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死了?”:萧曼姿怔了一下。雪无双插嘴道:“听说是为了帮武当派的一个小姑娘去找江非尘报仇,为江非尘所杀。”唐菡恨恨地骂了一声道:“不自量力!该杀的小淫贼!”萧曼姿心里却是有些奇怪,江城子应该不是这么不自量力的一个人,但是江非尘杀他也不是没理由,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
  唐菡忽然想起什么事,起身来到月笼纱身旁,道:“曼姿,你或许会奇怪娘为什么会和‘黑道四仙’熟识,其实莎莎是娘的亲妹妹,也是你的亲姨娘。”一直沉静的月笼纱却摆摆手道:“姐姐,休要再提往事了,这些年来,我向乎要忘却自己曾经也是唐门的人了。你们娘儿俩阔别十六年,也该多说说话,我和雪姐姐先出去了。”
  唐菡知道她不愿提及往事,便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月笼纱和雪无双双双往门口走去,迎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花想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娇喘吁吁,扶着门槛急急道:“雪儿,你是不是还带了什么人回来?”雪无双闻言双眉一蹙,便“登登登”地跑了出去,花想容也紧随而去。
  清雅素净的院落中,竟分四个方向站了四个一身黑色劲装的黑认人,背负长剑,面色僵硬而木然,肃然而立,就像雕刻精细的石雕。
  雪无双一见这些不速之客,想来也是跟踪自己来此,不由地怒从心生,愤道:“你们是什么人!”那些黑衣人木然无语,竟似毫无觉一般。花想容和随后赶来的月笼纱三人奇怪地对望了一眼。他们的漠然,对于恼怒的雪无双来讲,无疑是火上浇油。只见她莲步微移,便听得“啪啪啪”四声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其出手之快,萧曼姿亦不觉为之惊叹。
  看的人心头都惊了一下,偏那些挨打的人,却浑不知觉,木偶般地站着。雪无双愈恼,冲着院外大声骂道:“董不言!你个阴魂不散的董老乌龟,你有种跟踪本姑奶奶,就给我滚出来,缩头缩脑的,你不要脸!不要脸的老杂种,滚出来!”雪无双真得气昏了头,她用了那么多种法子,竟然还是摆脱不了,还是让他们跟了来!她快气疯了!
  月笼纱的瘦削的身子却猛地震了一下,她颤颤地往前走了一步,道:“雪姐姐,你,你说什么?他们,他们是青鸟草堂的人?”雪无双背对着她,没看到她脸上痛苦不堪的神情,依然气恼地大声骂道:“除了那老乌龟,谁还有那种能耐?鬼鬼祟祟的,不要脸!卑鄙无耻!”
  “雪儿!”花想容连忙上前拉雪无双一下,道,“少说几句。”雪无双这才回过神来不安地看着月笼纱,神色尴尬地说道:“月儿,我--”月笼纱的目光却直直地穿过雪无双,望着不知处的遥远,精神似变得痴痴迷迷,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竟泛起了一抹娇羞的红晕,她蹒跚地走向最近处的一个石刻般的黑衣人,伸出藕白的小手,娇怯怯地拉拉那人的衣袖,柔声道:“不言,我想好了,我跟你走。爹娘不喜欢你,是他们不好,你不要生气。我现在不睬他们了,我们走,爹也不要了,娘也不要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娘?”萧曼姿惊愕地望向唐菡,却见唐菡的脸上已挂满了泪水,一向笑脸盈盈,娇媚可人的花想容竟也低着头抹眼泪。
  “不言,你怎么不理我呀,我是莎莎,唐莎啊!不言,不言!”月笼纱使劲地晃着那黑衣人的手,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和痛心。雪无双一抿樱唇,走过去想拉回月笼纱,谁知,月笼纱紧紧地攥着那人的衣袖,怎么拉也拉不回来。雪无双急了,大声道:“月儿,他不是董不言,他不是!”
  月笼纱使劲地想抽回被雪无双拉牢的手,一边惊恐地往那人身边缩云,惊叫道:“不,不,我不要回去,不要!”一边她又回头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董不言,哀声道:“不言,你帮帮我,你帮我啊!不言,帮我!”那黑衣人还是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着,面无表情。
  这时,院落里黑影一闪,凌空一闪,便落在了当场。来人是一个二十开外的青年男子,刻着蓄着两撇精心修饰的小胡子,一身吊儿郎当的装束,正是风琅星君。他一来便半眯着眼睛,“啧啧啧”了好半会,叹息道:“啧,搞得这么凄凉做什么?不就是区区一个董不言么,他不帮你,我帮你!”说着,他便横出一掌,从中分开雪无双和月笼纱,一面朝雪无双又补了一掌,一面又变掌为爪,朝着月笼纱抓去。站在近旁的的花想容正想帮忙,却只见当空一个淡红的身影一晃,随即一股怡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也不知她是如何出手的,风琅星已往后退开了几步,悠然地摸了摸小胡子,“嘿嘿”笑道:“嘿,今天艳福不浅哪,老的,小的,大美人,小美人,全到集了,嘿嘿,不错,不错,真不错!”
