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尔仁十分感谢母亲对自己的照料和关心。他不再说什么,一边向前走,一边“呼噜”喝了几口稀饭,顺带着就把两颗药就咽下了肚子。
   到了金牛火车站站台,503次已经鸣着笛开始进站了。尔仁羞愧地果然看见了于晋甫。郝慧珍还特意把尔仁送到了于晋甫的身边,说康康今天头昏发热的,可他还是一定坚持要上班,让于晋甫关照关照云云。于晋甫自然是好好赞扬了尔仁一番,又劝尔仁在家里休息,他去给邵灵弟请假去。郝慧珍连声说好,可是,尔仁坚持不肯,就是要去朱方上班。于晋甫苦笑着只好答应郝慧珍了。
   郝慧珍还千叮万嘱,关照尔仁上班不要累着,中午一定不要打牌,要好好休息睡一觉等等。
   尔仁跟着于晋甫上了503次火车。火车开动了,郝慧珍还站在站台上眺望着尔仁,不住挥手呢。
   望着这一幕,于晋甫感叹地对尔仁说道:“你妈妈对你真好,真的很疼你!小余啊,你今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妈啊!”
   “肯定的!”尔仁见于晋甫没有嘲笑他是离不开娘的孩子,自是高兴的很。
   不过,高兴归高兴,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尔仁觉得自己的嘴里要淡出个鸟来,喝了两口稀饭什么味道也没有,就再也喝不下。只好跟于晋甫说了一声,把瓷缸摆在火车座的茶几上,自己躺了下来睡觉了。
   唉!头,真的晕的很!而且,浑身不得劲。
   到了朱方,于晋甫把尔仁送到了机关大院,自去他的集装箱分公司了。尔仁头重脚轻地上了办公室,却实在没有劲再去泡开水,只得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手撑着头闭目养神。尔仁现在体会到,感冒要比发热舒服得多了。感冒只不过鼻塞,这一发热,简直让人什么事情也不想做,昏沉沉地直想把自己放倒,还心口恶心,难受异常。
   “小余!”邵灵弟从科长办公室走了出来,“小余,今天你和祝会计跟我一起去集装箱分公司去。”
   “哦?”尔仁努力抬起了眼,神情呆呆地回答着邵灵弟,“哦……好的,邵科!”
   “小余?你怎么了?”邵灵弟瞧着尔仁脸色煞白,表情呆滞,吓了一跳。
   “没……事……我没事……就是有点发热。”尔仁感觉自己是飘在空中跟邵灵弟说话一般,“……我没事的……”
   “你这孩子!”邵灵弟神情凝重地盯着尔仁,“要不要我陪你上卫生所去?”
   “不要!”尔仁感觉自己给邵科添了麻烦,内疚地道,“真的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发热的……”
   邵灵弟注视着尔仁,想了一下,吩咐道:“那你回宿舍去休息!”
   “不不不!”尔仁急了,“邵科……我真的没事……不耽误工作的……”
   “小余!”邵灵弟见办公室还没有其他人,就沉下脸轻声关照道,“我是为你好。不要再搞成上次的事情来……你知道现在外面人怎么说你?”
   尔仁尽管头昏昏沉沉,但还是很明白邵科话里的意思。
   自从自己上次搞工资程序晕倒在办公室,表扬尔仁的人当然是绝大多数,可是背后诋毁的人也有。尔仁都陆陆续续地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尔仁有病啊,不能干工作啊;说尔仁恐怕不是贫血这么简单吧,贫血还会晕倒吗;甚至有人直接就说尔仁一定是羊癫疯之类的绝症等等。
   尔仁听到了,心里既生气又难受,回家告诉母亲,母亲郝慧珍气得边哭边骂,嚎啕大哭,倒把尔仁吓了一大跳,他以后再也不敢跟郝慧珍说这方面的话了。
   造谣这种事,历来是中国人的偏好,偏生像这种事一是人喜欢听,二是人喜欢穿,三是还无法辟谣——最主要的是还找不到罪魁祸首来。
   不过,尔仁估计,像姚仰军、伍元庆、屈伟良、元志翔、危志强甚至还有梁虹、傅雅媞等人恐怕都是好事者之一。
   听到邵灵弟这么说,尔仁脸一红,心里既感动,又难受,低下了头:“那……那我到机房去休息一会儿……有力气了就……再……干活。”
   尔仁明白,自己今天看样子是确实干不了活了,与其坐在外面办公桌前昏昏沉沉地让人看了不好,说闲话,不如到机房里面去,躺在椅子上闭闭眼睛休息休息,也没有外人看见。
   “嗯……好吧……那你今天早点回家……”邵灵弟见尔仁实在不愿意回宿舍,也就勉强同意了,正要再多叮嘱两句,却又听见杜德文他们在门外喧哗的声音了。于是,邵灵弟就简单管早道,“先去睡会儿。”邵灵弟知道尔仁在机房摆有一套卧具,就这么交代着尔仁。尔仁心里很感动。
   同事们陆陆续续上班了,邵灵弟带着祝延奇一个人到集装箱分公司去检查工作了。尔仁则呆坐在机房最里面里,开着五号机,背对着机房门,斜躺在电脑椅上昏昏欲睡——尔仁头晕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时,机房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昏沉沉的尔仁吓了一跳,心里更是厌烦,他心里正恶心得很,实在不想接这个电话。可是,电话铃声却一声紧着一声。
   尔仁无奈,只得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接过了电话。
   “唉!财……财收科。”尔仁弱弱地说道。
   “康康!康康!”是母亲郝慧珍,她的声音非常急促。
   “姆妈……”
   “康康,你……还发热吗?”
