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细节问题上,终是女子比较心细,萧曼姿马上地反映到了一点不动劲之处,她道:“小女子听闻青鸟草堂消息三不贩,第二条便是非我正道中人者不贩。而且,董先生亲见的一些人也全是武林正道上鼎鼎大名的泰山北斗。但是,上官前辈终是星月教的中人,董先生怎麽会和上官前辈结为好友呢?”
  一听此言,周绘青不由眼睛一亮,道:“正是,正是!”
  原来不对劲处便在这里。江湖万事通董不言在江湖上是一个极正的人,与邪派中人绝对没有一点往来。但为何在上官阴口中,却是一个极讲义气,不分正邪的义士,这两者之间,可是有极大的出入。
  “青鸟草堂消息三不贩?”上官阴呆了一下,显然他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司景居回头道:“这是一十八年前青鸟草堂名动天下後定下的规矩。那时,你已禁在江老教主的陵墓了。不守那前後,董先生的变化似乎很大,先是背弃了相恋多年的月仙月笼纱,不久,便将青鸟草堂的总堂从衡阳迁到了荆州,又订下这条规矩,而此後,董先生便不再涉足邪道了。”
  上官阴叹道:“二十年不见,莫非真变了麽?”他默然长叹,沈吟半晌,却又坚定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如何,若非亲眼让我看到那黑袍客垢真面目,我实在难以相信他便是董先生。”
  周绘青望著上官阴,他看得出上官阴对董不言的佩服和崇敬,他相信如果一个人可以让上官阴这样的佩服,那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像天英二圣主那样的阴险的人。
  司景居忽道:“到了!”
  地道在走了近半个时辰後,终於到了它的尽头,司景居抬头望著头顶上方的那一方铁制的圆盖,道:“从这里上去便是星月教总坛了,上去後,不要出声,也不要乱走。如果能平安无事地呆到明天晚上,就万事大吉了。”
  地老紧张地望了望走过来的七转八弯的道路,问道:“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啊?”
  司景居道:“这个尽管放心,这个地道总共有一千零八种铁盖,而正确的走法却只有一种,若无人指点,一进半会,铁定是找不对路的。”
  说著,司景居伸手打开铁盖,一跃身便上了去,然後郁孤台扶著萧曼姿也上去了。最後上去的上官阴将附近的一些灯火尽数吹灭,方才跃身上去,并将铁盖重新盖了个严实。
  地道的出口是一间十分宽敞豁大的石室,十分空旷,没有一丝家私,只是靠右边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置著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而对著石门的是一个隆起的石坛,铺著几个软垫,看来这是一个练功室。
  果然,司景居介绍道:“这原是何教主的练功室,不过,自从何教主过世後,这里便也荒芜了。大家就是呆在这里吧,我先出去看看,为十五之会的人到了多少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
  司景居来到石门旁,拍掌在石门右侧的墙上连击了三下,石门“轰”的一下子开了。
  司景居出了房门,沿著还占著灯的走道东转西弯便出了练功室所在的大院。眼前顿时一明,一夜未见的阳光重新闪现在眼前,一时间倒还真有点不适应。司景居伸手遮在额前,四下望了望,便见有两个黑衣剑士走过来。
  “司长老!”两个黑衣人齐齐地行了一礼。
  司景居伸手问道:“各长老,护法,堂主都到了麽?”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堂主只到了五位,闵左使昨天刚到。”
  说完这些,这黑衣人竟自闭了嘴,与会的三十六堂堂主,四大长老,四大护法,左,右二使,除去骆成维,也尚有四十门人,今日已是十四,司景居奇道:“就只有这几个人?”
  黑衣人道:“本来四护法已经到了三位。不过,三天前,骆姑娘带著杨长老的降龙紫玉令前来总坛,说杨长老一行人被困衡阳城郊,碧护法听说,便和龙护法带著句月,金星两堂前去救援了。袁护法前天到,昨晚又匆匆走了。”
  “走了?”司景居觉得今年真是反常啊,每个人似乎都来去匆匆的,好像有很多事做一样。他挥挥手,示意那两个黑衣人下去,自己又沿著回廊继续前行,绕过一片竹坞,走进一道拱门,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院落里的石桌前,抚著长剑,痴痴地望著,茫然出神。
  司景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唤道:“闵左使!”
  闵锺伦回过身来,见是司景居,有些惊喜,道:“司长老,怎麽是你!”
  司景居望著他那还留有烧痕的面容,心中不免凄然,为何他星月教的两代左使都难逃烈焰焚容的悲剧?星月左使对内对外代表教主,三代而来,任左使者都是相貌俊美,武艺高超的青年男子,但现在却是,上官阴谋刺教主,遭受火刑而面目全非,闵锺伦则在八年之前的平湖酒家的大火中毁容,这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先兆?
  司景居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今年今日,还只有你我二人啊!”
  此言刚落,便被一个不满的声音给驳了回来,“嗳,司长老这话可不对了,怎麽把我俩给忘了呢?”
