。
  「好……──」
  「很痛吧?」大哥看上去倒是开心的,换手让我自己按住伤口后还我的头,接著準备敷药和绷带。「要不是你还有力气跑给我追,大概就是换我崩溃了。」
  「崩……溃?」很难想像从大哥口中听到这麼偏激的用词。
  「看过那样的情景、那种表情后,我很担心就此会失去什麼人。」
  我认為若不是他有意吓我,这就有可能是经验谈,在他过去……真实发生过的?我自己的事都一团乱,本没心理準备追问别人的过往。
  「下次我……」我不会再做出让他想起那些难过事的举动,可是又觉得这些说不出口。「我应该手脚俐落点,好好湮灭证据省得你来教训人。」
  「继续贫嘴吧你。我剪好敷料了,伤口过来……」才瞥了一眼,他又把纱布绷带扔回医药箱裡。「……真是的。」
  看来祈理帮我调整过自癒力后效果仍在,伤口明显开始癒合了。「二心子嘛。」我这样说他看起来又更气馁了。
  「这间图书馆不是什麼帮人解惑的地方。」他撑著半边脸很几近无奈地道出自己所知的一切。「超乎想像的记录、难以理解的文献,所记载的却也都是事实,你只会看到自己的理智崩溃,梦爷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很小心地管理图书馆,可是他有时候就是拿捏不好分寸,千万别让他对你有兴趣然后摊出那些东西──即使你有迫切需要。」
  「哇喔……」我惊嘆地点点头。大哥完全不觉得这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出来的伤口,甚至已经猜得一样不离十了。「所以大哥刚才在那裡……是想来阻止我的吗?」
  「不是,我是去杀人的。」斩钉截铁的秒答。「要是找到我那把杀人用的撬棍我应该会这麼做,该死,那东西明明很好用!我到底放去哪了?」
  我是馆长的话绝对会把它藏起来。
  「你刚刚是要去杀……找有梦爷爷吗?」
  「对──对,他可是个坏心眼的老头,挖别人疮疤一点也不手软。不知道哪弄来这张照片刺激我这种纤细敏感的人。」
  纤细敏感?
  提到疮疤,我还以為他想有所保留,大哥反而大方地从前口袋拿出照片。
  「这张是……」医生那张合照,我当时把它夹在《燐天女》裡面。「这张照片对大哥有什麼意义吗?」
  「触人伤情啊。」他指了指其中一人,《燐天女》的作者。「原本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突然看到自己父亲这麼清晰的脸,总觉得心裡五味杂陈的。」
  「柳希生……父亲?大哥的爸爸!而且天堂说过希生先生是他师父。」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天啊,我可不想听到有人叫我师兄。」
  「这很重要吗?」虽然我认為天堂是不会这麼做啦。「我第一次听大哥提起自己的家人,他、他们还好吗?」
  「我妈人间蒸发很久了所以不太清楚,至少确定老爸已经是个死人了。」
  「噢……我──」
  大哥比了个手势要我别继续说。「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爸专注在画某些东西的设计图,主张手脚万能的他自己会手写编码,所以从不用电脑的,交友和工作状况都很神秘到不行,而一个好人家的小姐一眼就看上这货,儼然佛兰肯和伊莉莎白的结果还不错,虽然他们对父母的职责没什麼兴趣,不过作為朋友和老师的感觉是不错的。因為我爸那画画写写的习惯,我从他那裡继承了不少东西,草稿、笔记和程式,然后被我东拼西凑就变成了──」
  「──『降神』!」
  我看到他竖起大拇指,感觉大哥到目前為止还蛮乐观的。
  「他是真正的起草者,我只是个手痒的宅男,没想到无心柳反而让它真的上市,那些东西这样用是否正确已经不得而知了,但这是我觉得能让我们保有联繫的事。」大哥将照片翻面,不管照片内容真假与否,他看后面的签名时好像怀念的人就在眼前。「我爱他们、恨他们、仰慕他们,人生再错乱我对家人朋友的回忆不是由别人说的算,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去确认,未达到目标前我不想被莫名奇妙的外在因素扭曲现在的感觉。」
  「我想有梦爷爷不会做这种事的。」
