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爷爷在高大的还未完成的麦草垛上沉入梦乡的时候,突然他被村子中传出的一阵阵猛烈地敲打脸盆和铜锣的声音所惊醒。他看见刚才还玉盘一样明亮的月亮现在已被一团巨大的黑影所逐渐吞噬,碧蓝如洗的夜空中已一片黑暗,只有明亮的星星依然放射着颤动的光芒。
“狗日的天狗又来了。”我爷爷独自低低地咕咙了一声,骂道。随即他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的睡去。
由于连日来人们紧张的夏收已累坏了身体,大多数人已陷入深沉的睡眠中而难以自拔,因此整个偌大的村庄只有几处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猛烈的敲打脸盆和铜锣的声音,这些声音虽然也引来了一些从沉睡中惊醒的疲惫的人的参加,但与以往千家万户齐敲的热烈的场面相比,显得过于苍白而落寞。虽然它们在依然存在着一丝儿火热气息的夜空中是那样的响亮和猛烈,将睡梦中的人们惊扰得忧愁不安,但它们依然显得孤独,因此当月亮在不久之后又悄悄地露出一挑弯弯的金边的时候,人们便放下脸盆,丢掉手中的铜锣进屋又陷入了深重的睡眠之中。此时整个村庄一片宁静,只有孤独地不时在夜空中闪现的蝙蝠的一划而过的身影,惊忧得飞虫们发出了惊恐不安的窃窃私语声。
在高大的还未完成的麦草垛上熟睡中的我的爷爷,朦胧地感觉到了细密的毛发的轻触和惶惑不安的气息。他睁开了沉重的睡眼,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湿热腥臊的气味,在依然明亮得有些耀眼的月光下他迷朦地看到了一付凶恶不安呲牙咧嘴的毛茸茸的脸孔时,显然沉重的瞌睡降低了他的智力,使他将它和梦中的景象相混淆在了一起,他依然低低地咕咙了一声,骂道:“狗日的天狗。”便又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在太阳初升,东方绚烂的霞光满天的时候,人们从沉重的睡眠中纷纷醒来。女人们依然首先要留在家中做饭,男人们则要早早地赶到打麦场,去完成头一天他们还没有完成的工作。
当男人们走向打麦场的时候,远远地他们看到了昨天那个最后还未完成的高大的麦草垛有些异样,好像有一块红霞落在了它的上面,并从上面披挂下来,但要比天上的红霞更鲜红和叫人不安。当人们走近时,他们发现那是一片血迹,它从高耸的还未完成的麦草垛上面流了下来并已凝固,像瀑布一样挂在了麦草垛的中间。人们闻到了扑面而来燥热的微风中混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
人们顺着架在高高的麦草垛旁边上的木梯爬上去,看见了我爷爷僵硬的有些残缺不全的身体。场面虽然有些凌乱不堪,但他们顺着淡淡的血迹推测出,狼正是从高高的还未完成的麦草垛旁边的土崖上蹿上高高的麦草垛袭击了我爷爷后,并按原路逃跑消失在土崖上的连绵起伏茫茫的田野之中的。他们还在我爷爷脖子上找到了致他于死命的第一次攻击时所留下的罪恶的证据,它们是状若星星的几个排列整齐的深深的牙印。
这不禁使人们想起,在我们当地都流传着我们家族中某位先人的与豹搏斗的传奇经历,并为我爷爷没有续写这样的传奇故事而感到可惜。
那是在很久以前,已不知在什么年代,时间大概是在冬天,(据有经验的人推测说,冬天由于山里的食物不足,野物们才容易下山),有一只豹子顺着村东边的沙河绵延窄小的狭谷,跟随着一路弯延的浅浅的河水来到了我们村子的东边。当人们在绵延起伏的光秃秃的田野中发现了这只孤独的豹子的时候,谁也没有感到恐惧,终日沉浸在寒冷的孤独寂寞中的人们感到了亢奋,他们奔走相告,赶回家中拿起了最坚实的农具,纷纷加入到追赶那只豹子的声势浩大的活动当中。
