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珍珑棋庄。
两扇朱漆的大门依旧紧紧地关着,高高的台阶纤尘不染,白亮亮的阳光照射下来,反射出一片白茫茫的刺眼的光芒。大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张着口蹲在门口,也似被这严热的夏日照得受不住,连动也懒得动了一下。高挑的屋檐下两只红灯笼也一动不支地悬在半空,灯笼上:珍珑棋庄四个字,显得分外鲜亮。
这时,台阶下飞快地从一旁的道边奔过一个矮小的身影,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奔上了十数的台阶,扑到大门处,“啪啪啪”一阵狂敲,一边张皇地竹来时的路上望去,一边急声高呼:“开门!开门!”
过了许久,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那人影便急不可耐地扒着门缝挤了进去,然后立即把门重重的关上,这才喘过一口气来。那开门的家仆怔怔地盯着他,错愕道:“黄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原来那落荒而来的正是江南三怪之一的“九指神偷”黄奇山。这时,他喘过几口大气,慌慌然地对那仆人道:“快,快带我去见商恨雨,快点。”
常言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而对于商恨雨来说,每天他一刻都不曾离开的便是棋盘棋子。现在是午时时分,是千家万户用午膳的时候,但商恨雨却依然静在棋盘旁,执着一颗黑子,在专心致声志地研究面前的棋局。
“老伙计,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人命关天哪!”黄奇山一时屋,便扑到商恨雨的对面,一脸沉重地望着商恨雨。商恨雨却还是紧盯着棋盘,看也不曾看黄奇山一眼,口中淡淡道:“这传世的珍珑棋局果真非同寻常,我一直希望能找出另一种更简单的反败为胜法,却一直未能如愿――”
“救命啊,老伙计!”黄奇山发急了,哀声道,“你若再束手不管,可要天下大乱了,大乱了。”黄奇山的声音抖然一高,“救命啊!你看我一眼行不?商恨雨,商恨雨!”黄奇山的声音越叫越响,越来越沉不住气,但商恨雨却还是不理不睬地专心研究他的棋局,对黄奇山的大叫置若罔闻。
“商恨雨!”黄奇山这下可恼了,他一不做二不休,身体往前一扑,双手来个大回旋,“哗啦啦”一阵将满盘的棋子措了个七零八乱,一边恨恨地道:“叫你不理我!叫你不理我!”
商恨雨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霍然长身而起。黄奇山不由地愣了一下,乱搅一通的手也停了下来,“发火了?”他心中也颇有些缀缀然,这么多年了,他似乎没见过商恨雨发过怒。商恨雨一双微含怒气的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黄奇山,忽道:“你跟我来!”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黄奇山呆了一上,犹豫着跟了出去。
商恨雨在一间大屋子前停住了,伸手推开门进去。黄奇山一时门便看到,那间屋子里的家具已经全部被搬空了,一片空荡荡的,地上却躺了一排的死人,尸体上盖了长长的一块白布,凄凉而怵目惊心。
乍见这一幕,黄奇山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怎,怎么死的?”商恨雨面无表情,道:“是庄里的下人。被人毒死的。”“毒?毒死的?”黄奇山奇道,“怎么回事?他们只不过是一些不懂武功的小老百姓,是什么人同他们有这么大的仇?还有,老庸医呢,他,他不是在珍珑棋庄的么?”
“他走了。”商恨雨淡淡道,“你最好也快些离开。在这里,你更快没命!”说罢,商恨雨拔腿就往外走去。留下黄奇山一个人面对这么多死人,黄奇山当下口念“阿弥陀佛”合掌拜了几下,便匆匆忙忙地去追商恨雨。
“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黄奇山紧跟着商恨雨问道。商恨雨道:“不知道。”“知不知道是什么毒?”黄奇山又问。“不知道。”商恨雨还是这样回答。“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黄奇山问道。不见商恨雨回答,他又开始破口大骂神农叟,“那个死庸医,就知道是个贪生怕死,不讲义气的老混蛋!有福的时候,嚷得最响的就是他,有难来了,跑得比谁都快!老杂毛!贪生怕死!”