  那个红影缓缓地落地,厉声道:“小贼!你方才在我房中做什么!”风琅星笑道:“当然不只是想看看你这位大美人的香闺这么简单。”“那是做什么!”红影再次喝道。风琅星忽然收起了笑容,道:“属下罗刹十二星之风琅星奉命特来领取罗刹圣符,还请鬼母不要为难!”
  红影怒道:“放肆!小小风琅星竟然用如此的口气对我说话,回去叫你们尊主来见我!”风琅星嘿嘿冷笑道:“遵命,属下这就去。不过介时谁去见谁就不一定了。”风琅星的语气傲慢而无礼,他不屑地撇撇眼,朝着那四个像木偶一样的人招招手,道:“我们走!”
  “风姐姐。”雪无双慌忙上前一步。听她唤出这一声“风姐姐”,萧曼姿方知这红影竟是二十多年的武林第一美人武林八美之一的罗刹鬼母风恋棠。
  月笼纱一见风琅星要走,急呼道:“不言,别走,等我!不言!”月笼纱轻顿莲足,急切切地便要追去。“月儿!”风恋棠红袖一拂,脚下轻滑,一把将月笼纱拉住,随即纤腕一扬,“啪”的一下点了她的昏睡穴,一边吩咐道:“容儿,扶月儿回去。”
  不等花想容回答,萧曼姿上前一步,道:“我来吧。”风恋棠回过头,微微看了萧曼姿一眼,淡淡道:“扶她回房。”萧曼姿终于看清了风恋棠的容貌,身为女子的她,也要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绝伦的女子。她一张鹅卵形的脸庞,精雕细琢的五官,不禁令人惊奇上苍在刻画这一张脸时,竟至于如此细致。毫无瑕疵,近乎完美,更令人称奇的是,算来年已近半百的风恋棠,只除了满头秀发中夹杂了几根如霜的白发外,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刚过三旬的美艳少妇,风韵秀致。
  萧曼姿扶过月笼纱,惊觉怀中的重量竟是如此地轻,轻似无物。望着月笼纱的脸庞和残留在眼角的一滴泪水,萧曼姿的心中无比沉痛。
  唐菡柔声道:“曼姿,你回阿姨回房吧。”萧曼姿点了点头,便扶着月笼纱沿着原路回去了。
  “站住!”风恋棠回过头冷冷地喝住风琅星。风琅星也不违冷子管,乖乖地折回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嘻嘻笑道:“鬼母还有什么吩咐啊?”风恋棠道:“真是尊主叫你来索取罗刹圣符的?”
  风琅星扬眉道:“当然,若不是尊主让我跟踪雪无双,属下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知道鬼母您在这里。”风恋棠冷笑一声道:“他要罗刹圣符做什么!”
  风琅星笑了笑道:“本来呢,这个咱是不好说的。只不过,鬼母问起来了,做属下的也不好不说。”风恋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油腔滑调十分不满。风琅星还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本来呢,鬼母将罗刹宫交给了尊主,让少主做副手,本来是合作愉快。但最近鬼母您那个鬼宝贝儿子出了鬼主意,竟然暗中动手脚弄走了星月宝鉴,将圣符交给了您那鬼儿子,让他接掌罗刹宫,那合星月教和罗刹宫两派之力,天英门不就没戏了,玩完了么。所以,尊主就差来拿了。”
  风恋棠冷冷笑道:“他想得倒是不错。你当跑腿也跑得挺勤。不过,没拿到圣符,怎么回去交差?”风琅星:“来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担心,怕事有不顺。但是,现在--”风琅星眼珠子转了转,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垂着金黄色丝绦的碧玉小牌在面前摆弄了一下,道:“已经不担心了。”说着,他又将玉牌放回怀中,拍拍放牌的地方,道:“万事顺利!我已经拿到了。”
  “风姐姐!”雪无双道,“我去夺回来。”风恋棠紧紧地盯着风琅星,忽道,“雪儿,这里交给你们了。”雪无双毅然道:“他们五个若走了一个,我雪无双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好!”风恋棠纤腰一扭,便飞一样地往自己的居处而去。她方才回房时发现风琅星在她居室内鬼鬼祟祟,便追着他出来,现在进房一看,见屋内一片狼藉,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床上也翻得七零八乱。正如一般美人,风恋棠素爱清洁整齐,现在却见自己的闺房变成了这副样子,心中顿时火冒三丈。她忍住怒火,当下往镜台处走去,定定地站到了那一枚古旧的菱花镜前,镜中映射出她绝美的容颜。
  风恋棠缓缓地拿起映着自己容颜的镜子,轻轻地抚摸着镜面,自言自语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已者容。悦已者容--”不觉间,一滴晶莹清澈的水滴到了镜面上,溅起了几朵小水花,风恋棠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竟然又流泪了,发现自己竟然还有泪。三十二年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这个男人而伤心了。太不值得了。到头来,原本自己与月笼纱一样地傻。风恋棠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轻轻摇摇头,试图摆脱往事的纽结,伸手在菱花镜背面摸了一阵,竟摸出了一个与方才风琅星摆弄过的一模一样的玉牌,但玉质更纯粹,更剔透,更晶莹。
  风恋棠喃喃道:“他为何要骗我。”这时菱花镜中竟出现了另一张脸,一张清秀,斯文的脸,在风恋棠的后面,但当她反应过来时,浑身已经动弹不得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抓走了风恋棠手中真正的罗刹鬼符,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缓缓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不曾验过我什么,这就当是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了。”
  风恋棠的目光触及菱花镜中那漠然的面容,忽然心中一悲,不禁唤了声:“洵儿!”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何话洵闻得这一声慈母的唤声,脚步不由地停了一下,在他的记忆中,他的母亲向来待他如同仇人,何曾这么温和地唤过他?
