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圣宏一见到唐璇就知情形不妙,当然他不会笨到掉头便逃,而是温躬地笑著,热情地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掬了一礼,说道:“唐世伯,不曾料到在这里竟能遇上唐世伯您老人家,真是幸会,幸会哪!多日不见,唐世伯是风采依旧啊,但不知唐世兄近况如何,怎不见他随世伯一同前来呢?”
  他“啪啪啪”一大串话将唐璇本来要问的话尽数给挡了回去,见他一脸地谦躬,似乎对唐傲的近况著实十分关心,唐璇不由地怔了一怔,问道:“你也不知道傲儿他去了哪里?”林圣宏假装惊奇道:“唐世伯失支了唐兄的联系吗?”
  “唉!”唐璇叹了口气,道,“自半年前他离家东来,便未曾见过了。傲儿虽然爱在江湖上四处走动,但逢处过节,他向来会按时回到家中,但今年年间,却不见他回转,唉,怎不叫人担心哪!林贤侄,你当真不知道傲儿去向?”
  林圣宏剑眉深蹙,显出一副很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世侄我也只是在数月前见过唐世兄一面,那时他救了落难的萧大小姐来林家,说是借住一宿,又请林家派人通知郁大公子前来迎亲,第二天德艺山庄的花轿接走萧大小姐後不久,唐兄他也便告辞走了。他那是走得匆忙,世侄也一时忘了问他要前去哪里?唉,都是世侄的疏忽,万一,如果唐兄出了个什麽事,那世侄可谓是难辞其疚啊!”
  唐璇经他这麽一说,反倒安慰起林圣宏来:“贤侄也不必自责,相信傲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麽闪失。”唐璇轻轻拍拍林圣宏的肩,叹道:“但是事到如今,唯有劳驾青鸟草堂了。也不知老夫这一身老骨头,是否还能闯过青鸟草堂外的万极幻相阵?”
  林圣宏一听此言,心中大叫不好,一但经过青鸟草堂,唐傲遭其暗害的事实必定昭然若揭,到那时,且不论林家与唐门反目为仇不算,依唐傲乃唐门继承人的身份和林唐两家的势力,林家必定要满门覆灭。林圣宏心中有如翻天彻地,脸上却依然面不改色,他说道:“世伯,不如让小侄去吧!若不为唐兄做一些事,小侄心中委实难安哪!”
  唐璇转目看了他一眼,摆手道:“嗳,你们林家以拳脚功夫起家,如何破得了那高深的万极幻相阵。老夫去倒或许还有一半的胜算。好了,你也不要太担心。若没有别的什麽要事,你还是尽快下山去吧。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啊。”
  林圣宏犹豫了一下,躬身一揖,道:“多谢世伯提醒。”唐璇对於他的恭敬有礼似乎相当满意,他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没事还是早点回家吧,别让林二当家担心。”说罢,他伸手拍了拍林圣宏的肩,然後转身走了。
  “世伯慢走!”林圣宏礼义备至地恭送,心中却如油锅般炸天了,“这下糟了,怎麽办?怎麽办?唯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心念动处,他决心已定,当下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武当山,直奔武当山北面山麓的青鸟草堂,他要赶在唐璇前面闯过万极幻相阵,用重金买断这一条消息,否则的话,昔日“林丁江湖”中的江南林家便要大厦一朝倾了。
  不过一刻锺的功夫,武当北麓的蜿蜒的山道上便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他衣著华贵,搭配得极其恰当合身的衣饰,从而衬得他原本极其普通的样貌显出一股出众的贵气来,他定定地看著光秃秃的道路,眼中有几分迷茫,他实在没有接触过什麽阵法,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这个人,便是江南林家二当家林崇效的幼子,林三公子,林圣宏。
  这时,右脚微微一移,踢起一颗1蛋大的石头,滚向前面。只听得“沙沙”的一阵轻响,地面上的沙尘微微变了一种色彩。林圣宏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相当大的方巾来,从地上兜了几块石头,将石头一块一块地往前扔,然後运起轻功,踏著扔好的石头一路往前奔去。他的轻功没有好到一跃千里的程度,但其中多了这些石头作阶梯,就算是一个只懂些轻功皮毛的人,也可以轻易地避开这些毒沙而进入内部。
