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奶奶死后,亏得我的巴婆精明能干,想尽办法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庭,才使她的子孙们在那个时候没有受到更大的饥寒之苦。
  那时候,我们家除了有很多的地之外,还有一大片桃园,同样是祖上留下的产业,历史久远。我爷爷主要负责这片桃园,他每年在过完新年不久的细雨迷蒙的春天,在满园里的桃花灿然开放,如霞似缦的时候搬进桃园深处孤独的小屋里。每日里在桃园里剪枝施肥,看着不让外人进去糟蹋,等到第一场秋风吹起的时候,他就会摘掉桃园里的最后一个桃子,用担子挑着铺盖卷儿回家。
  每当桃子开始成熟的时候,他都会用担子挑着刚成熟的新鲜的桃子,走村串户去卖它们。于是我们那一带不少的乡村在整个夏天收割完金黄的麦子,乘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玉米在火热的阳光下滋滋地疯长着,在蝉声聒噪的槐树下如伞盖的阴凉里,常常会传来爷爷昂扬的叫卖声。有的年份他会在浓密的成排的桃树之间的空地上套种上一些圆滚滚的西瓜,在他那孤独昏暗的土坯小屋前种一些艳丽的红似血,晕如唇,艳如胭脂的指甲花。指甲花使他昏暗的小屋变得有些明亮,并在它的面前招蜂引蝶,当西瓜成熟的时候,他就会把桃子和西瓜挑上一起走村串户地去卖。当他昂扬的叫卖声穿越庭院在村子里响起来的时候,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或大嫂们就会牵扯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去买他的桃子和西瓜,他会在寂静的午后或巷子里没人的时候,边逗弄着小孩边在她们认真地挑选时在她们的屁股上偷偷地摸上一把,有时小媳妇的脸蛋也偷偷地一下变得绯红,有的则浑然不觉毫无察觉,当然他会给她们把秤给高高的,算账时会去掉零头,临走时还会再搭送给她一些。
  巴婆原指望爷爷经管的桃园能够很大程度地补贴家用,但她所得到的往往与她所期望的不能相符合。爷爷说现在的桃子价钱很贱,就那样有许多还烂在了地里面或桃树上,因为在那连饭都吃不饱的年月,谁还会有闲钱去买桃子吃呢。巴婆对他的说法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认同,另外也不想对于她这个已结婚成家又遭遇了不幸的儿子太过苛刻,毕竟他也是已有子女的人了,不应该让他太过寒酸,而应该让他手头松活些。
  因此当街上逐渐热闹起来的时候,我爷爷成了那里的常客。他经常偷偷地跑到那里东家出西家进地来往穿梭于各家小饭馆食堂或小吃摊之间,吃些别人平常很难吃到的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好东西,像臊子面、饺子、红烧肉、大米饭、面皮。这些只有平常待客时才能吃到或是过年过节时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另外被山民们打来经常在小饭馆出卖的野兔、山鸡、山猪肉他已不再新鲜,他偶尔还能以吃上一些麂子、狍子、黑熊为荣。刚开始当他怀里揣着整日走村串户辛劳地卖桃子挣来的,从交给他母亲手里的钱里偷偷克扣下来的小钱,偷偷地跑到街上去吃喝享用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有过不安。他会想起为这个家庭日夜操劳的瘦小的母亲的身影和他的那些顽皮懂事而略显肮脏饥饿的孩子们时,他也为之动容,也想为她们买上一些回去尝尝鲜,但那无异于暴露他的败行?起初,他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了种种理由和借口,等到他逐渐地习惯起自己的行为,已变得心肠有些冷漠和自私自利的时候,他已懒得或根本想不起来再需要什么理由和借口了。他总是习惯性地躲避着别人那狐疑的和轻蔑的目光,在寂静的午后,一天之中喧闹的大街上因人们吃完午饭后昏昏欲睡或刚进入迷蒙的梦乡而短暂地沉静下来时;或在星光颤动微风吹拂的迷茫的夜晚,当夜幕渐深,大街上的脚步退净之后,迷蒙的睡意爬上小饭馆堂倌的略显稚嫩的脸蛋,当他打着哈欠微眯着酸困的眼睛张开嘴巴准备吹灭昏暗的油灯关门打烊时,他会看见我爷爷如野猫一样悄悄地推开小饭馆虚掩的门,向他要一些本店时新或拿手的饭菜,在他昏昏欲睡的目光中有滋有味地享受一番。