  “你准备对付天英门?”风恋棠缓缓问道。何话洵平淡如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好!好!”风恋棠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何话洵不禁惊愕地回头看她。风恋棠的笑志渐渐隐去,忽厉声道:“真不愧是我罗刹鬼母的儿子,天英门,帮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何话洵出神地望着风恋棠,眼神复杂而迷茫,她一会儿,他才缓缓说了一句:“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儿子了。”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时,他又淡淡地说道:“但已经太迟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然后,他修长黯淡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
  “洵儿。”风恋棠呆呆地站在那里,喃喃地念。看到他,她才想起,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她亲生的儿子,嫡亲的血肉。细细算来,他今年该有三十三岁了,自他十二岁离开她被送入星月教,算起来整整有二十一年了,这二十一年来,她见过他几面?七年前一面,今天一面,除此之外,似乎不再有了。
  “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儿子了。”“但已经太迟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风恋棠不清楚,但心中却已阵阵地刺痛,因为她的心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乖巧的跟在她身后,亲热地叫着娘,在被烦躁的她狠狠地一个巴掌过去后,不哭也不闹,只是含着泪,幽怨地瞅着她的那个白净温和的小男孩,是什么让这个曾经对她这么亲近的儿子,变得这么疏远。
  她一直觉得他一如他父亲那样地软弱无能,优柔寡断,向来对他无甚好脸色,也从不承认他是她的亲生子,听他一叫娘,她马上一个巴掌过去。二十一年前,竟又狠心地将他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送入魔窟星月教,参与一场血雨腥风的大阴谋。
  其实,一大半的原因是在于她。这一点,她自己也是非常清楚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后果,更没有想过去补救。从来也没有。
  “风姐姐!”“风姐姐!”
  一阵女子的惊惶的呼叫声,花想容顾不得敲门便匆匆地推门而入。“风姐姐!”花想容一见风恋棠定定地站在原地,便疾步过去,道:“风姐姐,幽兰深谷被围了。风姐姐?”花想容见风恋棠竟然一动不动,怔了一会,才发现是被人点了穴道。于是,她素手一扬,“啪”“啪”几下便解了穴道,疑道:“风姐姐,是什么人?”
  风恋棠却是一脸沉重,她放回手中的菱花镜,不发一言地往外面走去。
  雪无双与风琅星还在混战中,唐菡也回入了战局。风琅星却仍然不当一回事地笑嘻嘻地前言不搭后语。风恋棠凝视了片刻,忽然纤腰一拧,便如一只脱线的风筝我,飞速地往院外扑去。
  那红色的身影未到门口时,迎面便扑来一个黑影,一排黑衣人当空一个晃动,便成一字状挡在院门口。那一排十几个黑衣人,全是一色的装束,有几分像是罗刹宫的人,又有几分像是星月教的人。其中一个黑衣人绷着脸道:“鬼母,请鬼母在中秋之前不要离开此地。”
  风恋棠被迫停了下来,冷冷道:“你们想软禁我?”黑衣人却闭上了嘴不再讲话,表明此事势在必行。“风姐姐!”花想容跟上来道,“区区几个小喽罗,我们难道还怕他们?我们一起冲出去!”但风恋棠却伸手拦住花想容,道:“我们回去。”
  “风姐姐?”花想容愕然了。以风恋棠刚强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甘心被人软禁于此。“难道是为了唐菡?”但这么些年了,唐菡与萧旭的夫妻情分已绝,唐菡都不再顾及,风恋棠又怎么会去顾念师兄妹之情?黑道上是从来都没有情分可讲的。那是为了什么呢?
  “雪儿,菡妹,回房!”风恋棠沉着一张脸,一拂丝绸般的宽袖,疾步往回走去。衣带飘飞处,袅袅娜娜,就似一只彩蝶蹒跚蹁跹而去,轻盈而美妙,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