  「对啦,多是『嘿,你看是你老爹以前的傻样耶』这种程度,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傻,不过……」他肩,似笑非笑的,那是在游戏时看不到的样子。「会对突兀的成长过程困惑挣扎的不只是你啊。」
  喜欢开我玩笑的大哥在认真的时候我总是会有不同的感受,鬱闷、生气或许是因為自己不敢面对那事实时才会觉得那些诚恳的话很刺耳,可是那种消极的想法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时间还很够,如果不相信自己有办法处理的话可能就再也不会有这麼轻鬆愉快感觉了。
  「如果你心情已经好点的话还是快把那身衣服换下来,不然现在我反而觉得哪裡毛毛的。」
  「啊,也是呢。」就算伤口癒合了我还浑身是血,就算是灰衣服要是乾掉再洗的话痕跡还是很明显吧。
  「没事了的话我就找梦爷抱怨几句就好,他老人家应该多去培养自己兴趣少管别人閒事的。」
  「那个,大哥……」我已经知道他為了给我转移注意力费了不少心思,还那麼心平气和地跟我聊自己的私事。「即使环境如此,我还是很感谢大哥那些亲友们,因為现在的大哥对我而言是依旧出和与眾不同。」
  隐约从他看到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表情倒是柔和许多。
  「总有一天有人也会这麼看你的。」
  他把我头髮乱后就带著扫除机器人闪了,明明是叫惯了的大哥,总觉得这不像我对夏纳哥的那种兄弟情,印象深刻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到底為何。
  ■■■
  换了一身乾净衣服后就摊在房间裡连线。
  庆幸雪爸的因果累积没有成真,现在凉爽的气温正舒适的呢。等等去看完雪花的授予仪式后就差不多準备回毕思特,我和艾儿又来到了泪未所在的炼药房。
  「噫──」排队的时候艾儿猛盯著我看。「今天的真澄好像闪闪发光的呢!」
  「可、可能是最近好事比较多,心情很好吧。」
  「我说的是心境上焕然一新的感觉,如果只是心情好的话我平常眼睛早痛得受不了了才对。」
  「还真是什麼都瞒不过艾儿耶。」
  「哪裡哪裡,因為真澄不会遮遮掩掩的嘛,那神清气爽的感觉也让我觉得今天上线会有好的开始,这种感染力很重要喔。」艾儿没有多问什麼,只是话匣子打开后和我滔滔不绝地聊著最近达成的目标。
  我们一面排队等泪未接待玩家,久久未有动静的门幽幽地敞开了,穿著当地仪式袍的女提著小布包轻轻地开关门,殤心妹妹也跟著她进来。乍看之下好像曝很多肌肤的衣装,其实大部分都是淡淡肤的纺纱料子,但仍觉得在这种气温下活动的她很厉害,头的轻微积雪,反而使她浅蓝薄长髮的泽像水染料般温和又自然。
  「亲爱的,一切还好吗?」
  「当然!快点坐下我给妳泡杯药草茶吧,準备仪式可辛苦妳了。」
  「噢──你真是贴心。」
  「滴姐姐不要这麼快就被哥哥拐走了,两个人都专心工作啊!」
  见到亲密不已的两人,不禁发觉名為滴的女看起来并不陌生。
  偏头眨眼、髮丝垂落,她平静地闔眼贴在泪未身旁休息的模样皆有种熟悉感。
  ──就好似湖之主。
  「姐夫──我回来了。」随后又有一个沉重的脚步踉蹌进门,无非是他的那些背负物所致。之前给我们引路的村民卸下柴薪后懒洋洋地拍在柜檯。「你们每天这样黏在一起不腻啊。」
  「果然小流也这麼觉得。」殤心妹妹附和他。
  脱帽后少年出稚的脸庞,姊弟俩的特徵如出一辙,不过就算另一边已经沉浸在两人世界,这边倒也不会寂寞。
  打破循环悲剧后的新故事似乎变得相当平淡无奇……但这是他们应得的幸福。
  「麻烦下一位──」泪未叫了我们,即使工作中滴小姐也是寸步不离地跟著他,帮忙配药的手法很笨拙,泪未不怎麼在乎就是了。「他们可是我自豪的家人呢。」
  「看得出来。」对,闪得眼睛都痛了,不过不需要眼药水治疗也没关係。
  ■■■
  雪花的授与仪式就在极光少女的花园,有玩家和NPC来围观、大批圣灵聚集,对於一个深山小镇来说场面热闹的,鸦随NPC乐师伴奏,唤出喜爱这般气氛的少女神。
  祭祀人员把所有她蒐集齐的素材製成装饰品,殤心妹妹帮她编了新的髮辫,环形麻花用做工细緻的串珠髮绳固定,长长垂落的花边缎布随风起舞,飘逸又梦幻。
