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河在我窗户外不远处与宽阔干涸的渭河交汇。宽阔的渭河河床上布满了小小的鹅卵石,只有在中间低洼的河床上,有一道不太深的浑浊的河水缓慢地流过。不知不觉地又到了夏秋之交的时候,几场暴雨过后,浑黄的河水陡然又悄悄地涨了起来,宽阔的河床不再干涸,里面到处涌动着湍急而汹涌的洪水。
几日之后,雨过天晴,河里的洪水也慢慢地退了下去。不久,省城的一家报纸报道说,洪水过后有人在渭河的河滩里捡到了一个太岁。
这篇报道长篇累牍,非常详尽,占据了报纸的好几个版面。我对此非常感兴趣,认真地看了报纸上报道的整个过程。报道说是有人在洪水过后去渭河滩捡拾一些从洪水里冲下来的东西,结果发现了这个像是从别的动物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的东西,他当时看见它时就是这么想的,也就没有在意。可是过了两天他再去的时候,他在原地再一次看见了那个东西时,看见它还完整如初地呆在那里,他忽然改变了想法,因为没有一块肉能够在两天炎炎的烈日照射下没有不腐烂的道理。他没有看见它的上面爬满了成群嗡嗡乱叫的苍蝇,也没有闻到令人恶心异常的臭味,他感觉到有些惊诧,就从干涸的淤泥中将它趴了出来,带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用水将它洗净之后,看见它非常的鲜嫩,就用刀子在它身上割下了一小块肉,尝试着放在油锅中炸着吃了,觉得味道异常的鲜美。他又用刀子在它身上割下一小块肉,放在锅中炒着吃,同样味道鲜美异常。而且食后人也感觉到精神百倍。于是他想知道这个不名之物到底是什么。周围无人认识此物,他就翻开书本,在书中去找寻它的消息。
几天之后,当他对它还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泡在水盆中的它好像长大了一些。仔细看时更令他惊异不已的是,他用刀子在它身上割下的伤口,竟然愈合得完好如初了。对这个神奇的东西他开始四处传扬。当地的一位高人听了他的话后,跟着他到他家去看了那个神奇的东西,最后他有些拿不准地说,它也许就是人们自古以来一直神秘传说的太岁。它可能出自秦岭那神秘莫测的深山老林之中,随着爆发的洪水来到了这里。也难怪他拿不准,因为此物千百年来谁也没见过,查遍古籍,几千年来人们对它的记载比雪泥鸿爪还要稀少。这也是自古以来人们对它倍感神秘和陌生的原因。
人们听说他发现了神秘的太岁之后,立即轰动起来。去他家观看太岁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日络绎不绝,踏破了他家的门槛。谁也不敢再奢望得到它身上的一小块肉,很多人要求购买盛着太岁的神水,因为听说常喝此水能延年益寿的。受到这个火热的局面的启发,此人在一个著名的旅游点办起了一个展览,供来此地旅游观光的游客在此展览上一睹神秘太岁的庐山真面目。
自从这个报道出来之后,全国各地有许多不同的媒体都先后纷纷报道在各地发现了太岁的消息,有的还附着大幅的彩色照片,一时间鱼龙混杂,让人莫衷一是。
在本街区一条比较热闹的马路路口,有一个高大的门楼,在门楼下面宽大的门廊旁边,有一个摆旧书摊的老头,听人说他的名字叫周起源,刮风下雨的时候,他就收起旧书摊,在宽大的门廊下面避雨。
老周做着收卖旧书的生意,他的生意不是很好,但看样子还可以维持。我几乎每天都从他的旧书摊前经过,我对他那些发黄发黑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旧书不感兴趣,我想我是有些洁癖的人。
当沸沸扬扬的有关太岁的消息开始充斥媒体的时候,有一天路过他的旧书摊时,我忽然对他的那些发黄发黑的散发着陈腐之气的旧书有了些兴趣。我想在它们里面可能有有关太岁的一些信息,于是我头一次停下脚步用目光在他的那些旧书上搜寻着,希望有些意外的收获。
很快地我就失望了,他的旧书摊上都是些几年前的杂志和年代不太久远的旧书。老周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摊前正在翻看一本旧书,当我停下脚步用目光在他的旧书摊上搜寻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我。当看到我露出失望的眼神时,他合起了手中的书,问我:“你想要什么书?”
