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充满赞叹的流传了几辈子的我的那位先人的传奇经历,我爷爷对他的死给人们留下不体面的恼人的话柄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心。也许他想让我了解他,理解他们那一辈人的生活而记住他,而不要盲目听信流传于乡间的不切合实际的他的故事而对他心生恶感,在我刚刚懂事的一天深夜,他兴高采烈地来到了我的梦中。也许是他见到了我而感到高兴,也许是他一改往日孤独愁苦的形象,想尽其所能地在我面前留下很好的印象。
  然而对我来说,这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留下的他兴高采烈的形象,确实与我后来在听到他的故事时所获得的他孤独愁苦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使我能更加深入地了解他的过去。
  由于我爷爷在我还未懂事的时候死去,他的那次在我懂事时唯一留在我梦中的形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使我终生难忘。
  从他那孤独的眼神和世世代代永不磨灭的相似的面容中,不用介绍,我也认出了他就是我的爷爷。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静悄悄地来到了我的梦里,或者像路边一个古老的树木一样在我不经意地经过它面前时,它忽然幻化成了人形,站在那里嘴里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他一身黑色的衣裤,在朦胧的黑暗中我看不清是什么样式与布料,也许就是以前中国农村里流传的那种纺织后在手工染房里染成的黑色或深蓝色的粗布,以手工缝制的宽大的衣裤。他皮肤黑暗,眼神黑暗,说话时露出的牙齿也是发出黑暗的光泽。他那黑色的嘴唇不停地嗫动着,在他胡须稀疏的腮边形成了浅浅的黑色的如黯淡的蝴蝶舞动时的旋涡。他嘴里不停地咕咕咙咙地说出的话语像黑色的音符一样随即消失在他身后黑暗的背景之中,让人迷茫而费解。我伸长耳朵,像眼盲的蝙蝠在夜空中捕捉自己的声波一样,仔细地捕捉着他那滔滔不绝然而含混不清的话语,逐渐地像在夜晚的小树林迷路的孩子看见明亮的北极星一样,我慢慢地适应了他那说话的节奏,听清了他的话语。
  “那些花儿,是那样的美。它们在比冰块还要坚硬寒冷的孤独的冬天来临之前,将依依不舍地离去时阳光最后几日黄金般的温暖,孕育成坚硬的牙苞,坚忍地在干枯的枝头排列有序地捕捉着阳光日益增长的纤细的影子,倾听着风儿温润的呼吸。在阳光日益温暖,依然料峭的寒风中慵懒的鸟儿们羽翅还未躁动的深夜,在轻笼着薄纱一样的飘缈的白雾中,它们划过人们躁动纷乱的梦的边缘,怦然开放。”
  “当第一缕金黄的阳光,透过还未完全消褪的如身披着黯淡夜色的披风的云之空隙,轻柔地照在它们丝绸般润泽光滑的身上的时候,大地与万物开始在睡梦中醒来。此时朝霞满天,它们就像天上的彩霞一样绚丽,又像仙女们遗留的如纱似漫的衣裳一样轻柔美丽,让人浮想联翩。”
  “此时迎着那仙女们丝丝绕绕的美丽的裙裾一样的花海,袭人的浓浓芬芳的花香,我来到了桃园里。开始像不断地翩飞的蝴蝶和群群嗡闹的蜜蜂一样爬上纤细的枝头,疏花疏枝;修理自从去年离去后闲置一个寒冷的冬天,曾让无数莽撞和迷茫的风儿四处碰壁,墙上扑满黯淡的灰尘的小屋。不断地翩飞的蝴蝶和群群嗡闹的蜜蜂,在它们丝绸般润泽光滑的身上留下了纤纤的足迹。蝴蝶轻盈的粉翅和蜜蜂带着黑斑的毛茸茸的明亮光滑的黄背心所留下的浅浅的暗影,也轻盈地留在了它们的身上。它们银铃碰银铃一样清脆明亮的欢笑,淹没了蝴蝶轻盈颤动的暗影和蜜蜂的嗡闹,像清澈的河水一样涌动着我的身体,使我灰暗的皮肤变得润泽光滑。”
  “当黄金一样嫩绿金黄的叶芽从芽鞘中螺旋形的迸出,尚留些许残红的花儿们已憔悴地纷纷从枝头飞落,如轻盈的雨花似的飘飞在灿烂的阳光中,在新长出的翠绿的草丛和湿润的泥土中融化,使新鲜的泥土充满了迷人的芳香。其中有一些飘落在了我的轻柔的头发和衣服上,有一些擦过我的面颊和脖颈滑落,给我带来了一丝迷蒙的伤感。但不必悲伤,看新生命已在逐渐的显露和蓬勃地生长起来,满园中已挂满了青涩的果实。”
