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的时候,我又去大姑家玩。一天,大表哥领着我和二表哥,以及他们家附近的几个小孩,大家一起到他们村山脚下一个小山沟的小水库去玩。
  那是我们经常去玩的地方,在小水库旁边的山脚下,纵横着几个宽大的沟渠,里面流淌着从山里流出的清澈的泉水,水面下水草密布,碧绿而纤长,在波光粼粼的清澈泉水中如浣洗的青纱,小巧而灵动的鱼儿在其间穿梭往来,有时密集如空中幻动的星云。泉水夏凉而冬暖,在四寂的山野笼罩着皑皑的白雪之时,泉水温润爽滑,水面上飘荡着缕缕乳白色的蒸汽,如朵朵升腾的白云。
  我们在水库顶上旁边的一个烟熏火燎的山洞中,看到了焚香和祭献贡品后的残迹。据说这个山洞中以前是有神仙的塑像的,后来被红卫兵砸毁了,但依然不时地有山民们来这里偷偷地祭拜。
  此时正值盛夏,由于少雨,小小的水库里已几乎干涸,只在底部有一片不大的水面。于是我们下到水库里面,在它裸露出沙子布满了大大小小石头的河床上玩耍。这时大表哥吴拥军指着小水库后面山沟里的河床对我说,你看那里有水,下面也有水。为什么我们的脚下没有水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前面山沟里的河床上看到了一股小小的水流,在它快到我们脚下的时候忽然不见了,出现在了下面的水库里。原来我们站在了一段暗河的上面。
  这时候,我听见水库顶上远远的有人在喊我父亲的名字,仔细看时,原来是一群我们村子里的孩子。我与他们不在同一个生产小队与他们并不熟悉,没有与他们一起玩耍过,只是在我家门前的路上有时看到过他们。我家门前的那条路连着上下崖的土坡,是村子里的主干线之一。他们整日无所事事地到处乱跑,在偏远的这里发现了我,有人带头兴奋喊起我父亲的名字,于是他们全部神经般地兴奋地乱喊乱叫,此起彼伏地喊叫着我父亲的名字,在空旷的山沟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和悠远。
  我非常的生气,冲着水库顶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孩子们骂了起来,每当他们之中有人喊出一句我父亲的名字的时候,我就毫不客气地骂上句:“日你妈”。他们越喊越凶,我理直气壮地越骂越坚决。
  很快地,有人从水库顶上领着那帮野孩子向我们这边的河滩跑了下来。跑到跟前的时候,我认出了他们中为首的是长得粗鲁高壮的李四。他虽然没有我表哥吴拥军的年龄大,但长得跟他差不多,块头甚至比他还要猛一些。
  李四站在了我的面前,明显地比我高出了一头,他凶猛地问我:‘你骂谁哩?“
  有表哥在我的身边,我当然不怕他,看看双方的兵力,我和表哥的一方在人员上还占有一定的优势。于是我毫不示弱地说:“我骂你哩。”
  李四面无表情地说:“你敢再骂一遍?”
  这有什么难的?我脱口而出地骂道:“我日你妈”。
  我的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感觉到重重地挨了他的一拳头,一阵猛烈的头晕目眩之后,我跌倒在了河床的沙滩上,在迷迷糊糊中我看见,让我充满希望的表哥站立在原地,并未还手。随即我的希望破灭了,我悲哀地感觉到山里的孩子太老实了。
  李四本来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现在看到这种情形,他更加的肆意起来,当我迷迷糊糊地从沙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又凶狠地对着我的胸脯给了几拳,再一次把我打倒在地。这一次我彻底连要骂他的勇气和机会也没有了。
  表哥和他的伙伴们继续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尴尬而难看。李四挑衅似的扫视着他们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领着他的人马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表哥才从沙地上把我拉了起来,替我拍打掉沾了一身的沙子。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话,回到家里,怕给大人惹麻烦,我们谁也没有告诉我大姑和姑父。我和表哥之间谁也再没有提起过那件让人感到羞耻的事情,我们权当它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大姑家回到家里的时候,我也没有向我的父母提起过此事。
  新学年开始的时候,庆喜留级了,继续上原来的二年级。而让我没有想到并颇感意外的是,李四也是留级生,并与我同在一个班里。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在教室里一看见李四那有些蛮横的无表情的大脸,起初我感到有些震惊,但很快地我就接受了现实。我不再对他感到害怕,而是感到愤怒和厌恶。我不愿正眼瞧他,连眼角的余光看见他都感到心里一阵阵的恶心。我时刻提防着他,心里不断地盘算着对付他的方法。
  开学后不久,庆喜杀人了。这为我提供了快速制敌的方法。
  庆喜留级后,他所在的新班里有一位身材粗壮高大的学生,他是几年前随母亲从商洛改嫁到我们这里的。平常大人小孩都有些看不起他,但他生性老实,总是忍气吞声,很少与人发生争执。有一天上课的时候庆喜感到无聊,就想拿他寻些开心,一来二去的,就把他给惹急了,两人发生了争吵。这一下庆喜觉得伤了面子,心想怎么连他那样的人都敢与自己过意不去,自己看样子是越来越让人看不起了,他越想越气,心里面不肯善罢甘休,就悄悄地将家里的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偷偷地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下午上学的时候,庆喜早早地来到了学校,背着书包站在学校的门口等着那个同学。他之所以站在校门口等他,是想出事之后他可以很快地逃跑。快上课的时候,那个高大的学生匆匆忙忙地往学校走来,一走到校门口,躲在一旁的庆喜拿出锈迹斑斑的杀猪刀,将书包扔在了地上向他冲去。转眼之间,他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地上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庆喜也逃跑了。
  能够看到这一幕的只有极少数的学生,因为那时候大多数的学生已经到校,有的在教室里做老师布置的作业,有的在校园里玩耍。等大家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想去看个究竟的时候,随即上课的铃声响了,大家只有慌乱地坐在教室里上课。等到下课,那个受伤的学生早已被教师送到了公社的医院,地上的血迹也已被清理干净了。看到这样的场面,大家都觉得有些不甘心,就相互偷偷地打听着事情的经过,有些同学悄悄地说当时庆喜用刀子捅人的时候,他亲眼看见庆喜一手撩起了那个学生衣服的前襟,露出了他圆滚滚光溜溜的肚皮。
  所幸的是,那个学生没有生命危险,肚皮上缝了很多针之后,不久他很快就上学了。庆喜在父母向学校苦苦地哀求过之后,也没有被学校开除,但得了个处分。
  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我很快地发现庆喜所采用的方法比我原先脑子里设想的使用砖头板凳之类的要干脆利落得多,于是在我的脑子里便整天不断地重复着他下手时的细节动作,我想李四如果胆敢再惹我的话,我就会用这样的方法去对付他,而且比庆喜做得更要勇猛和彻底,使他的肠子跟杀猪似的流满一地,以雪我心中压抑着的奇耻大辱。
  没过多久,李四转到了另外的一个班。这使我失去了以后伺机报复的机会,心中感到些许的遗憾,但更多的是卸下包袱式的轻松的感觉。
  在以后上学的路上,有几回我碰见了庆喜。我们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擦肩而过,只是互相看见对方时都相隔不远地默默走开了,我们感到彼此间的距离已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