  能看出问题在於这些奇特的沙尘,林圣宏是有些不简单了,但他却疏忽了一个事实,如果万极幻相阵就仅仅如此的话,那青鸟草堂不是与赚钱与人做生意无异的市贾之辈了麽?但是,答案是,不是。
  青鸟草堂遍布全国各地,以出卖消息为生。它有三条武林皆知的条件,第一条便是消息不贩於品行恶劣,武功低下者,因此每一处草堂外均设有万极幻相阵,但各处根据当地的地形和地质而各不相同,唯有闯过该阵者,才有资格与青鸟草堂做生意。如果这个阵这麽容易就被破的话,那与青鸟草堂做生意,也未免太简单了一点。
  的确,万极幻相阵怎麽会如此简单?当林圣宏轻跃上第五块石头时,忽觉脚眄一虚,他低眉一看,脚下的地竟然当中陷了下去。林圣宏猝然一惊,慌忙右脚在左脚上一踏,借力向上跃起,当空一个旋身,试图往前一块石头跃去,谁知他身体未落,那块石头竟自从地上飞了起来,直直地往他脸上砸去。
  林圣宏大惊,奋力地往一边翻去,那块石头是躲开了,但他的身子与地面也越来越近,他急中生智,从情中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向地面,然後以此为支点,跃身而起,凌空上下一个翻转至一半,当胸又砸来一块大石,重重地砸在林圣宏的胸口。可怜的林三公子连那块石头从何而来都没看清,便被撞出了阵外,摔落在地上。
  “进不去?”林圣宏呆呆地望著那一条已恢复正常的道路,感到了一种悲哀。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去找董不言,但是董不言只是创建者,每一个地方上的青鸟草堂都有其自主权,一般情况下,董不言是不加以干涉的。但他偶尔也会透露一些消息给人,不过,他所亲见的人物都均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或是德高望重的人物。
  而他林圣宏虽是林家的三公子,但自林崇焕死後,林家大势已去,早已不现时是昔日“林丁江湖”中的江南名门世家了。虽说与昔日齐名的华东丁家相形见拙,就连雅武林中近来才兴起的天阁府也望尘莫及。林崇效喜文厌武,自他当家後,林家的武艺更是迅速荒废,林家的地位也迅速从武林中转移到了商界,诚如他诓骗萧曼姿所言,现下的林家只能算是半个江湖门派了。
  但是,他,林圣宏,却想要林家,在武林中重振雄风,重拾昔日“林丁江湖”的响亮名号。因此,他要抢画卷,要练神功,不惜暗害好友,他千算万算,到头来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结上蜀中唐门这样可怕的仇家!
  林圣宏不由地一阵心惊,他咬咬牙,**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後,便一个翻身从地上起来,仔细地看著那条道路上自己方才散落下的石头,暗暗寻思,想找出一条可行的闯阵方法来。
  正当他全心地臆测著石块的间距和自己的轻功能飞出的最大距离时,身後却冷不丁地冒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林三公子──”
  林圣宏猛的心头一寒,一阵毛骨悚然,这个声音是这样的熟悉,又有那麽些许的陌生,他只觉得背後有一道似利剑般冷厉的目光刺向他的背心,他想逃,逃离这里,但下意识地,他却转过了身。一看清来人,更是骇得他向後猛退了一大步,差点没摔回地上去,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结结巴巴道:“唐,唐……”
  来人一袭丝制的华美长衫,面白无须,俊秀而有一些清瘦,一双星目中此时毫不掩饰地露著凛然的杀意。
  面对林圣宏的反应,他冷冷一笑,道:“唐什麽?”
  “唐,唐兄。”林圣宏早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直叹,“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这个人,竟然是被他设计暗害并投入湖中的唐傲!按唐门的剧毒,唐傲至少一天不能醒转过来,淹在湖里一天,岂有不死之理,除非有人相救,但是那片树林人迹罕至,他也是确定附近方圆四五里内没有才下令投入湖中的。唐傲怎麽可能会没死?