  “我不停地给它们浇水施肥,当缓慢的飘浮着落花和往年的枯枝败草的水流将它们的植株包裹的时候,我听见了它们愉快的呻吟。当我在它们根系的不远处挖开了一个充满着泥土芳香的小土坑,给它们施肥的时候,我看见了孤独的蚯蚓们如线团一样的迷宫,蚂蚁们分外忙碌的黑暗的大本营,它们还在将残花切割后不停地往回拖,好将最后的花蜜奉献给至尊的蚁后。斑蝥和地虱子们显得十分的慌乱,它们要不就是顺着凌乱的草茎急急地逃走,要不就是死命地往松动的土里狠钻,当你挖开一层它们就往里钻一层,一直到黑暗的深处。”
  “当日光渐重,碧绿的椭圆形的叶子,将日渐热烈的阳光孜孜不断地吸入体内,混合着来自大地深处冰凉清甜的水分和各种养分变成青涩的果实。日渐躁热的风儿不断地吹来,不停地烘托打磨着逐渐膨胀的青涩的果实,使它们的表皮圆溜溜地在果实的末梢处汇聚成一个细小的圆尖,像一个迷人的心形。”
  “当日渐躁热的风儿没黑没明地不断地吹来,将它们的平行切片挂满了所有的空间,透过我孤独黑暗的小屋门窗细小的缝隙不停地钻入我的屋内,至直慌乱的脚步在四周墙壁的碰撞下戛然而止。此时在漆黑的某个夜晚,风儿将满天的星光摇荡得昏昏欲坠,不停地在深蓝的夜空中做着螺旋形的旋转。在我渴盼已久,不断汇聚的激情在体内不停地激荡回旋,发出激昂清冽的响声的时候,我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窸窸窣窣的热烈大胆的脚步声,它们在我门前盛开的热烈胭红的指甲花旁传过,欢快地来到我的门前。当我那布满如蝴蝶一样黯淡的花纹的木门,在响起第一声欢快的敲击声时,那敲击如石块落入幽深的井底,幽深而美妙。我看见整个木门都在黑暗中发出激动的颤抖。于是我赶紧下床‘吱呀’一声打开木门,在布满了不断地旋转着昏暗的星光的屋门口,我看见了熟悉的我渴盼已久的身影明亮的轮廓,循着那热烈的喘息声,我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我狂跳的心不断击打着她光滑柔顺的肌肤,使她的肌肤如水波一样不停地颤抖,同时我也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处传来的激荡不已的猛烈的心跳。”
  “我把她抱在床上,我们不停地疯狂地接吻,将我们火热的双唇相互印遍了对方光滑颤栗的每一块肌肤。在我那黑暗孤独的小屋内,我们像经典的电影中男女主人公那样深情的相爱,引来了在黑暗中看不见的四周墙壁上爬满了的蝎子和壁虎们的讪笑,躲藏在墙缝中和床板下的其它小动物们的窃窃私语,和在黑暗的空中飞舞的蚊子们充满醋意的嗡嗡的不满的叫声。于是我对它们发出了警告:‘尽管你们有时把我的肩膀和手指,或者身体的某个部分蜇得像气球一样透亮滚圆,但你们不能伤及我的美人,她们是附近十里八乡各个村子中最孤独最美丽的女人。’我的话音刚落,有一只愚蠢莽撞的蝎子就啪地一声从房顶上跌落到了我的美人的光滑圆润的肚皮上,那里还有我刚刚吻过时留下的一圈粘湿的口水,我的美人感到的肌肤的颤栗还未来得及消褪。就在那只敢于挑畔的蝎子高扬的毒钩还未触碰到我的那美人光滑圆润的肚皮上的肌肤,在我的美人还未惊叫出声的时候,那只倒霉的蝎子就因它的愚蠢莽撞而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我一把将它滴溜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嘴里。这使我回想起了小时候所经历过的景象:在夏天的早晨,母亲打开厨房的门进去做饭的时候,有时候她会在案板上雪白的空瓷碗里发现一只在黑夜中掉落的黄褐色的蝎子,这只来自燥热的黑夜中的不速之客在光滑的碗壁中正迷茫焦急地四处爬动着徒劳地妄图爬出去。于是母亲神情自若地将它端在院子里。嘴中不停地‘叽叽叽叽’地叫动着,将在院子里的墙根下四处觅食的鸡子们招揽在一起,然后手中雪白的瓷碗倾斜着翻转一下,将那只蝎子倒在平整的院子里,在鸡群的激烈的争抢中,有一位幸运者一口将它叼在嘴里,在它还徒劳地挣扎着的时候,一口将它吞了进去。”
  “于是在那只蝎子的毒钩还在我的嘴巴外徒劳地四处甩动的时候,我感觉到它绝望的身体在我柔软的口腔里乱扑乱蹦,那是一种非常新鲜奇妙的感觉。我用坚硬的牙齿‘格蹦’一声咬断它尾巴上的毒钩,使它安静地垂挂在我的嘴边,然后我将它吞进嘴里,连着它还在挣扎着的身体一同嚼烂,此时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在我柔软的口腔里迷漫开来,我的嘴角悄悄地流出了一抹黄褐色的粘稠的汁液。”