看到他拿的书的封面上有一个龙形的图记,我想起来了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在家里衣柜中的一个花格子粗布包袱中看到过带着相似图记的书,那时候我看不懂那些用繁体的毛笔小楷字写成的旧书,等到我长在些的时候,那本书却再也找不着了。
“让我看看你手中的那本书。”我对他说。
“这本书我是不卖的。”老周说着,还是有些不情愿地将手中的那本书递了过来。
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族谱。于是我恳求着让老周把它卖给我。老周不高兴地说:“我说过我是不会卖它的。”
于是我向老周解释说原先家里也有一本与这相似的书,可惜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老周认真地听了我的话,当听说那本书丢了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你们家的是你们家的族谱,与这一本是不同的。”老周说。
“是的,我知道。”我向老周说,“我想做一些文化方面的研究。”
“噢,没看出来是一位年青的学者,怪不得眉宇之间有一股奇异之色呢。”老周笑了,他非常友好地说。
接着,老周从旁边抱过来一个不大的旧木箱打开,里面装满了一些他认为有价值的古籍。他说这些书是他这么多年来收藏中的一部分,如果我觉得有用的话,可以经常来他这里翻看,但他说他是绝对不会卖它们的。
从此之后,经过老周的旧书摊的时候,我常常要打开那个小木箱翻看上一会儿。老周经常手里拿着他收集的一些残缺不全的古籍吃力地阅读,我发现他最爱看的还是《周易》和《道德经》。
在看书的时候,我们也会互相交谈。老周说他家在附近的某县,有几个儿女在家里已成家立业。他只身来到本市做此生意,不为发财致富,纯粹是兴趣使然。因为他从小跟他家旁边一个道观里知识渊博的道士学习过阴阳八卦,懂得一些风水和中医术,爱好搜寻和阅读各种古籍。他说他家旁边的那个道观里,几年前发现的二三百年前装在陶瓮中的不腐之肉身是他师傅的祖师爷。
他说当时的很多大报都登了,问我是否知道此事,我想起来了确实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消息。老周显得很满足地说,他希望他死后也能如他的那位祖师爷一样,肉身不腐。
听说他会算命术,尽管我不相信这些,我还是要求他给我算算。老周说从我的面相看是天庭饱满,双目如日月高悬,眉宇间群星隐现,山河钟灵而神秀,地域润泽而藏金玉。老周说我是一幅贵人之相。于是我禁不住对他说出在孤寂的夜晚常常让我难以入眠的对梅的思念和对红的留恋之情。
几日后,老周送给我如门神大小的一个符,上面画着如图案一样的奇怪的字符,他嘱咐我回家后贴到卧室的门上,以后就可以安然入睡了,回家后,我将他给我的符丢弃在了一边,
忽有一日,老周不来摆旧书摊了。刚开始我以为他有事要歇几天,并没有在意。直到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是老周的儿子。他说他父亲已经去逝了,他按照他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给我送来了一个木箱,于是我们约好了还在老周摆旧书摊的地方见面。
老周的儿子看着比我稍大一些,是一个显得很沉稳和老实的人。在我的询问下,他告诉我,他的父亲一天夜里偶感不适,他算出了自己的寿数已到,因而没有给医院打电话,而是给远在县上的他们打了电话,于是他们开着家里的拖拉机连夜将他接了回去。
回到家之后,老周安排了后事。其中就有嘱咐他儿子日后将一个木箱送与我,他给了他儿子我的电话号码。
于是在老周去逝后大雨倾盆的漆黑的夜晚,老周的儿子叫着亲朋好友抬着沉重的棺材,在泥泞而湿滑的山野中摸索着前进。他们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到雨不停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使他们浑身上下和抬着越来越沉重的棺材都水淋淋的。
老周的家乡已实行了火葬,禁止土葬了.在雨过天停,刚刚偷偷地埋完老周之后,乡上派出所的人就找到了老周的儿子,他们说得到了群众的举报,让老周他儿子将老周重新从湿漉漉的墓穴中挖了出来,拉到火葬场火化了。
老周他儿子说到这里时,眼眶里不停地流淌着晶莹而滚烫的泪水,他为没能完成他父亲最后的心愿,白白的让他遭受了一回罪而伤心地痛哭不已,到最后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那无所顾忌地像孩子似的痛哭,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观看,露出了惊诧的眼神。
我把老周最后走时留给我的木箱搬回了家。自从老周走后,我已无心翻看那些如浸过水似的,发黄发黑而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古籍。不久之后,常常在四周沉寂之时,我会听见木箱里发出簌簌簌簌地声音,如一群绚烂的蝴蝶在里面飞舞。有一天当我打开看时,里面的那些古籍已全部朽毁成了一堆灰暗地如死蝶般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