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吴艳丽跟着高林到不远的城里扯了几身结婚时穿的衣服面料。这些面料都是时下里刚刚兴起的绦卡,结实耐用而且手感细腻光滑,据说不论怎样窝折都不要紧,抖开都会平展展的不会打折儿。
表姐吴艳丽从城里回来,路过我们家在我们家歇息的时候,向我母亲说起她和高林去里里的一些不愉快地经历时,不禁委屈得流下滚烫的泪水。母亲察看着表姐带回来的衣服面料,用手不断地在那些光滑的面料上摩挲着,赞叹着。她倾听着表姐的倾诉,当她伤心流泪的时候,母亲又不断地劝解安慰她,直到表姐的情绪逐渐地恢复平静,擦干泪痕,不再流下委屈的泪水为止。
快过年的时候,表姐就要结婚了。一放寒假,我就早早地跑到大姑的家里。白天我依然每天跟着表哥吴拥军吴爱国,他们出去干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玩耍,有时候他跟着他们一起干活,整天跑得疯癫癫的,棉衣的里面都潮乎乎的。
晚上,当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大姑就会上到炕上,让依然不停地打闹的我和表哥吴爱国将衣服脱光,钻进被窝里。大姑坐在炕上开始给我们抓衬衣和棉衣里的虱子。表哥吴拥军年龄大些,已知道干净了,身上的虱子少些,都是在身上发痒的时候,在晚上他自己把衣服反过来抓,大姑已很少管他了。
那些躲藏在衬衣和棉衣褶缝中的虱子,浑圆而肥硕,在它们圆滚滚的近乎透明的肚子里,还能看到刚刚吸食的新鲜的血液。大姑用双手拇指上的指甲盖挤死它们,随着“啪”地一声响,有时它们滚圆的肚腹中的吸食的血液会喷溅到大姑的脸上。细看它们也分为好几个品种,有浅黄色,灰白色和灰黑色,大小也有差别。有时候在翻开衣服胳支窝,领口和脊梁上的褶里,会发现它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衣服细长的褶缝,受到打扰的它们会慌乱地四处跑动起来,这让刚看到如此景象的人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大姑对付它们很有经验,她将衣服平摊在被子上,将艰难地缓慢地四处跑动的它们一一挤死,它们有的还互相叠摞着,好像正在耍流氓,大姑在挤死它们时会发出响亮的双响。 不久大姑双手拇指的指甲盖上就会沾满了血液将它们粘连在一起的空瘪的皮。表哥吴爱国和我就会让大姑将它们抠下来,放在水泥窗台上让我们用洋火烧掉,它们会发出“滋滋”的难闻的臭味。但我们依然会乐此不疲,有时候我们也会将圆滚滚的肥硕的虱子放在窗台上,追逐着用洋火去烧。这时大姑会斥责我们,她害怕我们会失手将炕上的被褥烧着,引发火灾。
大姑仔细地搜寻着,不放过衣服里面任何一点细小的地方,直到将那些讨厌的虱子消灭干净。对付那些粘连在衣服褶缝和线头上的椭圆形的虮子,大姑也是用指甲盖将它们挤碎。等到她看到它们白晶晶的占满整个衣服的褶缝时,大姑就会将衬衣仍在洗衣盆中,浇上电壶中滚烫的开水浸泡,烫死它们后将衬衣清洗干净。对于因贪玩跑动时撕扯开的棉衣的缝口,大姑都要仔细地搜寻,消灭掉躲藏在里面的虱子,撕掉露出的粘满了虮子的棉花,有时候还要补上新的棉花,重新用针线缝好。
由于那时候人们的卫生条件很差,除了夏天天热时晚上借着夜幕的遮掩,人们在院子里僻静的地方关起门来在屋子里擦洗一下长满垢甲的身体外,其余的时间很少有洗澡的机会。因此大人小孩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有虱子和跳蚤。特别是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下,坐在墙根下找个背风的角落,解开衣襟寻找里面的虱子和跳蚤是老年人的一大乐趣,也是非常常见的风景。
记得有一年夏天的晚上睡在我舅爷家的大炕上的时候,舅爷高亢的呼噜声和窗户外面巴爷的四处游荡的狗群们巨大凄厉的吠叫声此起彼伏,吵得我久久难以入睡。舅爷为了驱赶蚊子,在阁楼下面用细细的线绳吊挂着浸满敌敌畏的布条,此时在黑暗暑热的房间里散发着甜腻腻的怪味。在我辗转难眠心中愤恨不已之时,我趴在炕席上的耳朵忽然听到炕席下面欢乐的跳蚤们不时蹦跳的声音和它们聚会在一起时的欢乐的弹琴声。