  唐傲又是一记冷笑,他缓缓向林圣宏那边迈步走来,走得很轻,很慢,似乎很温柔,又似乎很友好,“不错啊,许久不见,林三公子竟还记得我这个唐兄?”
  林圣宏不自禁地往後挪了挪,一边陪笑道:“记得,记得。在下与唐,唐兄,可是八拜之交。”“哼,八拜之交?我看是刎颈之交吧!”此话一出,唐傲的神情抖然一厉,身体往前一冲,便已逼到林圣宏面前,右手微微一担,一把冰冰凉的匕首便贴到了林圣宏的脖子上。
  “唐,唐兄,你这是做什麽?”林圣宏低眼觑了眼锋利而亮闪闪的匕首,颤声说道。
  “你说做什麽?”唐傲的语气变得阴狠狠的,右手往前一送,匕首抵上了林圣宏的上颏,“这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唐兄,唐兄!”林圣宏慌忙叫道:“我们怎麽说也是朋友一场,而且,你现在不是也安然无恙嘛,小弟只不过是与唐兄开一个玩笑而已──”
  “玩笑?哼哼!”唐傲冷哼两声,“三公子的玩笑可真逼真啊!差点玩到阎罗王那边。哼,我算是看清了所谓的朋友。”唐傲冷冷地看了林圣宏一眼,出乎意料地他竟然缓缓地收回了匕首,“不过,我今天却不来杀你──”
  林圣宏见他收回了匕首,刚暗暗松了口气,谁知他接下来的话却是,“我就将你对我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爹,你说到时会怎麽样?”“唐,唐兄。”林圣宏极不自然地笑了笑,“你这又何必呢?唐,林两家乃是世交──”
  “呵,世交?”唐傲似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一样地冷笑起来,忽而他目光一寒,抬手朝著林圣宏便是“唰唰”两下。林圣宏惊得向後跌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做什麽?”
  唐傲轻蔑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匕首缓缓地举到面前,只见闪亮亮的刀刃上竟粘著一小撮又短又黑的毛发,他轻轻一吹,那些毛发便像蒲公黄的种子一样,随风飘散。唐傲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林圣宏,淡淡地说道:“三公子见方才那几招如何啊?”
  林圣宏怔怔地呆了一下,而後意识到了什麽似的,慌然往自己的脸上摸去,却发现自己的两条眉毛竟被唐傲那几个给削了去。他暗自惊了惊,唐傲有几下子,他绝对清楚,他知道半年前的唐傲绝对没有这等高超的身手。“呵呵》”林圣宏假假地笑了笑,道:“唐兄的功夫,似乎精进不少啊。”
  唐傲斜眼觑著他,缓缓地踱著小步,说道:“你可知方才那两招的来历?”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料下林圣宏不会知道,接著说道,“就是你千方百计想得到的武功。”
  林圣宏一惊,脱口而出,“天阁府画卷?”唐傲道:“你倒是清楚得紧。”
  林圣宏又是惊奇又是迷惑,“萧大小姐把画卷给了你?”怎麽可能?萧曼姿认定郁孤台,怎麽可能会将画卷转交他人,就算唐傲是她表哥,也绝不可能。如果可能的话,当初唐傲也不会来找他帮忙设计萧曼姿了。
  唐傲哼了一声,有些忿忿地道:“哼,我表妹一心只想做德艺夫人,连我唐门的少夫人也不放在眼里,怎麽可能会把画卷给我。不过,现在,她就算来求我收下,我也不要了。”
  林圣宏道:“是,说的是。正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依唐兄的条件,不知会有多少名门秀媛,绝代佳丽等著高攀呢。不过,既然不是萧大小姐所给,那唐兄的武功──”
  唐傲颇有些得意地说道:“自然是有高人相授。‘一教两派,三堡四寨,地煞天孤,林丁江湖。’这句话,林三公子应该比我熟吧。”林圣宏微微变色,道:“不敢。”唐傲道:“传我武功的正是‘地煞天孤’中的天孤,罗刹十二星之首的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林圣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七八年前,当林家还强盛时,地煞魔星横行江湖,杀人无数,好不容易,地煞魔星在八年前与银衫断剑的一场决斗中,武功被废,被迫退出武林,武林中才有了几年安乐日子过,难不成,这会儿与地煞魔星同为罗刹宫两大王牌杀手的天煞孤星又要来掺和一通?