  伴著一阵“哈哈”的爽笑声,从另一侧的拱门中转进来了两个瘦小的小老儿,方才说话的细白皮肤,两鬓微霜的,正是四大护法之一的袁东臣。而另一个一脸沈闷,花白发须的却是四大长老中的金择书。
  司景居微微笑道:“是袁护法和金长老啊,两位也来了。”
  袁东臣道:“刚到,刚到。”
  闵锺伦亦微笑道:“袁护法昨日到了又走,不知是为了何事啊?”
  袁东臣道:“还不是听说了杨长老的事,便想赶去帮忙,谁知半踟遇上了金长老,听说俞右使也出了事,便又跟著回来想办法了。”
  “俞右使?”司右使和闵锺伦均是一惊。
  四人边说边在石桌旁坐下。司景居给每人都分了个杯子,闵锺伦便提壶倒茶。
  “俞右使出了什麽事了?”司景居有些惊奇,在他印象中,俞嘉是个乖巧,做事又踏实,稳重的女子,性情温和,又不曾与人结仇,怎的不吭一声便出了事呢?
  金择书这时发话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俞右使喜欢江少主!”
  瞧他神秘兮兮的样子,闵锺伦不禁失笑,摆摆手道;“江少主?这怎麽可能?”
  袁东臣一见闵锺伦的反应也乐了,指著闵锺伦对司景居道:“我当时的反应也是这样,哈哈,说起来,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当这偏偏却是真的。”袁东臣也有些不敢置信地轻轻拍了拍桌子。
  “真,真的?”闵锺伦不由地一怔,见他们的样子似乎也并不像是在说笑啊。
  金择书道:“当然是真的。在武当大会上,江少主决意一死时,俞右使发疯一样地大叫著跑了出去,我在後面追了一个月都没追到她。只希望不要做傻事才是。”
  “江少主?”司景居呆呆地出了一会神,他怎麽也不会想到那个温吞沈静的俞右使竟然会爱上乖张怪僻的江非尘?他不由地摇摇头,心中暗叹道:“俞丫头这下可有苦头吃了。”
  “那江少主现在呢?”闵锺伦问道。
  金择书道:“也不知去哪了。但他没再闹上武当,想必已经救出大小姐,隐遁江湖了。”
  袁东臣闻言假惺惺道,“江少主向来就这样,也不为星月教想想,他这一走,星月教怎麽办,不是後继无人了麽?”
  其实他心里正在称好,骆成维被他排挤出教(他此时尚不知骆成维已死),杨晔又受因了罗刹宫,金择书没有主见,司景居不怎麽了解教中之事,闵锺伦又幽居大半年疗伤,如今俞嘉又不知所踪,那明日的祭天大会的主事者,除了他,还有第二人选麽?“呵呵。”他暗中得意,不由地嘲笑起俞嘉的不明智。这天底下的男人千千万万,有谁不好喜欢,偏偏挑上江非尘。会爱上江非尘的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太聪明,没有敢爱,另一种就是太笨了,不知爱谁才好。“那俞嘉是属於哪一类呢?”袁东臣悠哉地摸著下颔上的那缕山羊胡,幸灾乐祸地想。
  今年看来又是星月教的大灾之年。
  八年前,星月教遭朝廷围剿,又受到罗刹宫的暗地里的设计,而使得两位教主一死一失踪,两位少主又生死不明,不得不退隐江湖,而今年似乎又要重蹈覆辙了,先是江非尘被困武当,再是骆成维被暗害,然後杨晔遭围,现在又是俞嘉失踪,星月教在隐退了七年後,刚想到重出江湖的第一年,便又碰到了这一大串的始料未及的大麻烦,不知道,以周绘青之力,能不能带领星月教开拓出一个新境界。
  当司景居再次返回那间练功室时,他心里沈甸甸地装著这许多忧虑。他拎了一大篮的食物进门,本来以为在这样一个什麽也没有的房间里,那一群人会觉得无聊,但当他进间时,却发现了他们竟然每个人都找到事情做,可谓自得其乐。
  上官阴正在一个角落中跟周绘青讲述星月教的创教史和教规,教条,而其他一些人则围在石桌旁,正围观著一幅字画,郁孤台沈默不语地注视著那幅字画,萧曼姿站在他的身侧,也是一言不发,幽娴贞静,司景居突然发现,他们二人站在一起,是那麽地登对,不由地使有想起一个词:天造地设。而天荒地老则面对面坐著两个石凳上,正在讨论著这幅字画。
  地老不满地叫道:“这是什麽见鬼的‘莫忌神功’,简直是莫名其妙嘛!什麽‘气凝神聚,重集心神’,‘气之所至,泰否自知’,哪有这样练功的啊,狗屁不通!不通!”
  相对於他的激动,天荒则显得平静得多,他重新审视了一番那幅字画,正儿八斤,神情凝重地说道:“据我所知,这根本就不是什麽神功心法!”
  地老一扬眉,道:“那是什麽?”
