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很多生产队在年前都是要杀猪的。杀猪的时候在相距不远的两棵树间一人多高的地方绑上木杠,在树下盘上简易的炉灶,用一口很大的厚铁锅烧满开水。厚铁锅各个生产队都有,通常用来给生产队的牲口炒料用的。每年到春耕,特别是农历二月二时,整个村子上空都飘荡着炒豆子的香味,人们的口袋里都装着自家炒的玉米花和白豆子,作为吃食。后来,一些村子也出现了嘣爆米花的,人们用茶缸或小碗在装玉米的口袋里挖上两下,倒在竹篮里,提着去嘣爆米花。嘣爆米花的篮子排队常常要排到嘣爆米花的那户人家大门外的路上,有的一直要等到深夜。孩子们成群地在嘣爆米花的小火炉旁留连,等嘣爆米花的人手里不停地转动的小铁炉慢慢地停下来,嘣爆米花的人不时地瞅着小铁炉上的气压表准备打开时,孩子们会害怕地躲藏到一边,等到那“嘣”地一声巨大的响声过后,孩子们会在小铁炉的浓浓白色热气还未消散时,冲出来满院子找那些如雨般零落在院子各处的爆米花吃。
  这时候人们也会为牲口们用大铁锅炒制豆料,牲口们的豆料一般都是黑豆、豌豆或黄豆。孩子们会三五成群地闻着炒豆的香气赶到生产队的饲养室前,在不停地在火热的大铁锅里的豆子中搅动着铁锨的炒料人前央求,或乘着他不注意时从堆放在旁边的炒好的料口袋里慌乱地抓上几把。炒料人都是自己生产队的大人,他们总会给每个孩子都给上一点,孩子们的口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豆子吃食。
  猪被人们用麻绳五花大绑地绑住,放在石盘上或事先准备好的宽大一些的木板上。或被三、四个或五、六个青壮年男人按住,猪在人们的手底下不停地挣扎嚎叫着,人们彼此监督着互相叮咛着要用劲按紧按好,常常有力气很大的猪从人们的手底下挣脱出来,在附近乱跑,需要人们再三地把它逮住按倒。也有些猪在挨了刀子后还能挣脱,流着鲜红的血液满村子乱跑,胆小的人就会吓得躲到一边去,胆大的人就会前去追捕,围追堵截地再次把它逮回来。杀猪人用磨得发亮但仍有些锈迹的杀猪刀从猪脖颈上的喉咙处透过胸膛捅入心脏,当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子流出来时,杀猪人有时才发现在猪脖子下面没有放接血的盆子,于是随着他的一声喊叫:“快去拿接血的盆子来。”住家近的慌忙地跑到家里,也不知道拿的干什么用的有些肮脏的破脸盆,撒上一把白花花的盐递给他,杀猪人接了随手放在猪脖子下面,顺手拔出杀猪刀,冒着股股热气的鲜红的血液就哗哗地从刀子捅出的破洞中流到了下面的破脸盆里,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大盆,上面还飘浮着一层密密麻麻透亮的细小的血泡。碰到那些不太老实的猪,杀猪人就会用杀猪的刀在那个地方连捅好几下,并把挽起袖子的光溜溜的半截胳膊一直塞进那个破洞里去。
  等猪咽气后,人们就会把猪七手八脚地抬着放入盛满热水的大铁锅里。水要烧到七八成开,不能太烫,否则会烫坏猪皮使猪皮发红,那样杀出来的猪肉颜色就不好看,跟病死的猪肉似的。水太烫时,杀猪人会让人们提着铁桶往里面加凉水,直到他觉得温度差不多时,才能将猪放入。
  将猪放入大铁锅里以后,杀猪人会拿着一根粗钢筋做的细长光滑的通条,从用杀猪刀划开的猪后腿蹄子上面的地方一直慢慢地往上捅,直到猪脖子附近。然后他抽出长长的通条,抓住猪后腿趴在蹄子上面的豁口处用嘴不停地往里吹气,通常他的脸会被憋得通红。这时猪的肚子会慢慢地胀得鼓起来,最后整个猪会直挺挺地半浮半沉地漂在整个大铁锅里。然后他用细绳子扎住刚才吹气的地方,围上胶皮大围裙,站在大铁锅边拿着一个坚硬多孔的石头一点点地往下褪猪毛。褪猪毛的石头像废弃的粗砂轮残块,大小刚好握在手里,手感比较毛糙。
  等到猪毛褪尽,杀猪人就会割去猪的尾巴,用铁钩子钩住猪的两条后腿,把它倒挂在两树间绑好的木杠子上,然后用刀划开猪的白亮光滑的肚皮。随着刀子的划动,猪的肠子首先会哗地一下流出来,披垂在猪的腹腔内,然后看见别的内脏也在里面倒垂着。刀子一直划到猪的脖颈处,与刚才杀猪时留下的豁口连在一起,然后杀猪人沿着脖颈割下猪头,用另一把厚实锋利的砍刀从猪的后背处砍开,于是整个猪就被分为两瓣。
  在划开猪的肚皮后,杀猪人掏出里面的内脏在大铁锅里清洗干净放在他带来的工具篮里,它们将作为他的酬劳被他带走。他随手摘下与猪下水连在一起的猪尿泡,倒出里面的残液,用嘴对着吹大,像气球似的递给旁边玩耍的孩子们。或者他可以选择猪头,那时候一个猪头在集市上卖伍元钱。最后在肮脏的破脸盆里凝固好的黑红色的猪血,也被前来帮忙的人分走了。
  最后猪肉被一块一块地大小不等地切割下来,按人口多少分到每个社员的家里。生产队里一般都需要杀两头猪,有一年当划开一头猪的肚皮的时候,人们发现它的肉里含有很多大米一样的白色肉粒,人们知道这是猪的一种寄生虫病,人们都管这种肉叫“米星肉”。据说不小心吃了这种肉,人的体内会长满细长的虫子,这些虫子会不断地生长,最后长得人的体内盛不下的时候,会钻进人的脑子里将整个脑子掏空占满。
  发现“米星肉”时人们都没有太奇怪,也没有太多害怕。生产队杀的猪都是本队社员家里养的猪,人们对养了那头猪的人家说:“这回你家可占便宜了。”因为只要生产队里杀了人家的猪,好坏一切就是生产队里的,养猪的人家都会按好猪收到报酬。但如果是他将生猪交到收购站的话,收购站如果查出来了就不会收。如果他自己杀了卖的话,虽然也能卖出去,那将要便宜很多,养猪人家就会受到很大的损失。
  “米星肉”被人们按好肉一样切割成大小不等的块,随着另一头的好猪肉搭配着分给了各家各户。
  人们互相叮嘱着吃那块猪肉的方法,我则对吃了它所产生的可怕后果的说法感到害怕恐惧。我对父亲说:“咱们把那块肉给扔了吧。”父亲犹豫了半天没有吭声,那时候幼小的我还不能体会到大人们对生活感到的实实在在的窘迫与艰辛,那样做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种奢侈和败家的行为,根本是不可能作到的。
  跟所有的人家一样,那块肉被父母洗净切好后单另炼成了一碗白花花的炒菜用的猪油。在夜色笼罩的昏暗的灯光下,那块肉切好后在滚烫的铁锅里“滋滋拉拉”地炼了好长时间,直到最后变得枯萎焦黄地炸不出最后一滴油时,才被父母从油锅中捞出,极不情愿地倒掉了。临倒掉时父亲还舍不得地用筷子夹了几块放到嘴里尝了尝,而别的人家则用这最后炼剩下的油渣,和别的菜混合在一起,包成了包子和饺子,据说味道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