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他爸是一个很勤劳的闲不住的人,过了两天他又出门了,小马他妈那么娇弱,她怎么也拦他不住,只好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他在家中找着了以前用剩下的秃了毛的几把破油漆刷,没有墨汁这倒也难不住他,他从河里和水沟里刮了一桶粘稠的黄泥,又开始了他的在家属院各家屋外的墙上的书写,依然是那不厌其烦首尾相连重重叠叠刚劲有力潇洒飘逸的四个大字“罪大恶极”。
有人很快地铲掉了书写在自家屋外墙壁上的字,他不恼也不怒,很快又会补上,有人乘天黑刚刚铲掉,但不及一个晚上,天刚朦朦亮时它又会及时地出现在那家空白了的墙上,于是大家感到极其的愤怒,都也无计可施。
当小马他爸的破旧的秃了毛的油漆刷用完的时候,大家发现所有的放在楼道里的笤帚一时之间全都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了,正当大家疑惑和为打扫不了卫生而发愁的时候,大家发现他们的笤帚把挨个出现在小马他爸挥舞着的书写大字的手里,他们刚看见的握在他手里的被劈成半截的笤帚把,并分别认出那是自家曾用过的东西时,它们随即被那粘稠的黄泥巴染得面目全非了。
于是他们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家家户户逐门逐院地通知:笤帚用完后要及时地锁进大衣柜里,不得放在屋里。因为他们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小马他爸曾经诡笑着偷偷在溜进一家午睡时忘记锁门虚掩着门的老夫妻家中,将他们刚刚才置办的新笤帚又偷跑了。这当然又是一笔新的破费,关键是又让小马他爸在屋墙上首尾相连重重叠叠刚劲有力潇洒飘逸地写了三四天,因此各家各户的外墙上又长厚了几公分。
就在整个家属院变得灰头土脸像个村庄时,所有的各家各户的外墙上早已看不出青篮篮的砖头的面目,而被日复一日的一层又一层的粘稠的黄泥巴所覆盖,看起来更像个破落的中世纪的城堡。更要命的是大家觉得彼此各排之间的墙壁在不断地变厚疯长,阳光本来到下午七点以后才慢慢的消逝,可现在不到六点已悄悄地变得十分的阴暗,大家怀疑有一个小时的阳光被粘稠的黄泥土埋进了墙里。苍蝇和蚊子在落向墙壁时头颅纷纷被自己身体疾速的惯性碰了个粉碎,坠地而亡,因为它们没有适应新的变化,还在稀里糊涂地按照昨天的飞行速度计算着降落的标准和尺度。这是他带给这个家属院的唯一的好处,因而人们享受到了一生以来最无忧无虑的夏天。因薰蚊虫而必须点燃的浓烈呛人的含有敌敌畏的薰药这时也被闲置了起来,因为它根本就派不上了用场。
各家各户的堆放在屋墙外的一些暂用不上的东西过几日很快都会寻找不到了,它们并不是被谁偷了去,而是被不断疯长变厚的粘稠的黄泥巴埋进了墙里,于是大家不得不费劲地像挖窑洞似的将它们逐一挖出来,它们有旧桌凳椅子破铁锅破罐头盒破木头破木板,旧水桶旧衣烂衫破衣破帽什么都有,和旧货市场的物品一样齐全,还有几辆自行车,它们因为不同程度地出了毛病,主人来不及修,想等几天再修的。
花草不再靠墙生长,而是昂着头奋力地一律直直的向上生长了,因为它们得到了以往同伴惨痛的教训的信息。那些以往的同伴因为靠墙生长而一不小心被粘稠的黄泥巴包裹进墙里还来不及呼救时就被重重的刷上了几层,最后不得不委屈地含着热泪窒息而死了。
壁虎们也被告诫着纷纷逃离了这座家属院,因为它们的同伴也有过类似的惨痛的教训让它们记忆犹新,一些同伴还正在盯着误飞进这里的几只死到临头的蚊子而心中暗暗地盘算着怎么分享它们时,就被莫名其妙的劈头盖脸地粘稠的黄泥巴连同舞动着翅膀的蚊子和它所浮动的空气一同被砌进墙里,它们连凶手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因为它们已被扣下的黄乎乎的东西碰回的自己的轻轻地叹息声击中了脑袋而昏厥过去,连这最后的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都没有争取到而留下了毕生的遗撼。
刚开始有些年龄大一些的老头老太太们因胡涂而差点酿成惨剧,他们靠着墙或有些爱干净的老人还特意离开墙壁一搾来着呢,可是也就是他们一打盹的半支烟的时间,他们猛然惊醒时衣襟或半个身体已被埋进了墙里,于是他们张着吃惊的大嘴疯跑着跑进自己的家里,用后脚跟猛然重重的一磕,将门死死地关上大口喘气,他们一路疯跑不敢回头看,像后边有恶魔猛追一样,连掉了头巾帽子或是外套都不敢回去拣。
甚至连两个人站在墙边说话时,说着说着就会感觉墙壁在不断地生长,粘稠的黄泥巴正一团一团地向他们围过来,吓得他们赶紧掉头回家,不敢再有半句的言喘。
人们已经感觉到空间越来越小,两排楼中间宽阔的空间已经没有了,已经被厚厚的粘稠的黄泥巴所占领,而且它还侵占了道路,使宽阔的水泥路变成了崎岖的乡间小路。人们已经很久以来晚上不敢出门了,因为出去就得在外头忍困挨冻一晚上,因为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晚上昏暗的灯光下找到自己的家门口,那样你就得在家属院门外一直等到天亮,阳光灿烂时才得回到家去。除非你半晚上一家一家地挨门逐户地去问,拿着登记本一户一户地用笔划钩钩掉已被查问过的户数,最后你才能找得到家门,便即使那样你也要折腾你和整个院子所有的人一晚上的时间,况且对连在大白天大中午走在院里都会无缘无故地碰壁的人们来说,他们心中恐慌郁闷,谁还会大晚上斗胆开门容光焕发地等你去问呢?