  虽然我的爷爷在他桃园深处的孤独黑暗的小屋里年复一年地养成了孤独而略显怪癖的性格,他不爱去过于热闹的地方,也从不在别人面前吹嘘自己略显得意的行为,但他的行为在我们那一带特别是临近街面上的人家已是广为人知。在人们的眼里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一种败家子的勾当。及至满园的花朵从第一朵桃花开放到满园的花朵如霞似漫,蔚如云烟,他搬进桃园深处孤独黑暗的墙上爬满蝎子和壁虎的土坯小屋开始;到第一场秋风吹起,褐黄的暗红的桃粉的,如眉的桃叶随着渐凉的秋风翩然而落的时候,他摘掉垂挂在桃树上的最后一颗桃子,卷起油黑的铺盖卷回家时止。传说他的桃园里有很多的女人出入,她们都是附近十里八乡或更远处的不知名的村子里面颇有些姿色的女人。他早出晚归,挑满印着清晨的星光和清澈的露痕的新鲜胭红的桃子,在每个村子中央的那棵古老繁硕的大树下,在午后寂静无人能嗅闻到扑面的风儿的喘息的时刻,碧绿的树叶将火热的阳光摇碎或静静地分割成网状斑驳地撒在停留在大树下的我爷爷和他胭红新鲜的桃子上摇曳不止,或静若悬蜻。此时爷爷就会用他昂扬的富有诱惑力的磁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喊道:“卖桃子咳,新鲜的水蜜桃咳。”他的声音在碧绿繁硕的大树下飞起,带着胭红的新鲜的桃子的芳香,在村子里各种各样的或高大粗壮,或矮小细密的树枝间碧绿的叶子尖锐的或圆钝的叶边划过,在如水波一样泼洒着的炽热阳光中带着尖锐或圆钝的质感飞行,穿过各家各户的庭院,在雕梁画栋的飞檐或简陋的屋檐下盘旋不已纷纷坠地,不断地蛊惑各家媳妇们年青的和她们的孩子们童稚的心.男主人们会在午后短暂的睡眠中忧思地做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梦,在他们的心猿意马的妻子或吵闹着的孩子们的哭声中忧愁地皱起眉头。
  此后不久,在古老繁硕的大树下,在胭红的桃子升腾起的阵阵迷香中,碧绿的树叶用它尖锐或圆钝的边沿将这些升腾而起的迷香划散,混和在爷爷独有风情的叫喊声中传播至村中的每个角落之后不久,爷爷就会看到在如水波一样泼洒的炽热圆滑的阳光中,午后村中寂寞的小巷中会有阵阵轻尘随着双双娇小的纤足飞起,它们轻如薄纱在她们优美动人的身边慢慢扩散。她们是那些忧愁地在短暂的午后睡眠中皱起眉头的男人们的妻子,她们结伴或只身而来,或抱着甜美的露出微笑的小孩,或手中牵扯着刚会走路的小男孩或小女孩,有的小男孩或小女孩还远远地跑在她们的前面,她们稚嫩的双眼像湖水一样清澈。
  此后他会有选择地实施他的鬼把戏。当她们认真地挑选桃子时,他会在她们的屁股上装作不经意地摸上一把。她们大多会脸蛋羞得飞红,像天上绚烂的红霞一样美丽而楚楚动人。有的还会非常厌恶地匆匆离去。在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停地试探中,有的就会在她们的在午后短暂的睡眠中忧愁地皱起眉头的男人们醒来后去地里劳作时,将他领进那个孤独寂寞的庭院,此时他压抑已久的欲望之水就会在他的内心深处奔突荡漾,四处流淌,如洪水一样汹涌澎湃而势不可挡,试图淹没天地摧毁他自己。此时他会极力地满足那个孤独寂寞的女人,使她颤抖着的尖叫让阳光纷纷坠地而失去明亮的光彩。此后不久,当他身疲力竭而轻若野猫似的从那个孤独寂寞的庭院中出来后,那家的女人就会成为他的桃园深处的墙上爬满了蝎子和壁虎的孤独黑暗的小屋中的常客。
  这些传言都经过了别人的证实。有些是有些好事的人偷偷地在他的桃园外面的某些高处,目光透过美丽艳红的桃花的海洋;或透过桃树枝叶间的枝枝蔓蔓的空隙,躲过青涩的还未成熟的桃子或已成熟的胭红诱人的果实,在桃园深处看到了她们诱人的身影和听到了她们甜甜的笑声。有些是别人在桃园附近的地里耕作或路过时偶然看到的。她们诱人的身段使他们痴迷,因此他们不断地重复着和添加着这些故事,使整个村子,附近多少村子都处在这些故事的渲染和包围之中。
  当我爷爷摘完整个桃园里的最后一棵桃子,乘着初起的秋风和被风吹落的纷纷扑打在他身上的桃树叶回来的时候,整个寒冷的冬季都不能使他的故事在人们的谈论中停止。当来年桃花灿烂开放他复归到桃园深处的孤独黑暗的墙上爬满蝎子和壁虎的土坯小屋时,他们又会在他往年的故事中加上新的故事。
  因此,我的爷爷在我们当地成了有名的“逛三”或“二流子”,当然这都是我们当地骂人的土话,意思就是不务正业和败家子的意思。当时我们那个不算富裕的家庭因此而贫困起来,以至于巴婆每日里起早贪黑不停地辛劳,想尽办法东挪西凑,才不至于使一家人处于饥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