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漠,你还好吗?’克莱儿难掩关心神色。
  ‘我很好。’勉力支起上半身,塞漠快速拭去嘴角未干的血丝。
  长眼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别脚谎言,如果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整皮肤的伤者称得上个‘好’字,世上医者大概都别想混饭吃了!
  但克莱儿不忍拂逆塞漠的好意,宁愿当个睁眼瞎子。
  ‘幸好都是些不碍事的小伤口,只要休息个一两天,你又能像往常生龙活虎。’她口是心非道。
  ‘是啊。’塞漠虚应着。
  “有无解的问题就问她。”红发女子的话言犹在耳。
  纵然有千百个疑问充塞脑海,不知怎地,塞漠就是问不出口。或许是不想看见克莱儿为难的表情,他宁可保持缄默。
  克莱儿取出药瓶,悉心为塞漠敷药,平静的表面下,内心实则波涛汹涌。
  该不该说出真相?该不该具实以告?莫名其妙被打得这么惨,塞漠应该有权知道一切吧……
  ‘红雾……就是打伤你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她是……我的姐姐。’克莱儿吞吞吐吐:‘虽然不是亲姊妹,但我们的感情却胜过血浓于水的血亲……她……’
  彷彿知道这是件不足为外人道的天大秘密,塞漠制止了克莱儿将要出口的话语:‘如果这不好让外人得知,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并不在乎你和她之间的恩怨纠葛,那对我而言是无意义的。’
  一道恰到好处的台阶,克莱儿攀住这根浮木,明显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塞漠。’对于塞漠,她有着更多的感激:‘红雾姐姐她……可能是以为你欺负我,所以打算在我约你“谈判”前……先出手教训你一顿。结果等我发现时……你们……已经打完了!’
  姐姐出手也太重了,竟然把塞漠当练习沙包打着玩……
  ‘原来是这么回事。’虽然克莱儿语多保留,但塞漠仍是从善如流地接受这个算是差强人意的答案。
  ‘你现在觉得如何?’涂洒药粉,再缠上干净的长绷带,克莱儿流利地完成初步急救。
  ‘……好多了。’一股清凉感升起,缓和了伤口巨痛,塞漠麻痹的右臂已经可以简单弯曲。
  ‘太好了!我现在扶你回旅馆休息,回去之后再试试其他药品帮你止痛。’克莱儿穿过塞漠左臂,吃力地撑起沉重的男性躯体,‘我带的药不多,如果不找个安静的地方重新包扎,你的伤口可能会发炎化脓的。’
  ‘……麻烦你了。’虽然不想拖累克莱儿,但以自己目前的身体情况,确实需要外力倚靠。
  当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树海中,原本塞漠倚憩的沾杉木上却传出不该存在的第三者的惋惜声。
  ‘真是可惜!要不是那受伤的家伙多管闲事,差一点就能听见有趣的故事了……’
  战斗引发的震天巨响,距离卡吉雅森林最近的南迪恩大圣堂当然不可能充耳不闻,裘修里.邦鲁德见发生不明爆炸,立刻率领圣殿骑士们前来捉拿擅闯禁地的不法之徒。
  ‘你们四个往右边查缉、你们五个从左边搜捕、剩下的跟我包抄贼人。听好!一个也不许给我放过!’裘修里不愧身为能力卓越的骑士长,瞬间分析局势后立刻调派人马追捕匪徒。
  圣殿骑士们右手持剑,左手高举着火把,在树海中快速奔驰,良好的训练使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
  由裘修里.邦鲁德带领的小队最先抵达森林中央。
  ‘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该死!看来破坏者先一步逃走了!’收回武器,裘修里仔细检视凌乱的现场,企图发现蛛丝马迹。‘看这样子,方才分明有人在此激斗过。’他眼尖地发觉沾杉木虽倾倒得惨不忍睹,断面却平整光滑地不可思议。