  “于是迷漫在黑暗的小屋中的讪笑和窃窃私语组成的洪流戛然而止。有一些小家伙们开始四处逃蹿,从墙缝、门缝和窗户缝中脚步慌乱地逃走;有一些则呆立在原地,柔顺地听从着我的暗示。黑暗的屋子中只剩下了床板‘吱吱呀呀’的响声和我和我的美人那压抑已久的激扬的喘息和呻吟声。当我再次用嘴角粘满了苦涩的黄稠粘液的嘴与我的美人吻在一起时,我听到了她更加激昂的欢叫。她的欢叫声在黑暗中如朵朵开放的花儿一样放着瑰丽的光芒,我在她的双手紧抱的怀中,感受到一道道划过夜空的如闪电般明亮而迷茫的颤栗,我坚硬的阴毛在她那光滑如丝绸的肌肤上磨擦时发出了朵朵迷人的跃动的火焰,我早已蓬勃而起的坚硬的阳具,进入了她期盼已久的体内。巨大的欢快的洪流滚滚涌来,将我们吞噬,整个黑暗的小屋里都发出了我们激昂欢快的叫声,我们差一点儿昏厥过去。”
  “于是在整个夏天,当逐渐长大的青涩的果实,逐渐地在金黄热烈的阳光中涂上一层胭红的美丽诱人的色彩,并且发出朦胧迷人的花香之时,整个果园里都成了我们欢爱的天堂。我们赤裸着身体在枝叶茂盛的果园里四处追逐。金色的热烈的阳光把我们赤裸的身体涂得金碧辉煌而使它黯然失色,甘甜的雨水清冽地滋润着我们光滑如丝绸样的肌肤。透过刚刚修复的倾颓的树枝围建的篱墙,茂盛的碧绿的枝叶间和挂满枝头的圆溜溜的心字形的果实的缝隙,我们隐隐感受到了别人充满艳羡和酸楚的复杂的眼神。我们没有感到害怕和恐慌,因为这里是我们爱的乐园。”
  “晚上的时候我们依然在茂盛碧绿的枝叶间流连忘返,有时透过从浓密的枝头斑驳地撒下来的月光,幻动地飘落在我们光滑的肌肤上,此时我们常常在树枝间柔软平整的空间草地上小憩。蜘蛛为我们弹琴,螳螂为我们跳舞,其余的虫子们围拢在我们的身边,高声欢唱着爱的协奏。有的虫子则悄悄地顺着草茎潜入到我们的身下,感受着我们不时地欢爱的颤栗。有一条莽撞的红蛇,它违反了交通规则,急匆匆地慌里慌张地从我们欢爱着的光滑的身体上爬过。当我们感受到它那慌张和冰凉的脚步时,我们友好地静止不动生怕打扰了它那急匆匆的脚步,在它即将要划过我们光滑的身体的时候,我诚挚地向它发出了邀请,`干嘛这么着急呢?你可以带着你的白蛇姐姐和青蛇妹妹,来参加我们爱的聚会。’围拢在我们身边的虫子们会心地发出了一阵轻盈的哄笑,我则立即制止了它们,让它们重新高唱爱的协奏。红蛇则在虫子们的哄笑声中害羞地一头扎进了碧绿浓密的草丛,第二天早上在碧绿浓密的草丛上你定会发现它那残缺不全薄如蝉翼的蜕皮。”
  “我们在浓密的枝叶间柔软平整的草地上一直欢爱到深夜,围拢着我们的虫子们爱的协奏曲此起彼伏,一直在黑暗的夜空中绵延不绝。我感受着清凉的微风和美人的抚摸,仰望着头顶上灿烂辉煌的星空。辽阔的夜空中碧蓝如洗,只在遥远的深处飘浮着几缕如烟似雾的白云。星星们熠熠的闪光五彩斑斓,它们露出了真诚的胸怀,那灿烂辉煌的照耀好像在为我们而张灯结彩。我听到了发自天空深处的银河叮铃清冽的水声,看到了星星们匆匆旋转的孤独的脚步,和一些黯淡的类星体的红移,并由于引力的关系,我感受到了宇宙中一些黑暗的看不见的星体。此时此地,我被眼前的景象感动得热泪盈眶,为了不使身边的美人受到惊吓,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而不使自己得意忘形地痛哭失声。此时我听到在高渺深远的宇宙深处有个孤独的声音不断地向我传来,‘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我从出现在我梦中的爷爷孤独的兴高采烈的絮絮叼叼的述说中,感受到了他那积蓄已久的热情。他说到激动处的时候,流下了晶莹滚烫的泪水。但是那时候的我蒙昧无知,我不能理解他那激动人心的热情,也为大人泪水滂沱的哭泣而感到难堪,于是我转过身去,重新昏昏的睡去。
  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那一身黑暗的爷爷在黑暗的幕布一样的背景中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并且从此再也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