  “不错。”唐傲傲然地说道,“他传的才是真正的神功,而我表妹那字画上的功夫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林圣宏更是大惊,“怎麽会是假的?”
  唐傲“嘿嘿”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你难道到现在都没发现,我为什麽不杀你,还跟你说了这麽多武林中的机密?”
  林圣宏警觉得瞪著唐傲那阴沈沈的笑脸,问道:“为,为什麽?”
  “不错。”唐傲傲然地说道,“他传的才是真正的神功,而我表妹那字画上的功夫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林圣宏更是大惊,“怎麽会是假的?”
  唐傲“嘿嘿”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你难道到现在都没发现,我为什麽不杀你,还跟你说了这麽多武林中的机密?”
  林圣宏警觉得瞪著唐傲那阴沈沈的笑脸,问道:“为,为什麽?”唐傲伸手拍拍林圣宏的肩膀,笑道:“基於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既可以保住你的小命,又可以让林家在武林中中兴。”
  林圣宏皱眉道:“什麽明路?”有这样的好办法吗?他很怀疑。他一向认为自己已经相当地聪明了,但事到如今,他连保住自己小命的方法也想不到一个,更何况中兴林家?竟然有这样的方法而他想不到,他有这麽笨吗?
  唐傲道:“加入罗刹宫。”
  “罗刹宫?”林圣宏大惊失色,“罗刹宫可是比星月教更黑的黑道,林家再怎麽说也是明门正派,这,这如何使得?”
  唐傲冷笑道:“哼,什麽明名正派,还不是林崇焕掩饰地好!要知道当初你们林家的三小姐林师慧逃南平王的婚而去做了星月教的教主夫人,至於她所生的孽种,也就是三公子你的表姐何韵雯,又曾为了银衫断剑这个魔头叛出师门,与中原武林作对,这些可都是1你们林家所赐!”
  林圣宏辩解道:“林师慧已被大伯逐出家门,她们的事,与林家毫不相干。”
  唐傲道:“这血亲可不是这麽好断的,再怎麽说,一个星月教主,一个银衫断剑,这两大魔头可都是你们林家的东床快婿啊!而且,,加入罗刹宫已是你唯一可选的路,否则的话,你还有林家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林圣宏左右为难。说实话,他当然不想死,但是他自幼跟随林崇焕,从小就以名门公子的身份为荣,以林家的繁盛为荣,仇视甚至蔑视邪教中人。虽然林家武道中落,他无力重振雄风,已经对不住林崇焕了,难道还要将林家一门尽数往魔道里送吗?
  唐傲见他一脸为难,满意地说道:“你也不用马上答复我,有时间给你考虑的。今晚三更前,你如果想通了要加入罗刹宫的话,就到後山的小树林中找我。如果想不通的话,那麽,我们就嘉兴再见!”
  林圣宏闻言,看了他一眼,便一甩袖,准备掉头离开。
  唐傲皮笑肉不笑地又说道:“再奉劝你一句话,不用再去闯
  唐傲皮笑肉不笑地又说道:“再奉劝你一句话,不要再去闯什麽青鸟草堂的阵了,你进不去的。哼哼,就算进去了也没用,因为消息已经在这里了。”说罢,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小纸条。
  林圣宏瞥了那张纸一眼,脸一阵青一阵白,神色甚是难看。他有些气闷的哼了一声,指袖而去。唐傲则是看著他的背影不怀好意地笑笑。
  当林圣宏回到武当山自己的厢房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公子?”思安端了饭菜进来,目光一触及林圣宏光秃秃的额角,不由呆了一呆,道:“公子,你的眉毛?”