“谁贪生怕死来着!”黄奇山一言刚落,前方拐角处便冷冷地有人骂了一声。黄奇山一听这声音,便跳了起来,大叫一声:“你这个老庸医还敢回来!”便冲到那拐角处,指着拐角大声骂了起来。拐角处冲出一个与黄奇山差不多年纪的老头,一身半旧的褐色布衫,花白的发须,腰板挺得直直地,正是江南三怪之一的“无病不治”神农叟。神农叟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经黄奇山这么一骂,他立马火冒三丈,毫不留情地回骂道:“你这个贼老儿,你骂谁啊你!就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黄奇山冷哼一声,道:“大难临头各自飞,既然走了,回来做什么?你这‘无病不治’可治不了死人!”神农叟脸色发青,愤然道:“我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啊!你这贼老儿,不知情由地就知道说风凉话,我包你在这里呆上三天,便绝不会再这么说。”
黄奇山哼了一声,表示他不信。神农叟气得可以,一把拉起他,道:“你跟我来。”说着,便一把拉起黄奇山的手,连拖带拉攥地将他往回拉。黄奇山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不满地大叫:“死庸医,去就去,拉拉扯扯地做什么,死庸医!庸医!”
神农叟这次却不睬他,任由他骂,直到将他拉回到了那间放满死尸的大房子,才松了手。黄奇册瞪了神农叟一眼,道:“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神农叟上前几步,一把掀起那块白布,立马一副鲜血淋淋的场景跃入眼帘,一般中毒而死的人,除了口鼻发黑,七窍流血外,不会再有躯体上的伤痕,而这些人却不但头破血流,身体上也血迹斑斑,有的甚至连肠子都流了出来。一片惨痛。
“这,这是怎么回事?”黄奇山铁青着脸道。神农叟出乎寻常地郑重,他一边盖回白布,一边道:“这种毒从来不曾见过,也是超乎寻常的歹毒。中毒的人,一天内不会有任何症状,就像常人一样,便第二天,便会渐渐出现精神恍惚,力不从心,神经错乱。有些人会使命地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有些人便会拿刀砍自己的手,自己的腿,各人所为虽然不一,但相同地都是自虐而死,却不会攻击其他人。”
“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毒?”黄奇山不禁问道。神农叟道:“不知道。”“不知道?”黄奇山一听又跳了起来,大声道:“那你还称什么‘无病不治’?”这一句话又正中神农叟的伤处,他马上反唇相讥,骂道:“你号称‘九指神偷’,你能上天偷王母娘娘的蟠桃么你!”
黄奇山愤愤道:“好!你有理!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看着庄里的人一个一个地全部死光吗?”神农叟道:“我当然有办法。”黄奇山道:“你连是什么毒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神农叟哼声道:“你当我这几天是去睡大觉了么?”神农叟低头在随身携带的药搭中摸出一个青瓷瓶来,说道,“这里面是八颗绝命青霜,这种毒药性烈,空前地霸道,中了这种毒后,就算再中了别的毒,它也会将那种毒转化为自己的毒性。青霜之毒的潜伏期是八天,让庄里的人,每人服下一颗,在最近的八天,就不用再担心会中那种毒,而八天后,我会给出解药。如果到时危机还没有过去的话,只有继续服用青霜之毒。”
黄奇山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听罢,他拍拍神农叟的肩,道:“好家伙,还真有你的!”神农叟得意道:“那是自然,谁叫我是――”“无病不治嘛!”黄奇山和他一起大声地说道,然后相视大笑。神农叟回头对站在门口的商恨雨道:“老商,快去把庄里剩下的人集中起来,我来分药。”
商恨雨没说什么,便回身走了。
神农叟笑盈盈地将那青瓷瓶收好,便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折了回来,道:“唉,贼老儿,你怎么突然跑来了,怎么了,偷了谁的东西,被人追杀了?”黄奇山伸手拍拍神农叟道:“想不到你这老庸医倒不是挺知道我的,不过,我这次惹上的不好办哪!只有跑来求老商救命了。”
神农叟皱眉,道:“是什么人啊?”黄奇山
伸长脖子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青鸟草堂。”神农叟怔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知着走了,摆明了不信。“你不信?”黄奇山急了,紧跟着神农叟出了门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被青鸟草堂追得没地方逃,才躲回珍珑棋庄的。你以为我想回来啊,这里闷又无聊,谁要来啊?”
