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莫远不用人叫,就自己醒来,马上就要回通天峰了,莫远自觉的开始修炼功法。正在此时,却听到窗台一阵响动,他悄悄抬起头往外看去,却见一只手往那窗台上摸去。
有小偷,竟要偷老子放在窗台上的铜板!这还了得?莫远勃然大怒,翻身下床,搬起一把椅子就要向那伸向窗台的手砸去,却才猛然发现,外面这个毛贼竟是黑二猛!
这吃白食的,他怎么知道我的钱放在窗台上了?莫远疑惑,也不再急着动手,藉着屋内黑暗,外边看不清的优势,悄悄来到窗前,往外张望,却让他看到又好气又好笑的一幕:痞子黑龙竟然也来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变身成一条大蜥蜴的模样,让那黑二猛踮着脚攀爬到自己这扇窗台来,一龙一人合起伙来偷钱!
莫远伸手就要把黑二猛的手给抓住,却忽然又见窗外飘然落下一个和尚,慈眉善目,枯脸笑颜,不是枯行神僧又是哪个?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半夜不睡,这是何为?’
痞子黑龙回头一看竟是枯行神僧,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软了下来,黑二猛措不及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痛得他咧嘴咬牙,却不敢发出声来。
‘又是你这老秃驴,龙大爷真是倒了八千年的霉,每次做点什么事都会被你这秃驴给坏了!’痞子黑龙骂道。
枯行神僧对痞子黑龙的叫骂置之度外,迳直走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黑二猛跟前,伸手一探,摇头道:‘施主骨胳有些脆弱,这一摔憋着了气,劝施主还是放松一些,由老衲替你通体顺气吧!’
说着,枯行神僧忽然在黑二猛的腰背上轻轻一拍,顿时,他又变成活蹦乱跳的一个毛贼了。
‘谢老和尚了哦!’黑二猛拱了拱手说道。
‘谢个屁,这老秃驴是与那混小子一伙的,你若是不快点把他收拾了,等混小子一醒,咱俩都别想跑。’痞子黑龙在一旁叫道。
黑二猛心中一动,想起莫远的手段,刚能活动自如的脊背顿时就觉得冷冰冰的难受,闷叫一声,就要向枯行推来,却被枯行长袖一挥,给扑了个空。
知道遇到了高人,黑二猛有些气馁了,正要束手就擒,却不防痞子黑龙一跃,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用爪子揪着他的耳朵,指挥着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的,但敢稍有不从,耳朵就如要被撕裂般的疼痛。
凭着黑二猛的身手,就算是有一百个恐怕也沾不着枯行神僧的衣服边,但枯行与他徒弟戒痴一般的性子,认死理,更比戒痴迂腐的是,他还不愿伤人,所以空有一身绝世修为,却不敢施展开来,虽有护体神功,却又怕反伤了黑二猛,竟然仅凭一双柔掌,与黑二猛缠斗。
痞子黑龙见状,连忙指点黑二猛,凭着它与枯行神僧的战斗经验,更是指挥着黑二猛屡使阴招,又是踢下身,又是装昏的,无所不用其极,逼得枯行神僧处处受制,但一身修为也不是白给的,黑二猛终究是个凡夫俗子,最终还是累得像个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任凭痞子黑龙把他的耳朵扯得血肉模糊,打死也不愿意起来了。
直到这时,藏在屋里看好戏的莫远才走了出去,一耳光把躺在地上直哼哼的黑二猛打昏,转而要收拾与黑二猛狼狈为奸的痞子黑龙时,却发现这畜生正准备乘机偷溜,痛骂一声,才要追上,枯行神僧却已经从他的袖筒里掏出一个银项圈来,随手一抛,追着痞子黑龙便飞了出去。
莫远待要追出去,却见枯行神僧居然去而复返,同时跟在他身边的,居然是经久不见的邪螭子,更让莫远万分惊讶的是,这邪螭子一身重孝,怀里还抱着一个骨灰坛,看见莫远,老远就痛哭起来。
‘少主,夫人她,夫人她去了……’
莫远脸色一变,惊声问道:‘你说的是雍夫人么?’
‘正是!’邪螭子大哭着扑倒在莫远跟前,将怀里的骨灰坛高高的举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莫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从心底里,他已经认清了雍夫人就是他母亲这一事实,但还没等母子相认,母亲却就去了?
‘阿弥陀佛!’枯行神僧上前一步,说道:‘莫远施主先请节哀顺变,雍夫人是为哀伤而死,她临死前已经将莫远施主的身世告示天下,并且留下了这么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说着,将一封信送到莫远面前。
莫远将那信拆开看过一遍,却才知道,雍夫人临死前最大的愿望,竟然还是让他保护那个武皇帝,保护他的亲生父亲!
鬼王不知何时来到了莫远面前,莫远对他点了点头,说道:‘鬼王兄请先行到通天峰去,莫远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
‘属下谨遵教主吩咐!’鬼王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枯行神僧一眼,转而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了。
这厢里,莫远看着邪螭子,道:‘我母亲这封信里说明了,让你协助我这一趟南京之行,你可愿意?’