  林圣宏正烦躁间,一听他提起下午的糗事,更是窝火,他忿然道:“你怎麽这麽多事?!出去!”思安惊了一惊,迟疑一下,应道:“是!”他有些担心地看了林圣宏一眼,他知道一定有什麽事发生了,但显然,林圣宏不想说。他也不好再问。他只好回身将手中端的饭菜放到桌上,然後摆好碗筷,便默然地往门外走去。
  “思安!”林圣宏忽然叫了一声。
  林思安回身恭敬道:“公子!”林圣宏撑著木椅的扶手缓缓地站起来,迈著步在屋内慢慢地来回走著,似乎在犹豫深思。就那片刻间,他的脑海中已经转过了不下於几十种的想法了。他想过去求援,林家那几门亲戚,搬得上台面的只有丁家,但林家已经没落,昔日齐名的丁家的眼光也由热络变成一种傲气。每每丁佩柳到林家,林家一家便像捧公主似的将她捧在手心,林崇效竟还向他提过,让他去向丁家回求亲,让他娶丁佩柳,被他一口回绝!他就算再想重兴林家,也绝不会用自己的终生幸福去交换,丁佩柳刁蛮骄横,他打小就讨厌。因此他极不情愿向丁家屈膝。
  另外的亲戚,只是被逐出门的林师慧一脉了。林师慧已死,只留下何韵雯一根独苗。如去求她,若她答应,江非尘必会全力相帮,若得江非尘出手,林家尚有一线生机。但是,江非尘是正是邪,现在还没有定论,万一他七日後果真再度杀上武当,那求他帮林家不是和加入罗刹宫不无区别吗?而且,眼下韵雯深中奇毒,江非尘自顾不暇,又怎会来管这等闲事?
  林圣宏叹了口气,忽然说道:“你说,好死不如赖活,这句话有没有道理?”林思安被他突来的一句话惊愕了一下,他呆了半晌,方道:“公子,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公子乃是林家的希望,任何时候都不可轻易言死。”
  林圣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闭了闭双目,似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定,屋内开始沈默。林思安有些不安地看著林圣宏,唤道:“公子?”林圣宏沈默良久,问道:“思安,现在什麽时辰了?”林思安道:“刚过了二更。”林圣宏点了一下头,回身往外行去,一边道:“跟我来!”
  二更的天色已漆黑如墨,沿著蜿蜒的小道,从武当山上一前一後地走下两个人影。林圣宏心情沈重,林思安则有些惘然,他不知道林圣宏为什麽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又发生了什麽重大的事?山风阵阵,带著刺骨的寒意,穿梭在尚未长出新叶而显得有几分萧疏的枝梢间,激起一阵“簌簌”的响声。
  山林中有一股清冷的寂静。
  渐近後山的树林,林圣宏的脚步越放越慢,到了不树林前,竟自停住了,只出神地望著一步之遥的小树林。“公子?”林思安不解地轻唤了一声。林圣宏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进入树林。
  林思安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林圣宏进去了,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肯定也眼睛不眨一下地紧跟而去。他後脚刚进树林,树林深处便传出一个低柔的声音:“林三公子,在下在此地已恭候多时。”
  林圣宏惊了一惊,这个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并不是唐傲的声音。在他的深思中,一阵车轮转动的声划破了这一片树林的沈寂,月亮的清辉的照耀下,林圣宏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推著一辆轮椅出来,唐傲则跟在车旁。
  唐傲轻轻一笑道:“林兄,既然你今晚已到此地,那就说明你已经决意加入罗刹宫。那麽,这位便是少主。”林圣宏微微呆了一呆,随即躬身施了一礼,道:“属下林圣宏见过少主!”何话洵微笑道:“三公子太多礼了。林三公子纡尊加入敝派,实乃罗刹宫天大的福份。此等大事,本当为公子设宴庆贺,但时不宜,地不合,就暂且免掉,反正来日方长嘛,今後补上便是。”
  “少主言重了,属下愧不敢当。”林圣宏拱手道。何话洵道:“敢当,如何不敢当。从今天开始,林三公子便是罗刹宫在江南一带的负责人,宿耐!”他微微回了回头,似乎是在叫推车的那个少年。
  果然,那个少年缓步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和一块令牌,递给林圣宏後,便一声不吭地走回何话洵身後。这时,何话洵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了,“那本折子是江南一带归林公了管辖的一些门派,而那块令牌,想必林公子应该认得,便是罗刹宫的标志,罗刹鬼符。”
  林圣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罗刹鬼符,符面上诡异的骷髅似乎冷冷地看著他,带一丝嘲讽的笑,他双手合抱,恭敬道:“属下初入罗刹宫,竟得少主如此重用,属下受宠若惊,必当为罗刹宫出生入死,尽一已之力,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何话洵温和地笑了笑,道:“吩咐不敢当。在下只是想请林公子帮忙盯牢德艺山庄和华东的丁家。此两家与林家,一为近邻,一为远亲,於公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林圣宏道:“属下自当尽力!”