   “不……了。”尔仁撒谎道。
   “哦……”郝慧珍明显松了一口气,“中午不要去打牌啊,好好休息一下。听到没有?”
   尔仁不明白,姆妈知道自己头昏得厉害,绝对不可能去四楼打牌的,那她怎么还会这么问?尔仁努力定定神,一想,知道了,姆妈工作的票库没有电话,她应该是在缪姐那里打的电话,电话里姆妈当着众人面,话不大好说得太明显。
   郝慧珍因为是老劳模,业务能力又特别强,她一退休领导上就马上返聘了。这个几年,郝慧珍年纪逐渐大了,身体又是不好,心脏病还发作过两次,尔孝、尔礼、尔仁三个已经说了多次,不让母亲再上班了。可是,尔礼他们三个陆陆续续地要结婚,用钱的地方太多太多,家里条件又不是很好,返聘工作毕竟能多拿几十上百块钱的,于是郝慧珍便硬顶了下来,一直工作到现在。好在郝慧珍的工作比较轻松,家又在单位附近,还能照顾点家。不过,郝慧珍也老早就跟领导打了招呼,说女儿就要生小孩了,准备做到五月底就不做了。领导不舍,但郝慧珍说的又是实情,便也只好遗憾地同意了。
   尔仁应道:“哦……放心。”说是让姆妈放心,可实际上尔仁的额头着实难受,就像绑了一块大石头,心里则更是恶心,恶心地想吐。
   “那就好,那就好。”尔仁似乎见到慈祥的母亲欣慰地点了点头,“康康……你今天能早点回来吗?”
   “不!”尔仁拒绝。尔仁想,自己休息一下就应该可以工作的。
   “那……注意休息啊!”郝慧珍又是一番叮嘱。
   “知道了,姆妈。”尔仁硬撑着挂了电话,头昏沉沉地简直人要倒过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尔仁身体很难受,心里更难受。尔仁想不到自己贫血对身体的影响竟然会这么厉害。
   尔仁的贫血是从七岁时候开始的。
   那一年的某天——尔仁记不得了,大概是夏天吧?郝慧珍出差了——不是朱方就是升州。尔仁只得留在王妈妈家玩,王妈妈要去金牛街上去买菜,就逗尔仁,说跟着去街上就给买肉馒头给他吃。尔仁嘴馋,尤其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吃的,肉馒头对所有孩子都有绝对的杀伤力,尔仁立即欢欢喜喜地跟着王妈妈上街去了——上街对于七岁的尔仁吸引程度来说,绝对不亚于现在尔仁到中吴城里去。
   七十年代的金牛只有万缘桥至天禧桥、戏馆弄一带的东街和中街才有些镇子的气氛,集中着金牛镇的商业、企业。至于西街和北街,整个破烂不堪,甚至,北街街道两旁还有干打垒的房子呢!
   王妈妈带着尔仁走铁路边的小路上街,这样可以走捷径,省去不少路——那时候的铁路钢轨两旁基本没有什么房屋,就是空地。不像九十年代以后,连路都没有了,都是民居了。
   有肉馒头在前诱惑着尔仁,尔仁实在开心。尔仁在钢轨下的小路上走得不得劲,不顾王妈妈的反对,兴奋地窜到了钢轨上,王妈妈怎么呼唤都叫不下尔仁来。
   那个年代,钢轨下都已经换了厚厚的水泥制枕木。水泥枕木之间都有大概三十公分以上的跨度。尔仁在水泥枕木上兴高采烈地走着,跳着;跳着,走着……
   王妈妈正要走上钢轨来楸尔仁下去,迎面却走来一个熟人——郝慧珍的同事,同时也是七岁尔仁日后成人后的媒人:应娟琴。
   郝慧珍出差外地出风头去了,应娟琴很不高兴地顶替她去跑银行—那时候没有工商银行,全国只有一个银行:中国人民银行。那会子,金牛的人民银行在东街公社隔壁,离着火车站有老远的路呢,走路来回至少一个小时以上。
   应娟琴这会儿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王妈妈,不由高兴,叫起了王妈妈。
   王妈妈转移了注意力,也笑着跟应娟琴打起招呼来。
   正在此时,却见应娟琴捂着嘴尖叫一声。却见人小腿短的尔仁在水泥枕木间跨步走,一个不注意,整个人跌倒了水泥枕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