  「你看,雪花好漂亮喔,雪花爸爸。」
  「因為她有个好妈妈,把最好的都留给雪花了。」
  「好了好了,雪爸──这只是在结算任务啦,没什麼好哭的。」
  娜娜卡和NAO左一个右一个说服偷偷用袖子拭泪的雪爸。
  「不过那套衣服是素的耶?」低肩洋装,不只薄还没有手部配套,看得我觉得好冷,授予仪式的正装比自己的装备还简素。
  「极光可是很重视美感的神,就安静看嘛。」大哥如此回传悄悄话。
  殤心跟她一起看一本小册似乎在检视素质方面的条件完成度,从两人看表情看来是完全没问题。
  耐不住子的少女神一把将雪花拉过去跳舞,每转身印纹就会退掉一点,融入裙装中成為群边纹样,极光少女轻轻挥手给后裙摆抓出皱摺,手指交扣后换手,手部装备犹如冰晶延展从肩带部分出现覆住半面手臂,而后纱袖才轻柔地包裹她的双臂。
  选中她的慈祥圣灵,在舞蹈中化為光芒注入她长靴侧边、金黄透明的立约琥珀,為无修饰的白靴镶上金边,她穿著完成祝福的圣装陪极光少女跳最后一段小调。
  虽然这套衣服还有点孩子气,但从雪花洋溢喜悦的侧脸看来她又好像长大了一点,或许三、五年后雪爸会為出落成动人少女的雪花更引以為傲。
  不间断掌声让仪式有完美收场,从此换上圣装后雪花她就可以以「曙光先知」自居了。
  「爸爸──大家都这麼开心别哭嘛。」
  我很确定这麼隆重的祝贺场面雪爸早泣不成声了,女儿还在长大呢,他得慢慢习惯才行。
  「艾……儿?」
  稍早前才被喜悦氛围感染,沐浴在如此愉快气氛中他的表情却不是如此,只是呆然地望著不属於这裡的远方。
  「水实在这裡。」
  「什麼?」
  雪花拉著雪爸一起跳时,乐声更响、人们开始享受仪式餘韵,艾儿抓到空档快速往某个方向跑去,娇小身材更便於在人群中灵活穿梭,我吃力地跟在后头,不过我也发现那好久不见了的白连帽背影。
  「喂!你们两个去哪啊!」
  不妙的是NAO发现我们擅自离场,这事多让我被齐克唸一顿,我请鸦先确保不会有更多朋友从后追上,详情之后我们在谈。
  两道人影窜入树林,我和NAO被丢在后头只能追逐踏雪声,正想艾儿对水实还真有耐心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装填治癒弹了,受重伤的时候用立即见效,会把它的物理效果至於度外,但健康状态时来一记的话比被BB弹打还痛。
  「慢点慢点慢点──艾儿!水实想跟你说话的话他会停下来的。」
  「或者我不应该大声把你们也叫来。」他鲁地收起枝,一半生我们的气也气自己看不清状况。
  「我可不喜欢你们跟神秘朋友独处,除非你们让我知道是谁!」NAO追上时我们水实早跑了。「可不要是比希维尔更难搞的麻烦製造者。」
  「那.是.需.要.帮.助.的.朋.友!」
  NAO被心急的艾儿吓了一跳。
  「从他的脚程来看他大概也觉得时候未到。」面对气急败坏的艾儿,NAO尽量让自己冷静。「想当滥好人的话你应该要学著分忧,明明住在同个屋簷下怎麼好像只有我学会这点常识。」
  听到NAO这麼说艾儿收起忿忿不平的感觉,宽容的NAO让他冷静许多。
  「这事你八成也有份,从什麼时候开始的?」NAO转而问我。
  「回程太短了,我没办法那麼快说明完。」
  飘雪没有停过,我们无法沿著足跡回花园那边,只好慢慢找人工道路。
  和清雨水实打交道一段时间了,直觉果然越磨越準,在灰烬之慌后那两人应该有会合,水实要瞒著清雨来找艾儿商量可不是简单事。
  如果是清雨要水实这麼做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拔剑声逼潜伏物不得不现形,因為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交锋了。
  「又是雪狼群?」艾儿的烦闷大概跟我一样。
  「『又』?你们回去后最好也跟我解释下那个『又』是怎麼回事。」
  三人背靠背互相掩护。
  牠们可是在新生英雄的大好日子找麻烦,為了不让狼群跟著我们,我也不客气让御史上场了。
  雪狼群极度厌恶滚烫的龙火,把我视作威胁,脚步一动就追了上来,跑过地方随著高温雪融成水,附雷袖中剑和NAO的灭绝暴雷双管齐下牵制牠们行动。
  「天哪,要是你平常也这麼能干该有多好!」
  我是刃使的时候有这麼不中用吗?