‘邪螭子不敢不从!’邪螭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有些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莫远抬起头,看着头顶星空,忽然有一番别样的感悟。
武皇宫已经远远在望,车窗外满目深秋荒凉的景象,苍茫的天空,一如莫远此刻的心情,阴沉沉的。
邪螭子小心翼翼地驾驭着马车,生怕惹怒了车厢内捧着骨灰坛,一身重孝打扮的莫远。
身为皇子,虽然尚未经过确认,但按照规矩,却还是要住在皇城以内的。越往里走,越是清静,在马车深入城内十里有余时,终于来到了全都是高官权贵们聚集的皇城,一栋栋装饰得极其幽静典雅的府邸,就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围护着武皇宫。
在皇城内,身披黑色长袍的南京城卫卒是看不到的,维护治安的责任由两万名驻于南京的禁军来承担,红袍红甲,腰里挎着赤焰如火的战刀,仅这身装备的价值,就足可以武装起二十名外城卫卒,但战斗力,却只有天晓得了。
看到一辆寒酸的马车冒冒失失的闯进皇城,一队禁军立即围了上来,正要开口喝问,等在皇城门口的几个人就跑了过来。
‘大胆,竟敢阻拦二王子的车驾,找死么?’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响起,听得莫远只觉刺耳,却立即就震住了这些禁军侍卫。
透过车帘的缝隙,莫远看清了外面这几个人的脸,除了一个白白净净,穿着一身红袍的中年人让莫远多看几眼外,其他的人一看就是身怀武艺,三阶以上的大内高手。而让莫远惊喜的是,邪螭子和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也在其中。
白净的中年人瞪了几个禁军侍卫一眼,又求证似的看了下旁边的邪螭子,见后者点了点头,中年人的脸上立即就浮现出谄媚的笑意,退后几步,向马车拱手道:‘里面的可是王子殿下?’
莫远一时间还没有适应王子的称呼,愣了一下,直到邪螭子提醒,他才相信这中年人的确是在叫自己,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捧着雍夫人的骨灰,走下马车。
‘少爷,这位是皇上派来接你的王公公。’邪螭子替莫远引荐这名中年人,还特意在后面加了一句:‘少爷的身份能得到武皇帝的认同,其中王公公的功劳最大,还望少爷以后莫要忘记了才是。’
‘嘿嘿,这是奴才应该做的,殿下在外吃了诸多酸苦,奴才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自当尽心竭力才是。’王公公在武皇宫里是待成精的人物,自然知道邪螭子后面的话,不过是替自己在这个来历不明的皇子面前卖好罢了,但他的心里的确也有所打算,所以说得很是忠诚的样子,只差没有抱着莫远的腿痛哭了。
莫远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多谢王公公了,日后莫远若能有成,定不会忘了王公公今日之恩。’
‘少爷,这是钱尚书的公子钱予,也是少爷的表舅,现在刑部任主事一职。’
邪螭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口叫莫远殿下,这让莫远留了心思,难道说其中还有变故?但表面上,莫远还是要把场面功夫给做了,他向这位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钱予躬了躬身,垂首道:‘莫远见过舅舅。’
‘快快起来,你现在贵为皇子,如何能向下官行礼,万万使不得啊!’钱予嘴上说着,但身子却丝毫未动,相反的,当皇子的便宜舅舅,似乎让他很是得意。
莫远对钱予的观感降低几分,直起身,看着邪螭子道:‘我现在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殿下既然回来了,自然先要去面见皇上才对!’王公公在一旁插嘴道。
莫远的目光一转向他那里,就看到了满脸的笑容。
‘昨日我拿着夫人的遗书,已经见过皇上了,他的确是下旨要你一到南京城,就先去见他。’邪螭子点了点头,脸上却丝毫没有莫远得到武皇帝认同的欢悦,沉沉的脸色,让莫远又多了几分小心。
捧着母亲的骨灰,一身素衣的莫远在武皇宫大门外却被侍卫给拦了下来。
‘大武国律令,进入武皇宫大内,无品无阶者不入,素衣孝服者不入。’侍卫板着脸,看都不看王公公一眼。
‘殿下莫怪,大内规矩如此,侍卫也是奉命行事。’王公公向莫远解释道。
‘既然如此,我回去换过衣服再来就是。’莫远说道。
‘不必,奴才早就给殿下准备好了!’王公公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套干净的红色长袍,往莫远身上一披,笑道:‘规矩是人订的,自然也有通融之道不是?’
‘多谢公公想得周到,若不然莫远还不知如何是好呢!’莫远这下是真的有些感激了,母亲身故,莫远除了带了两身为母亲尽孝的素衣外,其他的衣服早就丢弃了,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替母亲守够三年孝,一时间让他找一身吉服,的确是有些难为了。
‘殿下说哪里去了?替主子们尽心尽责,还不是我们这些奴才们该做的?’