正当大家为心慌意乱而忧心忡忡地寻找办法的时候,墙壁的疯长突然停止了。大家明白这都是因为大家都收好了自家的笤帚将它牢牢地锁在大衣柜里的作用,于是大家彼此奔走相告,互相击拳握手拥抱着亲吻着共同庆祝这难得的胜利,有几个眼瞅着不幸发生而死里逃生的老人还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于是勤快而不寂寞的小马他爸扩大了寻找的目标,他踏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翻遍了所有的垃圾箱,连最偏僻的几乎无人问津的丢弃的废旧的垃圾箱也不放过,他终于又找着了好些破旧的笤帚。当不幸的消息传来大家又抱头聚集在一起研究对策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显得多余了。
原来通过在外面的四处奔波,小马他爸也扩大了视野,他已不屑在那个小小的家属院中折腾了,他已有了新的目标和发展方向,他依然早出晚归,但他要把他那首尾相连重重叠叠刚劲有力潇洒飘逸的“罪大恶极”的四个大字写遍全市。
他开始在外面的墙壁、房屋、窗户、商铺的门面房、商店的橱窗、警察岗楼、马路上和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的衣服上和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上写。刚开始有人训斥甚至有人报警,警察闻风而动赶来想给他戴上手拷抓走,但是他们随即受到了周围好事人的大声批评,他们也马上认识到了他不过是个病人而不再与他计较,“你与他较真,莫非你也是一个脑子有病的人么?”他们说。
于是本市的好多地方已开始留下了他的遗迹让很多人烦恼不已,因为他们无法彻底清除它们,它们总是刚清除随即又被写上比高速印刷机还快,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形象和经营,生意业绩也呈垂直下滑之势。有位知道内情的热心市民还拨打了市长的电话,向市长郑重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希望引起重视,他希望市长亲自派人去他所知道的那个深受其害的家属院看看,如果不及时出台针对性政策的话,本市就将像那个院子一样或许会引起世人的广大兴趣,因为本市将会变成中世纪的一座古城。或许将像全国其它更多的不为人知的乡村一样更加默默无闻,因为它马上就会因为所有的大街小巷不断地快速地变窄而失去通行汽车的能力,甚至自行车也将在不久的将来不得不被人们抛弃而必须徒步行走,就这样行走也会不断地受到威胁,除非市民以后出门时人人手提怀惴一把小铁铲,边行走边铲除身边不断地疯长的粘稠的黄泥巴。这样也有可能引起打架斗殴甚至伤及人命的刑事案件,因为往往都有不拿小铁铲出门而占小便宜因此别人发生争执的人。街道将变得像盲肠一样失去应有的作用。当然,这一切都不是蛊惑人心的危言耸听。
市长接到电话以后沉吟良久,随即派人去那个受害严重的家属院进行了调查。回来的人跟去时也判若两人,大惊失色地连说话都结结巴巴地连惯不起来,市长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叫来本市的各个部门,开始通宵达旦地研究对策。
可是这个时候小马他爸却死了,他死的时候没有他后来的时候那样引人注目。甚至他死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看见。直到在他消失半个月后的一天,大河下游的某市派人送来尸体时本市的市民才得以知晓事情的真相:他是在本市下大雨河水上涨时到河里提取粘稠的黄泥巴时不慎掉入河水里而被淹死冲到某市的,当时他一只手里还拎着提取黄泥巴的破旧的水桶,另一只手里还紧握着一个已被浑浊的河水泡得发胀的破旧的笤帚把,某市的打捞人员马上就从如此的形象中认出了他。因为此前本市和本省的一些新闻媒体已对他进行了轰炸式的长篇报道,报道他将如何改变本市的面貌而将它神奇地变成了中世纪的古堡。这些报道在很大的范围内引起了很大的影响,人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已向本市的一些旅行社进行了预订,说是准备组团或散客自费到本市来参观旅游。
小马爸死后,市长对通过开会研究形成的决议草案进行了调整和修改。于是大批的年轻的消防战士开着十几辆高压水车奔赴到了那个受害严重的家属院和小马他爸后来在本市涂写的各个地方,用高压水枪一层一层地剥离掉粘在人家屋外墙壁上的和别处的黄泥巴,战斗在本市的各个地方轰轰烈烈地同时打响,最后用铲斗车将冲刷下来成堆的黄泥巴用重型运输车运走。唯有那个小家属院持续清理的时间最长,大概日夜作战连续不断地进行了一个月时间,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整个家属院的人被这十几台重型运输车日夜不停地工作而最后差点集体发疯,在经过这么艰苦的奋斗之后,整个家属院才恢复了很久以前的秩序与安宁。重型运输车将冲刷出来的混合着苍蝇蚊子甚至小鸟和花朵的已变成标本的尸体和泥巴运走,人们也欣喜地找到了一大堆自己早已遗忘了的但还熟识的东西,包括桌椅板凳等等,甚至还有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因找到了他久已一再奢望找回的崭新的自行车而欣喜发狂,因为他始终胡涂地坚信,一定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窃贼偷走了他心爱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