  因為有NAO在加上御史状态,我们不会只是被单方面追猎,可是狼群的攻击从不停歇,没有虫子来乱入,附近应该有头目才对。
  「我刚刚有看到体型特别大的,那会是狼群头目吗?」
  「一闪而过,应该错不了!」
  艾儿和NAO交换所见,可是在我看来这个群体中没有特别突出的魔物,千遍一律的近身战、冷冻气、锐爪,我们突破了好几次牠们的猎捕阵行……
  可是只有我一无所获?
  「炎龙觉武!」
  毫无保留热度的龙火大范围延烧,蒸腾热气驱散了雪狼,唯有一道影子在迷茫中走近,剪影并非魔物的轮廓。
  「我们都知道时间宝贵,所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彷彿足以看穿一切的眼已经贴近到只剩帽缘的距离,因為从不带著恶意而来,物理和心理的分寸全都由他掌握。
  「走开,清雨!」蒸气打乱了距离感,原本只是想挥剑恫赫,剑刃却紧贴著他的侧脸,就那对比的身躯看来,鲜血就像是身外之物,只是静静地顺势流下,伤害与威胁不足以动摇那异於常人的意志力。
  「真澄快闪开!」
  NAO把我的头压下去,那重量我本撑不住,在瘫软下来时两人交锋瞬间爆出火光,他的魔法似乎有正中目标。
  可是清雨他一步也没有后退,半边肤髮被烧得焦黑,他微微倾身像是预备姿势,抓到了NAO的手臂,顺势反转,準地用刀柄朝肱骨重击,明明知道这不是现实,但如此清晰的声响让人觉得不只是单纯的音效。清雨任刀鞘滑落,一个转身后被他削去的东西掉到我脚边,与林中所有枯枝无异,但从唯有那枝的截面会淌流血丝,一点一点地渗进雪地裡。
  并没有听到任何软弱哀号,NAO的声音更像是激昂的咆吼,亚人型态变得不再稳定,火焰窜遍全身化為角与爪,当他眼底最后一点理被抹去时,狂火随著野兽无止尽地延烧四周。
  狼群的智慧不足以迴避如此冲击,喷散的大量光粒子顿时佈满週遭。
  土地被高温摧残,艾儿及火素质的我也觉得难受,若不是因為环境能承受能量,恐怕伤害就不止如此。
  「NAO……幸好没事。」艾儿照顾著变形不完全的他,一面施治癒术一面替他检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怎麼雪狼群回到原本栖地还是来我们麻烦?」
  「天晓得!那到底是什麼鬼东西……痛死了!」
  「刚刚太混乱了没有看得很清楚,只知道有一个不一样的东西在。真澄呢?」
  「混……乱?」虽然NAO似乎不知道清雨和水实的事,艾儿并不是一无所知才对,在这般景中真的有可能忽略掉清雨的存在吗?「NAO被刀鞘打到的手还好吧?砍断的角还接得回去吗?」
  「破相这种小事轮不到你来担心啦,下次你们再偷偷的就轰了你们!」那个抱怨方式还是以如往常,明明是在骂人言外之意又好像是有关心的意思。「不过……為什麼你说是刀鞘?这裡还有其他人?噢!艾儿──」
  重新提起警戒时艾儿掐了下他无力的手臂。
  「不行,要躺好!可以变回人型吗?总觉得好像恢復得很慢。真澄等等也给我看看……真澄?」
  「我没事,我去看看水实是不是在附近!」即使是用密语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敷衍过关,反正等艾儿问起再说,在这之前他应该会帮我应付一下。
  积雪虽融,但隐约可见有条拖行的水痕,飘雪慢慢填补泥泞地面时更是能发觉那沉重缓慢的足跡,没有刻意绕行,这段无言的邀请文简短又直白带我找到林中歷经风霜的神祕建物,冰柱似乎是照成它破烂不堪的原因,但也因此让它可以提供另外的遮风避雨方式,在我看来这地方对清雨这种鬼祟的放浪者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毫不在意力道快步上前,踏破不少了冰霜覆盖的废弃物。
  「你还是追上来了。」
  跑这一段路,不只是為了揪住他的领子。
  「不想管你的什麼计画、那些漫天想法……那些我都无所谓,算我傻才一直这样跟你纠缠不清,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麼,但是我绝对不能原谅你打我朋友的主意!」
