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舅舅在高考落榜后,已在他们生产大队当了几年的会计,并干得有声有色,很受他们村里人的器重。他上学的时候街上已有了初中和高中,我母亲羡慕地说他没吃过什么苦。
  舅舅自上学以来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他的心愿就是上大学去城里工作。但在高考中,他却以七分之差而遗憾地没能走进大学的校门。因他的学习好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高考落榜后便很快地到他们的生产大队当了会计。但此时他的上初中时期很要好的一位同学却实现了他未能实现的心愿。他是我们村子的人,还和我们家离得不远。他因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后就回到生产队随社员们一同参加劳动,因表现好又年轻,几年后他意外地被推荐到城里的一个工厂当工人。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可遇而不可求,让刚刚高考落榜的舅舅非常的羡慕 。他的同学去城里工作的时候来我舅舅家与他告别,他们喝了很多的酒,眼睛都红红的。
  几年后,舅舅的聪明和勤快就演变成了工作上的精明能干。他常常呆在生产大队的大队部里工作到深夜,整个生产大队的各项账目在他的手里一清二楚井井有条,包括每一个社员都很关心的自己的工分,他都可以一口给你报出来,因而很受他们村里人的器重和好评。有人给他介绍了我未来的妗子,他们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并订立了婚约。我未来的妗子身材高挑,面容美丽,我舅舅很喜欢她。而她及她们家人看重的则是我舅舅的才能。
  随着我舅爷那位回来探亲久未见面的本家兄弟话音的落下,我舅爷家的问题一下子变得简单了许多。我舅爷那位本家兄弟久未居住人的空荡荡院子与我舅爷家只隔着几户人家,我舅舅在那里结婚居住的话,离得很近,非常的理想。
  于是,很快地我舅舅和我未来的妗子到街上的公社里领了结婚证。他们还冒着连绵的阴雨不停地往返于本市和他们分别居住的村子之间,购买他们结婚时所需的物品和新衣服,以及婚后所需的生活用品。亲友们则立即行动起来,拿着扫帚、笤帚、水桶、刷子、油漆、瓦刀和铁锨等东西,来到相隔不远的我舅爷那位本家兄弟空荡荡的院落前,用钳子铰断了早已锈迹斑斑得打不开的铁锁,推开了尘封已久的院门。当他们的手掌轻轻地按在终日孤寂地关闭着的大门上时,手掌的温热和跳动的脉搏立即使多年来整日保持着单一站立姿势而沉入昏睡中的木门惊醒,并随即发出了欢快的呻吟。
  他们走到院内,他们中有人曾于十几年前我舅爷的那位本家兄弟搬离这座院子前来过这里,那时的小树现在已变成了一抱粗的大树;而大树则遮天蔽日,更显得高大。院子里堆积着几尺厚的树叶,上面的是从树上刚刚飘零而下的苍黄新鲜的树叶,下面的已乌黑腐烂,接近于粘土的质地,以至于身体细长的蚯蚓从黑暗的地下蜿蜒地来到了这里,迷茫地穿梭于其间。这些落叶吸足了阴雨连绵的雨水,踩上去柔软地发出了“扑扑”的响声。于是他们马上行动起来,用铁锨铲,用扫帚扫将那些落叶和蜿蜒地穿梭于其中的蚯蚓们集中起来,用架子车拉走倒在了偏僻处的粪堆上。
  他们用笤帚扫掉了屋门上厚厚的灰尘,它马上露出了明亮的油彩。他们一走进屋内,立刻有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禁使他们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当他们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昏暗,鼻孔也不再发痒地打出喷嚏时,他们看到屋子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老鼠的洞穴,洞穴里还有老鼠们仓皇地逃走时“吱吱”的叫声和它们留下的几缕细细的体毛。在屋子里地上密集的鼠洞间,高高地堆积着老鼠们挖洞时从地下挖掘出来的黄土,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山丘。山丘间有十几只被仓皇逃走的老鼠们遗弃的不断蠕动着,发着细微的“吱吱吱”叫声的粉红色鼠仔。屋子里的墙壁和梁柱上铺满了厚厚的灰尘,空间里挂满了密集灰暗的大大小小的蜘蛛网,上面有灵巧或憨笨的蜘蛛们还在弹琴和跳舞。眼前的景象使他们吃惊,他们挥起了笤帚将那些垂挂在屋子中的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扫得支离破碎,使那些惊慌失措的蜘蛛们顺着房梁急急忙忙地爬上了高高的屋顶,在椽子间的空隙中悄悄地逃走;或者随着笤帚被扫落在地上,慌乱地钻过门槛下的缝隙爬到了水淋淋的院子里。他们将那些土丘间发着细微“吱吱吱”的叫声,胡乱地蠕动着的粉红色鼠仔一只一只地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提起来,然后飞快地跑到阴雨连绵的院子里,将它们一只一只地放到水潭中淹死。用铁锨将屋子里地上的土丘铲平填入到密集的鼠洞中踩实。扫落墙壁上和梁柱间铺满的厚厚灰尘,使它们露出了原来的颜色。
  他们修整屋面,用白石灰粉刷墙壁,使昏暗的屋子变得明亮起来,除去了屋子的空气中还残留着的陈腐气息,并散发着一股股淡淡的芬香。用油漆将木门和门上生锈的门环重新刷过,使它们发出崭新明亮的光彩,门环叮当作响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悦。他们将屋子里那些七零八落的旧电线拆除掉,重新布置了散发着胶皮香味的新电线,修理插座,安上了崭新明亮的灯泡。当他们最后一拉灯绳,崭新明亮的灯泡亮起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笼罩上了新颖明亮的光辉。
  他们新垒了土炕和灶台,并将新购置的铁锅、案板和风箱安置妥当。冒着连绵的阴雨在院子里重新砌起了茅房倒塌的围墙。疏通院子里的水道,使院子里沉积的雨水顺利地排走。
  最后他们提来小铁炉,在屋子里生起了炉火。当烧得通红的炉火在小铁炉里呼呼地燃烧起来的时候,立刻驱散了屋子里阴潮的湿气,屋子里变得温暖而干燥起来。这时候他们依然一刻也没有闲着,他们在重新油漆过的窗户上糊上了雪白的窗户纸,并在上面贴了窗花和大红的双喜字。在铺着雪白芦席的新炕上铺上了雪白的羊毛毡和崭新的被褥。在炕角新安置的家具上摆上了我舅舅和我妗子新近从城里买回来结婚用的小摆设。在厨房里宽大的案板上摆满了碗勺等做饭用的一切家当。当这一切都安置妥当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立刻散发出一股暖融融的温馨的气息。
  就在我的舅爷弥留之际,我的舅舅和我的妗子举行了热闹而审慎的婚礼。那时候连绵的阴雨已露出了要停歇的迹象,雨水变得短促而冰凉,每场雨水之间的间歇也越来越长。就在收拾一新的我舅爷的兄弟借给我舅舅的房子里举行的婚礼上,因为我重病的舅爷的关系,亲友们显得都有些忧心,他们的话语热烈而简短,没有了平常喧闹的气氛。但参加婚礼的村民们可不管那些,他们依然与这一对新人嬉笑而纠缠不止,因为在他们看来热闹的婚礼别无二致,少不了喧哗和笑闹的气氛。这也是我舅婆的心里所希望看到的,她希望热闹欢快的婚礼气氛能够冲散笼罩在我舅爷身上的病魔,使他能够渐渐地起死回生。
  就在我的舅舅举行完婚礼三天后,我的舅爷就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