起初,那只硕大的豹子矫健敏捷,它常常使人们东奔西跑地无功而返。这也更增加了人们的斗志,逐渐地更多的人闻迅后赶了过来,街上的商铺纷纷关门,做生意的人和逛街的人也纷纷加入到了围捕豹子的行列。刚开始豹子始终在我们村边转游,不愿意轻易地离去,后来当人们越聚越多时,豹子已在人们的声势浩大的包围中东奔西突地逃离不出去了,当包围圈越收越拢时慌忙中的豹子藏在了一个不太高大的土崖裂开的缝隙中。
由于长年累月的雨水冲刷的关系,那个不太高大的土崖中间经雨水冲刷和塌陷形成了一个纵深细长的缝隙。当人们看见那只豹子在眼前消失的时候,随即他们便在又细又深的土崖缝隙的底部发现了它。顺着窄窄的缝隙参差不齐的壁面,在阳光照不见的深深的缝隙底部,人们用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才在细深的土崖缝隙底部的阴暗之中,隐隐看见了那只硕大的豹子未完全隐藏起来的身体的一部分所展现出来的图案阴森的皮毛。于是人们在田野中找来石头瓦块,站在土崖上面顺着窄窄的缝隙向下投掷,去砸那只豹子所掩藏不了的图案阴森的身体的一部分。有些石块没有击中,有些虽然没有击中却弹跳到了豹子的身上。随着密集的石块的砸击,藏在底下的豹子不时发出了沉闷巨大的吼声,这发自生命深处的吼声地动山摇,使人们都感觉到了随着一声声巨大沉闷的吼声脚下的土崖都在微微的晃动。他们感到了非同寻常的刺激,一阵阵更加猛烈地向下投掷着石块。
猛然间随着一声巨大的地动山摇的咆哮,随着来自细长的土崖底部掀起的一阵阴森可怕的旋风,像一道金黄耀眼的闪电,那只硕大矫健的豹子已冲上了土崖上,在人们还未完全明白过来时,它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吞进了我的某位先人的圆滚滚的脑袋。那时他正挤在了围拢在土崖不宽的缝隙周围人潮涌动的最前沿。他手中正抱着一个不知从何处拾来的很大的石块,探头探脑地瞅着窄窄的缝隙下面阴影中的那处阴森的皮毛图案,准备着扔下去。
我的那位先人在遭到豹子猛然袭击后在一片黑暗中急中生智,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只豹子的两只前腿,与它扭打在了一起。也许他的眼前不是一片黑暗,在充满粘液的粉红色柔软的口腔中,还有从豹子合不陇的嘴巴边顺着雪白尖利的牙齿边缘划进去的少许明亮的阳光。
围绕在土崖上的人们在一时受到惊吓四散奔逃到不远处之后,一看到这种场面就又纷纷举着坚实的农具赶了过来。有人向我的那位先人喊:“用头使劲往里顶,不能让豹子嘴合陇,只要它嘴合不陇,它就不会咬着你了。”我的那位先人在豹子的口腔中的耳朵透过豹子猛烈的喘息声可能听到了他的话,他两手抓住豹子的两只前腿,使劲地往豹子的喉咙里拱去。
有人面对这人与豹子扭打的场面缩手缩脚地不敢下手,怕砸到了人;有人则瞅准机会,对着豹子的身子一阵猛烈地击打,于是豹子从喉咙里吐出了我的那位先人圆滚滚的脑袋,甩开他两只手的纠缠,从人缝中艰难地溜跑了。
于是我的那位先人浑身沾满泥土,在人们的簇拥下精疲力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除了几处小小的擦伤外,豹子那锋利的牙齿未伤到他身体的丝毫,这也是人们几辈子以来热衷于将他的故事赞叹传播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