神农叟还是笑,道:“青鸟草堂追你做什么?”黄奇山道:“因为我――”
他这一句话没说完,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同时一声娇喝,道:“老不死的庸医,我害人,你救人!我要你不得好死!”言未落,黑影当空一旋身,便有几根光亮的细针直射向神农叟。黄奇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神农叟往旁边一攥,两人就地一滚,终是躲过了那一片银针。
黑影见一击不中,纤腰一扭,素手微扬,又是一把银针脱袖而出。神农叟一见,不由吓白了老脸,大叫一声,“我的妈呀”,便抱头躲到了院子里的石桌后面。黄奇山见神农叟反应比他还快,暂时还找个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他便一骨碌从地上起来,凌空一个跃身,便出招去对付那黑衣妇人。
神农叟见黄奇山二人相持不下,便琢磨着从这里开溜去找商恨雨救命。他于是先往后面缩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站起身飞速地往一旁的小路逃去。
还没逃出几步,眼前又是一个黑影一闪,直直地挡在了他的面前。这个黑影异常的高大,神农叟站直了也只到他的胸膛。神农叟在他身上撞了一下,差点跌了出去。神农叟好不容易站稳,壮壮胆子,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黑认人并不答腔,只是大手一伸,抓着神农叟的衣领,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另一手马上扼住了神农叟的脖子,朗声冲着同黄奇山交手的那个黑衣妇人,道:“婵儿,要怎么处置?”那黑衣女子想也不想便道:“杀了他!”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抬起手,便要一掌击向神农叟的脑袋。
神农叟吓得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黑衣人当然不会理他,但是这时响起了一个声音,却救回了他一命,“闹够了吧,萧兄弟!”
黑衣人,正是天英二圣主萧朝盛,也就是天阁储阁主萧承旭,惊了一下,一转目光,便看到右侧的回廊下直直地站了一个修长,瘦削的半百老者,他的鬓角虽已泛白,便眉目之间,那抹俊朗潇洒飘逸出尘的感觉仍然挥洒不去,他定定地盯着萧承旭,缓缓地从回廊走了出来,端方而稳重,气质清贵而沉静。
这个人,便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南三怪之一的“难得一笑”商恨雨,也便是昔日的“皓月神掌”江近阳。“难得一笑,”的确,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未曾笑过了,都快忘了这人世间还有笑这一个词。
尤隐婵一见江近阳出来便恨得两眼发红,她银牙一咬,恨恨道:“江近阳!”她撇开黄奇山,便出招往江近阳攻去。“婵儿!”萧承旭却放开了神农叟,快速地过去拦住尤隐婵,柔声道:“让我先问他一些话。”尤隐婵咬牙切齿道:“好!我也正想问一下,江近阳,我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你为何要杀我城儿,为什么?!”尤隐婵一思及不曾见儿子最后一面便成永诀,不免地眼圈儿一红,泪水双扑朔而下。
江近阳淡淡道:“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得你们的城儿!”“你不不承认?”尤隐婵又气又恨,颤声道,“江近阳,我们师兄妹一场,你就算不念同门情分,也不用这么心狠手辣!城儿与你有何怨仇,你要杀了他,城儿,我的城儿――”尤隐婵声泪俱下,双腿一软,便缓缓地瘫了下去。“婵儿!”萧承旭慌忙扶住她,一边道:“城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