  我们的影子重迭,身负重伤摊在地上的是他。
  不想再因為看到伤口心软,可是不清他為何如此游刃有餘就止不住剑尖的颤抖。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朋友还是坏人呢?」
  「都不是……」
  「你对自己说太多谎了。」他试著调整气息后语调变得更平静了。「如果能让你看清事实的话,我甚至可以在你眼前杀你的朋友上百次。」
  「……清雨!」
  「你会生气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个世界、这个程式对某些人来说有不寻常之处,什麼有可能发生,从资讯面至现实的身心,无法掌握的状况比你目前知道的还多,因為你深知这点所以你更不可能痛下杀手。」
  「不试试看怎麼知道。」
  剑刃刺入了清雨的皮肤、撑开肋骨,金属在血裡滑动的声音是如此刺耳,手掌贴著他口时感受到底下心跳加速,那一小点担忧瞬间被清雨放大,见到他口鼻溢血后我收手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放过我。
  他抓紧我慌恐的手,继续把剑埋入自己身体。
  「為什麼要住手?為人除害、帮助弱小很适合你现在的形象不是吗?对你而言我应该是个坏蛋吧。整天想著怎麼即将泛用的科技连拔起、对外界的情况作壁上观……让所有自己在意的人都伤透心……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那你又怎麼样呢?」
  「另一边的身体不容许我在现实日常出任何差错,就算想对别人好,也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是什麼人被我捲进麻烦。在降神的时间已经是生活的一部份了,我喜欢的朋友和回忆都在这,好不容易觉得自己跟别人有所联繫了……你就不能别来管我吗?」
  以网路关係来看,我已经对清雨吐太多了,听到那些赤的心情时真的会想大声尖叫。
  「因為我足够了解你了,你的记忆障碍、不透Second的那一半,像颗不安定炸弹般的自己,保护别人显然就是对自身缺陷的补偿行為,而且你从不承认本没有人需要这些多餘的善意,靠著无视事实装模作样地过著和普通人没两样的生活,其实你心底最扭曲的那部份也不比我差。」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轮不到你来说!」绞尽脑汁试著反驳,却只能吐简单无力的句子。
  视界瞬间扭转,冰晶的折在我看来相当刺眼。
  明明睁大眼睛就能看清楚,这裡充满圣灵,包围此处的影子中甚至有更多比圣灵更不得了的压迫感,在无数眼神交会中我认得出那种是高高在上的目光。
  「吾之御史,武装在这裡是多餘的,身也是,心也是。」
  庄严的言语之后御史装逐渐被分解,一切都是卡楚大人的意思,眾神、圣灵与异端林立之处,反而我才是异物。
  和自己相似的身影压在上头,因為我没有挣扎重量感什麼的就无所谓了。
  「清雨哥,我现在该做什麼?删除他的角?爆音?修改记忆很难不过我只能尽量做……」
  「不用,什麼都不必做。」
  「他不会是我们这边的人!他还有家人朋友和自己的生活,他可以专注未来,哪有理由来淌这浑水,我不觉得真澄会想通到底发生了什麼事!」
  「没关係,因為本不需要。」
  穿不同风情古著的女围绕著他,似乎是想帮忙疗伤,从飘浮不定的方式来看有可能是哪裡的女神。
  我不懂的是為什麼好想智能们都在帮助他。
  「……為什麼?」
  「因為就算是神,对我们来说造物主就是一切啊。」不同於凝重气氛的俏皮语调传入耳裡。
  有人从背后将我扶起,清理破碎的御史装,用準备好的温水帮我清理伤口。
  「泪未……」
  「抱歉当时不能像这样好好抱抱你们或者说声谢谢。」确认我身体无异常之后他还真的来了个大拥抱。「说出来真是舒畅多了。」
  不是陌生的村人,眼前的是我所知道的泪未。
  「不可能啊,我知道降神的製作者是谁而且绝对跟清雨无关!我甚至是前几个小时才听说过的,而且清雨打算废了降神的话大家不也全都会消失不见吗?」