  何话洵微一颔首,道:“那就偏劳林公子了。”林圣宏拱手道:“不敢当,此乃属下份内之事。”何话洵抬眼看了看星空,说道:“今晚打扰林公子了,现在快到三更了,不如林公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林圣宏道:“少主言重。那麽,属下告退。”何话洵道:“林公子慢走,请恕不能远送。”
  林圣宏道:“不敢劳烦少主。”他说罢周到得施了一礼,方携林思安出林而去。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间,唐傲终於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少主,林圣宏乃是被逼入教,难保心中有点不顺,少主却委以重任,难道就不怕他──”唐傲一面说,一面注视著何话洵脸上的神气,只见他一直都是那麽温雅而带著一丝亲切的笑意,听了唐傲的话,他的脸上只是多了一点笑意,温和地说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圣宏的忠心的的确难讲,不过,眼下他已走投无路,只能帮我们,而以後呢,他会发现,要重振林家,也唯有走这一条路。”
  “原来如此。”唐傲应了一声,但他似乎还有一点疑虑,本想再问,目光一转间,却发觉何话洵眉头微微一蹙,原本温和的目光中竟闪过一丝杀意,但这也只是那一刹那的事,下一瞬间,他的脸上却回复到了原本的平和如水,若不是他紧接著的一声轻喝:“宿耐”,唐傲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一时看错了。
  何话洵话音刚落,宿耐已经右手双手轻轻一弹,一粒钢珠便直射而出,射向数十步开外的一棵树的树冠。随即一阵树叶摇晃我“沙沙”声,树梢一个纤巧玲珑的人影当空一晃,便落在了何话洵面前十数步处,明眸轻敛,开口盈盈唤了声:“大哥,是我。”
  “珊珊?”何话洵似乎有些意外,“怎麽是你?这麽晚了,你不去睡觉,来这里做什麽?”骆珊珊道:“我,我睡不著,就出来走走。在路上看到林三公子连夜往山下走,我以为他又要做什麽坏事,便跟了来,没想到竟是大哥你在这里。”她轻轻地说完,只是拿一双明眸远远地瞅著何话洵,她似乎在等候他的处置。
  “那麽你都听见了?”何话洵的口气似乎不像方才那样温柔而平和,多了一丝不善。骆珊珊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唐傲看在眼里,不禁在心里道:“这个丫头真是笨死了!你不会说没听到的啊,你这简直是自找死路嘛!”
  何话洵沈默地看了她一眼,良久,说道:“你跟我来。”骆珊珊轻抿一下樱唇,眼中竟有了淡淡的湿意,她幽幽地望向何话洵,道:“大哥,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何话洵犹豫了一下,问道:“什麽问题?”骆珊珊道:“血洗天阁府,是不是你的意思?”何话洵微一扬头,似乎有些吃惊。他看著骆珊珊出生,看著她从一个繈褓中的奶娃娃,长成如今的一个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整整十八年了,她从来没有问过一句关於他在教中或江湖上作为的事,就算七年前,他被江非尘挑断手筋脚筋,被她救回来时,她也只是默默地细心照料著他,而没有问他一句为什麽,现在却为了一个区区的天阁府,竟然问个这些,他怎不惊奇?但他也只是微微地沈默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说:“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骆珊珊喃喃地低轻念著,看著他脸上淡淡的神气,她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天阁府不在灭於他手,她也就安心了,至少她这样还不至於对不住萧曼姿。
  不是就好。
  她默默地垂下头,一行清泪扑朔而下。
  就算是哭泣,她也不要让他看到。
  因为她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