  普通刀剑再怎么锋利,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八成是有人恶意使用魔法造成,如此一来也可以解释疑为爆炸的现象。只是……沾杉木属于魔法木一种,天生具备中级魔法抗性,如果这是出自一人所为,那么对方可就不是奥瑟雷斯惹得起的大人物……
  事情好像愈来愈麻烦了!裘修里开始觉得太阳穴隐隐犯疼。
  如果只是一般的偶发事件还好,只要向王室谎称是地方卫兵追捕误闯禁地的逃犯引发冲突便可蒙混,至于龙之渊方面就修封文书,保证王室绝对的和平诚意,一切便可圆满解决……只是事情已经闹大,地点偏又在最敏感的地带,单单一句‘纯属意外’并无法令人信服。奥瑟雷斯王室一向好面子,为了避免此事渲染成国际丑闻,必定会动用权力将其压制;最棘手的莫过于龙之渊,若是他们一口咬定奥瑟雷斯居心叵测,暗中调集武力欲犯边界,势必将引发两国战争。
  即使龙之渊方面肯和解,对奥瑟雷斯必会加强戒心,万一再受有心人士挑拨,与敌国结盟,奥瑟雷斯的中立处境就会备受质疑,再无法取信于各国。
  ‘队长。’负责右翼地毯式搜索的四名骑士归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饭桶!其他五人呢?’明了后果的严重性,裘修里也顾不得口气不善,面色凝重斥责。
  ‘这……’
  虽然裘修里脾气一向火爆,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但骑士们仍嗅出不寻常的火药味,敛起平日嘻皮笑脸,面面相觑。
  ‘队长,左翼这里发现两名可疑人物!’不远处传来呼喝。
  ‘快过去看看!’裘修里面色稍缓,率队追剿漏网之鱼。
  奔到会合处,果然看见五名部下包围着一男一女,其他骑士纷纷加入缉捕阵容。
  ‘说,你们是哪国派来的奸细!闯进禁地有何目的?为何大肆破坏?’裘修里暴喝,随手取过火把照亮贼人面目。
  就着摇摆闪烁的火光,显露出裘修里这辈子想忘也忘不了的容颜。
  ‘克莱儿……怎么会是你?’
  ‘我果然没听错,白天那个人是你!旁边这个“雄性”木乃伊又是谁?’裘修里的口气十足十像个吃醋的丈夫。
  情况相当诡异,原先的捉贼行动竟转眼开始上演起‘捉奸记’。由于裘修里与克莱儿俩人的婚姻追逐战早已人尽皆知,十二名骑士识相的退到隐密处隔岸观火。
  ‘大伙儿,这里有个好地点。’已经有人手脚俐落地铺好座位。
  ‘来来来,我这里有包黑瓜子,看戏时当零嘴最不错了。’
  ‘还是你聪明!’
  ‘那算什么!我还偷藏了两瓶酒咧,陈年的,既呛又辣!’一名骑士喜孜孜道:‘好久没看队长和克莱儿小姐斗嘴,害我最近工作都提不起劲来。自从克莱儿小姐搬到德瓦索王城后,生活就缺少一大乐趣,闷死人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陌生的声音加入对话:‘每天看这小俩口吵吵闹闹,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没错。’一群将快乐建筑在队长痛苦上的骑士们纷纷表示同意。
  ‘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带点好东西孝敬大家,不知是否可以喝两杯?’陌生的声音又道。
  ‘当然,请便。’带酒的东家还挺大方的。
  ‘那就先谢过了。’
  接下来是一阵老大不客气的斟酒声。
  混归混,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圣殿骑士,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劲。‘不对,怎么会有十三种声音?’
  ‘你又是谁!’发觉有人混进自家阵营,骑士们出了一身冷汗,迅速跳离原处。
  太可怕了!要是对方怀有恶意,趁他们毫无防备时下手,只怕弟兄们早已共赴黄泉,结伴向南迪恩主神忏悔去了!