大姑家有两排房子,虽然多余出来的有的房子里也盘有土炕,但平时并不住人,只是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杂物。表姐吴艳丽结婚的日子日渐临近的时候,大姑家也越发地忙碌起来。他们家将所有能住人的房子都打扫干净,在炕上铺上了炕席和被褥,留宿那些关系特别亲近提前到来的亲友。她们大多是年纪已大,呆在家中无事的老婆婆,或前来大姑家帮忙的,与大姑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妇女。那些年老的婆婆们大多穿着亲手织就的粗布缝成的黑色裤袄,头上顶着一块遮风挡土的手帕。她们一起坐在炕上的时候,就会象唱歌一样唱一个又一个的山经,那绝不像寺庙中的和尚们诵经时的曲调,声音热烈而跌荡起伏,很像我后来听到的陕北民歌《兰花花》。招引得那些前来帮忙的大婶大姨们有空时也坐在她们的身旁跟着她们合唱,并相互传抄着那些写在纸页上如民歌一样的经文。
表哥吴爱民也在旁边跟着她们学唱了其中的一些片段,还用作业本抄了满满的一本子。他得意地让我看他的本子时,我却对那些冗长的,循环往复的曲调不感兴趣。几年后,当我上中学时,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介绍流传于无锡、苏州一带的吴歌的文篇和片段,我忽然想起了表哥吴爱民当年记录了满满一本子的山经,并意识到了它的可贵之处。后来当我看见他迫不及待地询问他时,他不屑地说,那玩意儿早就没了。
有一天清早起来,忽然发现天地间一片洁白,地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高大的青山也披上了银妆,如飞流而下的巨大的瀑布令人震撼,映照得山上的树木清晰可见。
看见如此迷人的景象,我十分的高兴,这时候表姐吴艳丽说要领我出去玩,我就跟着她出了村子,一直向山坡下面走去。
山坡上并不湿滑难走,刚下的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发出了清脆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走到山坡下的时候,我们来到了相邻表姐她们村子的一个小山村,只有几十户人家。
在一个没有院墙的小屋前,表姐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很快地门开了,表姐领着我走了进去。开门的是一个身材娇弱的跟表姐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小小的屋子内就她一个人,感觉非常的寒冷。她看到我的表姐,感到非常意外地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她们彼此挎着胳膊坐在她那小小的冰凉的床沿说起话来。
与表姐的乡语不同,那女子说的是城里的洋话,原来她是在此插队的下乡知青。我对女孩子间说的话向来不感兴趣,就站在窗户边,透过小小的窗户玻璃看屋后山上的美丽的雪景。
表姐是在她结婚前来向她的这位知青朋友告别的。与女知青一同下乡的到 此插队的其他几个人已陆续告别了大雪笼罩着的僻静的小山村,回到了他们向往已久的城市,此时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她一个人。说起自己不幸的身世,女知青留下了悲伤的泪水。在表姐不停地劝慰她时,也向她诉说着自己不太满意的婚姻,说着说着,她也留下了滚滚的热泪。
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表姐吴艳丽结婚出嫁的前一天,大姑家要设酒宴款待前来祝贺的亲友和村民。二姑那一天早早就来了,带着表哥赵亮和他刚订婚的媳妇,她是几十年前从邻省逃荒流落到此地的外地人的后代。
对于第二天送表姐吴艳丽出嫁的送亲的人选,大姑都要提前在亲友们中间进行通知,那些接到大姑家通知的亲友,第二天会早早地赶到大姑家,等迎亲的队伍到达后,送表姐吴艳丽出嫁。
大姑家的酒席宴结束后,很多村民和亲友都回家了。此时剩下了一些年龄大的,路途遥远的第二天送亲的老婆婆 和大姨大婶们。她们围坐在一个房间的热炕上,依然高声地热烈而跌荡起伏地合唱着那些山经,引得还没有离去的一些亲友和村民们挤满了整整一间屋子倾听和围观。
此时我和表哥吴爱民在屋子和院子里跑来跑去,里里外外地疯狂地追逐着玩耍。当我们跑到一间僻静的屋子里时,看见表哥赵亮和他的媳妇穿得整整齐齐地面对面躺在炕上扭来打去。由于相互搂抱得太紧的缘故,他们的脸蛋都被憋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