  天荒看了地老一眼,然後郑重地说:“不知道。”
  “啊?”地老不禁伸手拍拍额头,示意他要晕了。
  司景居将食物放到石坛上,道:“大家如果饿了,这边有食物。”
  “有食物!好啊!有吃了。”
  第一个响应的自然是地老,他兴冲冲地跑过来,抓了个苹果冲冲地拿去给天荒後,才自个儿再跑去拿。
  司景居见状不由微微笑道,“天荒地老,果真焦不离孟,情比金坚!”天荒地老,虽然时常会因一些事情而起争执,但他们的友情实在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他们朋友几十年,向来形影不离,对方随叫随到,为了友情,两人都不曾成家立室,只是结伴游荡江湖,潇洒自在。
  试问,这样的友情,自古而今又有多少呢?
  萧曼姿也缓步过来,拿了两个小糕点,回到郁孤台身旁,递了一个给郁孤台。
  瞥到眼角递过来的小糕点,郁孤台方回过神来,他微微怔了怔,回头迎上萧曼姿温和的目光和莞尔的笑容,不禁呆了一呆,随即温和一笑,道:“谢谢。”才接过糕点。
  萧曼姿轻声问道:“可曾看出什麽端倪来?”
  郁孤台道:“还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司景居缓步走过去,只见石桌上铺展著一幅薄如蝉翼的丝绢,但上面却端端正正地用正楷写了好些字,仔细一看,均是四字名,共有二八十六句,对称而书,画面工整而整洁,上面写的乃是“万物之始,以气而生。气凝神聚,重集心神。鼻口自观,丹田宛宛。手脉商阳,九返归真。上自百会,下达阴脊,气之所至,泰否自知。日往一次,夜返一回,莫忌神功,阴极阴至。”
  这六十四个字,莫说是内功法门,实在让人难思,此一套运气法,根本闻所未闻,颠来倒去,真有些乱七八糟的,但若说是诗句,又不知所云,且韵也押得混杂。怪不得郁孤台说有些怪怪的。
  司景居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悄悄地退了开,不打扰他们思索。
  地老又开始发表高见,“让我说,这根本就是乱七八糟唬人的!萧承旭那老儿连妻儿都不顾,又能干出──”
  “地老前辈!”郁孤台竟破天荒财打断了地老的话,道:“司长老好像找你有事。”
  要知道了堂堂德艺公子何时曾这麽没有礼貌地打断他人的话语,又进行欺骗呢?
  “嗯?是吗?”地老呆了呆,便起身叫了声‘司长老’,就兴冲冲地过去了,而天荒自然也不吭一声地跟了过去。
  萧曼姿又如何看不出郁孤台的反常来,她默默地望著他的平淡如水的侧面,柔声道:“你知道什麽,是不是?”
  郁孤台回眸看了她一眼,马上地又别过了头,沈默了半刻,终是点点头。
  萧曼姿又道:“不能告诉我麽?”
  郁孤台道:“对你没有好处。”
  萧曼姿道:“至少应该让我明白。”
  郁孤台又沈默了一会儿,忽道:“你没有在这幅字画上发现什麽吗?”
  萧曼姿道:“有。”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幅字不是我爹爹的亲笔。”
  “不是麽?”为人争夺已久的天阁府外传画卷竟然不是萧承旭的亲笔,这已经是够让人惊奇了,郁孤台的神气却还是淡淡的。
  萧曼姿点头道:“天阁府字画承袭唐代柳公权的笔法,世尊柳体,清瘦俏丽,但我爹爹却颇爱颜太师的颜体,他的字中,虽然还是铁划银勾,柳意盎然,但在一些笔画中,却又情不自禁地渗入了颜体的精华。就像这个‘手’字,和‘阴’字,”萧曼姿伸出纤纤玉指指了两个字,道,“柳味十足,而颜意不到。如果让我爹爹来写,就绝对不会写成这个样子。”
  郁孤台道:“这是说,有人暗中换过了?”
  萧曼姿轻轻点了点头,但在什麽时候,被什麽人暗换的呢?她却一点都不知道。但无论是什麽人,既然给她换成了这一幅,又指点她来找郁孤台,必定是有什麽深层的意义。而且选在了在她将画卷交与郁孤台以後,才又大费周章地指点她来找,看来这其中的秘密只有郁孤台才能看得出。
  萧曼姿不由问道:“真的看不出什麽吗?”
  郁孤台犹豫了一下,说道:“有。”
  萧曼姿一惊,道:“是什麽?”
  郁孤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是一首‘藏头露尾’诗。”
  “藏头露尾?”萧曼姿一呆,她听说过,“藏头诗”,这“藏头露尾诗”她却是闻所未闻。
  郁孤台解释道:“敝祖父当年破滇南五毒教时,曾写过一首‘藏头露尾’诗同家父联系。所谓藏头,就是将要说的话藏在每一句的头一个字中,即是‘万,以,气,重,鼻,丹,手,九,上,下,气,泰,日,夜,莫,阳’。而谓‘露尾’,也便是将每句的末一个字圈出来,将这十六个字,再四字成句,便是‘万以气重,鼻丹手九,上下气泰,日夜莫阳’,圈出每句最後一个字,就是‘重九泰阳’。”
  “重九,泰阳?”萧曼姿微微一呆,沈吟道,“重九,便是重阳之日,泰便是岳,重阳之期,岳阳楼?”
  郁孤台点头道:“萧阁主的秘密便在这重阳日的岳阳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