  「这麼说并不正确,我们本来是『不该存在的』是造物主赋予我们形体和思考能力,这已经很够了,没错吧?」
  附和著泪未的话,所有人与神一致点头。
  「吾等皆遵照造物主的最初安排,确保使命运行没有脱序,至於人化与否一切取决於世人眼光。」
  连卡楚大人这样堂堂一个上位神明也完全认份,了解自己是他人剧本中的角。
  「我所在之处,他们对这些似乎是直言不讳的,不然我也不会发现造物主权限的事。」伤口还未恢復,不过他已不再逞强反而看起来轻鬆自若。「『天使尘』、『灰烬』……那些危机一直都不是针对降神或玩家而来的。在降神裡玩家并不是主角,所有人、AI甚至於你我早都被安排好扮演什麼,而我现在所使用的是某人為我製作的角,并不是我创造的,水实也是,不同的是智能们对我的认识就像他们所言。」
  「这是真的吗?」
  「我以前强调过很多次了,我有意识时就是现在这模样。」水实尽可能不用争吵的方式温和抗议。
  「不对,就算设计者别有用心,公司怎麼可能会不知道你的角资料,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程式对别人或清雨又没好处。」更别说他已经是个不存在的人了。「不然破坏什麼的,你也不会说那种话吧。」
  「程式的使用方式的确很独特,我跟这类技术也脱节很久了,但是我无法否认现在这模样带来的方便,另一方面,我已经知道它能行使多大的权限,不然水实也不会有这般困境,但把它破坏的预订计划仍没有变。」
  在他们俩低调行动后,我看不出清雨和玩家平常所做的事有没什麼不同,他却是从不同角度深入了降神的核心。以為自己已经尽力思考了、对人事物有深刻的感情,这部分反而才是最让我觉得难过的。
  「我搞不懂那个设计者,為它费尽心思的人该如何是好?他是怎麼看待接触降神的所有人?城府深、每个设计都充满心机……这只是属於『他』的游戏吧?」
  「他是出於好意的,為了某些人绞尽脑汁才有如此结果,像真澄你就是额外的收穫,你见到了别人无法见到的,程式在表面世界时帮我做的偽装对你没用。」他手伸过来的瞬间我全身打颤了一下,但清雨并不可怕,物理上来说他甚至比我更脆弱不堪,只要这麼一想就不会那麼抗拒了。「是这个世界让我发现了你,你才需要帮助的人,在让这一切有个结束前我还可以帮你多做点什麼。」
  「……我没有任何困难。」
  「设计者留给我的讯息可不是这麼说的,你不会离我而去不就是因為我会诉说真实吗?不信的话下次我找你的时候不要拒绝我。」
  「我……不管是要做什麼让我盯著你们是再好不过,但不能再有今天这样的事……不然我自己去验证时,消息迟早会传遍游戏公司和讨论版,我可没办法分辨你不希望哪些人来关注。」
  「这样很公平……谢谢你愿意和我谈。」总是因掌握神秘讯息而放纵无拘束的清雨,那样的他第一次低头。「小实,把真澄的最后位置修正到附近一公里内,侵入控制板多灌些垃圾讯号让它过载失灵,这样就好了。」
  「等等!你要烧掉我的显示器吗?」
  「对,你得好好休息一下,用些独处的时间思索自己的事。」
  「听说控制面板是在耳后,虽然不会起火还是赶快拿下来的好。」负责执行的水实还亲切提醒。「现在你知道了吧,这裡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算计过,搞得我快发疯了,可是我只能相信清雨哥的考量。」水实前倾,决心和重量不断压迫过来。「最后提醒你,水晶大陆方面还需要你帮忙,别休息太久了。」
  变化的镰刀直直刺入我心臟位置,眼前的景崩解时AI们对我挥别,我瞥到清雨苦笑著,像孩子般的无辜眼神裡头带有一丝恳愿。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肌肤热得快融化般却不知这股热源為何,心跳加速时劈啪声在体内深处起起落落。
  这次的游戏时间并不愉快,清醒时一股愕然感袭上,显示器的控制板冒烟起火花时我把它摔向墙壁,在昏暗的房间裡,一直看著萤幕光消失后镜片仅剩自己双眼的反光才惊觉自己从没如此清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