  ‘嘘,小声点!要是被裘修里发现,跑了好戏不说,你们这个月也别想过安稳日子。’黑色人影举高火把,‘是我。’
  ‘杰洛斯殿下!’骑士们惊呼,面容一整,就要行跪礼。
  身为龙帝嫡子、未来的王储,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和大伙儿大吃大喝?杰洛斯殿下数天前以外交使节身份前来奥瑟雷斯坐客,大受王室礼遇,现在应在宫里头享受才是。
  ‘免了,别拿宫廷礼仪那一套对付我。’杰洛斯厌烦地摆手,‘通通给我回来坐好,重头戏要上场了。’就因为受不了宫阙的沉闷多礼,他才会连知会也懒得就跑出来透透气。
  ‘可是……礼不可废。’眼见杰洛斯并无官僚傲气,所有人已心旌动摇,但地位隔阂才是最大问题。
  ‘别管他什么礼不可废,在这里我最大,说话算话。’
  ‘……万万不可!殿下坐着观赏,我们站着看就行了。’
  望着这群食古不化的呆子,杰洛斯只好采用原始却也是最有效的威胁手段:‘你们应该知道,今晚卡吉雅森林发生的事肯定纸包不住火,龙之渊绝无可能坐视不顾。光凭你们的片面之词,龙族一定会以“证人全为奥瑟雷斯人,不足采信”当成藉口,反咬王室意图毁弃和平。奥瑟雷斯王室为了与龙之渊的协约,一定会交出克莱儿!这还不打紧,要是龙族更进一步发现女贼人与圣殿骑士长有所勾结,到时候……’杰洛斯拖长尾音,故意制造更多的想像空间。
  十二骑士悚然一惊。
  到时候奥瑟雷斯可就百口莫辩,龙之渊一旦捉住这个小辫子,必会将它当成日后弹劾的后路。裘修里队长丢官事小,掉脑袋事大,说不准这辈子当新郎得和克莱儿小姐冥婚!要是龙族再狠绝些,散布奥瑟雷斯反中立的谣言,奥瑟雷斯定会立即成为其他公国觊觎的拉拢目标,要求奥瑟雷斯参战。到时候中立联盟之首,德瓦索的喀里王族为了明哲保身,只有选择断交一途,拒绝与奥瑟雷斯有任何贸易交流往来……
  看着骑士们青白交错的苦瓜脸,杰洛斯即知这些过于杞人忧天的圣殿军被他给唬得一愣一愣。
  奥瑟雷斯人其实想太多了,龙族一向爱好和平,不涉世事,灭魔之役后就没再参与过战事。像今晚这种程度的爆炸规模,龙之渊只会当作年节炮烛声,根本懒得去追究奥瑟雷斯是否别有居心。对族人而言,形式上的条约是没有强制力的。
  这些话杰洛斯当然不会现在挑明了说,他故意装出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语重心长动之以情:‘发起战事受害最深的还是百姓,你们也有重视的家人、朋友、还有爱人,相信你们也不愿意让战火在他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我很乐意出面作证,向父亲担保奥瑟雷斯的最高诚意,但首先,我们必须忠实坦言今夜发生的一切。’
  ‘杰洛斯殿下……’
  ‘叫我杰洛斯吧,我的朋友们。对和平渴望的心情,是不分种族地位的。’
  杰洛斯赚人热泪的即席演说立即收到成效,当下骑士们眼中除却敬畏,更多了几分忠诚信服。
  ‘各位请坐下来吧!让我们当个称职的旁观者,倾听他们三人的一言一行,设法探出重要内幕,以及那名受伤男子的真实身份。各位不要太过拘束,千万别浪费了好酒美食……’
  当杰洛斯在另一头游说圣殿骑士时,裘修里这边也是一触即发。
  ‘克莱儿,你深更半夜在禁地做什么?’虽然询问的对象是克莱儿,但裘修里始终满怀戒心审视着颈部以下全缠覆绷带、涉嫌重大的男子。
  ‘这……’克莱儿偷觑杀气腾腾的裘修里,再看看体力不支的塞漠,心急地想扯个谎言搪塞:‘我……我们……在这里赏月、赏月啊!’