莫远在暗中观察他所见过的每一个人,而王公公又何尝不在注意着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王子殿下?
趋炎附势,察颜观色,巴结奉承,在他们这些当太监的人中,这都不是让人不屑的做法,而是一门学问,一门决定着你能生存下去的学问!若是莫远一来就仗着身份嚣张骄横,王公公只会避而远之,每朝每代,皇宫内夺权之争中,最先死的就是骄横之人!
莫远看着眼前巍峨的宫墙,在夜色的笼罩下,如同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洪荒巨兽,千百年来,这头巨兽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豪杰,自己是否是其中一个,却还不得而知。
‘殿下,快进去吧,皇上刚用过晚膳,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呢!’王公公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对莫远的脸色已全然没了先前的热情。
刚才他进入膳食房,向武皇帝禀报了莫远已在外面等候的消息,本以为武皇帝会因为这个皇子自幼流落在外,而召他进内同桌用膳的,却没想到武皇帝竟然只是一脸淡漠的应了一声,直到慢条斯理的用完膳食后,方才决定在书房内召见,要知道,此时莫远已在外面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王公公请前面带路。’莫远对这房舍千栋,层出不穷的武皇宫毫无所知,生怕自己走错了地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道。
‘奴才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皇上没准奴才引进,奴才也不敢擅专。’王公公垂眉敛眼,语气里夹杂着刻意的疏远,他指了指身后,道:‘从这里过去,到前面那边向左拐一个弯,再走到一栋红房子后面,转向右,走几步就到了。’
说完,王公公就像是怕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沾染上莫远带来的晦气一样,不等他答应,就急匆匆的跑了。
‘原来也是一个附势之人!’莫远冷笑,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父亲,就已经落得了孤家寡人的下场。
依着他的脾性,当即就要转身离开,但怀中还抱着母亲的骨灰,她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光明前程而死,难道自己要辜负她吗?不能!哪怕是为了母亲的遗愿,自己也要去见见那个人!
前次在武皇宫内见过的那个小男孩走过这里,远远的看见莫远,便凑了上来,一身皇子打扮的他,让莫远很容易的就辨认出他便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莫远问道。
‘雨铮。’小男孩停下了步子,回头打量着莫远,忽然狡黠地笑道:‘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莫远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这么快就传遍了整个武皇宫吗?不然怎么连一个小孩也都知道了?
‘你是莫远,比大哥小一个月的二皇兄,是吗?’童言无忌,小雨铮从旁人嘴里得知父皇还有一个儿子,就以为父皇的儿子都是皇子,比他大的自是皇兄了。
‘你很聪明,是你师父教你的吗?’莫远点了点头,他开始套雨铮的话了。
‘这还用师父教吗?我自己早就知道的。’小雨铮说着,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道:‘你怕不怕父皇?’
‘呵呵,我还没有见过他,又谈得上什么害怕呢?’莫远笑道。
‘二……哦,你一回来,现在他就是老三了,三皇兄最怕父皇了,每次见到父皇,都像是见了师父一样,混身筛糠,父皇就骂他难成大器。’小雨铮笑嘻嘻地说道。
‘你母亲是哪位娘娘?’莫远知道皇后只有大皇子一人,所以自然不往皇后身上猜。
‘淑妃娘娘啊,嘿嘿,你还不知道我就是十三皇子吧?’小雨铮似乎对自己排行最小很是得意,满脸的笑容。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莫远暗中点了点头。
淑贵妃的哥哥是武国大将军长孙宏,率领着二十万精兵替武国镇守西疆。有一个大靠山,自然连皇后也要礼让三分。
跟着小雨铮,莫远免去了迷路之忧,很快就到了御书房外面,看着这间黑乎乎的殿堂,连一个侍卫都没有,莫远怎么也无法将这里和武皇帝最常待的御书房联系起来。
小雨铮却是毫不避讳,他爬上台阶,一边叫着父皇父皇,一边就推开了房门,里面的灯光一下子宣泄而出,莫远这才知道,御书房之所以建成如此模样,是为了防止刺客半夜偷袭。
名为书房,实际上这里却没几本书,一张铺着明黄绸缎的书桌,一张盘龙椅,偌大的御书房,显得很是空旷,而龙椅上坐着的人,让莫远拧起了眉头。
这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身板挺得直直的,国字脸,丹眼凤眉,眉梢直没入发,整个就是莫远二十年后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师父教你了些什么?’推开厚厚的奏折,武皇帝笑呵呵地抱起了小雨铮,身为帝王,他很少在儿女面前露出慈父模样,但对这个小儿子却是例外。
‘师父说他今天累了,我顺路带二皇兄来。’小雨铮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桌子上的笔,就比划起来。
‘雨匡?他来……’武皇帝才说了一半,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莫远,愣了一下,似乎感到难以置信,整个人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镇静下来,看着莫远,沉下脸说道:‘进来吧!’
莫远捧着母亲的骨灰,一抬脚,跨过了那个高高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