  ‘赏月?在卡吉雅森林?你还真有闲情逸致啊!’裘修里提高疑问语气:‘据我对你的了解,每当你说谎时,就会不由自主的结巴。’
  克莱儿脸色‘刷’地涨红,‘森林入口又没悬挂……告示牌……总……总之,禁地里很安静……我可以尽情的和塞漠……呃……情话绵绵。’
  ‘情话绵绵?’裘修里不屑地冷哼:‘那你们约会的过程未免也太“激烈”了点吧!’
  虽然知道裘修里误会在所难免,但是听见如此露骨的嘲讽,克莱儿的脾气也一涌而出。‘那……又怎样,至少比你看得到却吃不到来得强!’
  好啊!说得太好了!十尺外的草丛里爆出一阵刻意压低的掌声。如果耳力再更进一步,就会发现其中参杂着不少庆贺用拉炮响。
  见克莱儿坦承不讳,裘修里的脸扭曲至极。‘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逃婚也就算了,居然还给我戴绿帽!眼光也未免太差劲了,连这种半死不活的木乃伊也要勾搭……他哪点比得上我!’
  ‘他叫塞漠!’克莱儿据理力争:‘是我的第四……未婚夫。’
  ‘第四未婚夫!那我到底算什么!’裘修里也吼道。
  到手的妻子漏夜落跑也就算了,竟然还带个素未谋面的‘第四’未婚夫回来炫耀,叫他的面子往哪儿摆?
  ‘真不愧是克莱儿小姐,魅力无远弗届,追求者众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是,想当初要不是被队长抢了先机,我也想把克莱儿小姐娶回家呢!’
  ‘去你的,长这副德性,哪家姑娘看得上你!’
  听着圣殿骑士互辩口舌,烈酒一杯杯入喉,杰洛斯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你是我的……’克莱儿为难地瞄了瞄塞漠,见他置身事外的态度,这才提起勇气道:‘首席未婚夫。’
  ‘既然如此,我要你立刻嫁给我。’他再也不能忍受被忽视的态度。
  ‘这……’突如其然的要求,克莱儿左右为难。
  ‘她是我的妻子。’一直默默无语的塞漠左臂紧揽,当着裘修里的面将克莱儿拥入怀中。
  ‘塞漠……’
  ‘你……好样的,竟敢拐带我的未婚妻!你叫塞漠是吧?我要和你决斗!’见克莱儿和塞漠卿卿我我,裘修里咬牙切齿,寒气逼人的森然长剑已然出鞘。
  ‘别忘了,她也是我的未婚妻,你和克莱儿无名无实,我们也算立于平等地位。’喘了口气,塞漠傲然驳斥。
  四道争风吃醋的目光相对,平地一声轰雷,瞬间紫光电闪,战意腾腾。
  ‘对上了、对上了!他们不会开打吧?’
  ‘放心,裘修里队长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卑鄙之徒。’
  ‘这可难说,事关夺妻之恨哪!是男人的话就应该趁情敌最虚弱的时候一剑劈了他,抢回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来呦!下注、下注,裘修里队长VS塞漠,赔率1:15,只接受通行公币,要买要快呦!’
  ‘我赌队长赢。’
  ‘我买三枚金币!’
  ‘我也要……’
  显然这串道人是非的背后八卦忘了消音,裘修里额冒青筋,回头狠狠瞪了那群窥人隐私的混蛋几眼。
  ‘你有胆和我决一死战吗!’裘修里叫阵。
  ‘有何不可?’塞漠轻轻推开克莱儿,亮出短匕。
  男人的妒火其厉害程度也不下于女人啊!不过看戏归看戏,若真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捶捶僵硬的肩胛,杰洛斯终于放下酒杯。
  ‘该我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