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铁荒紜的家门口,方巧柔很有些莫名的情绪。
说来也奇怪,明明也就是四天前与铁荒紜电话连络,前天在捷运上开始与铁荒紜本人接触,昨天在铁荒紜家远端协助綾罌一阵,可是方巧柔却觉得自己跟铁荒紜非常熟稔,好像很多年似的。但是,方巧柔很确定,今年才第五天而已,不是认识了五年、五十年、五百年啊!
一想到昨夜嘰哩瓜啦,问了铁荒紜一大堆一大堆问题,瘸老四都满脸被打败的模样,方巧柔回到家时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按了电铃,应门的是一名女僕。
不过才刚换上居家拖鞋,竟是女僕长出来接待了。且看她看到老赵时,神情一愣,估计是没想到男生竟然可以长得这麼帅,虽然现在已经就不是人了,但是也太超越人类了吧。
不过更让女僕长失态的,还是綾罌的出现。
「罌罌!」
女僕长张开双臂,差不多就要对綾罌来个拥抱礼时,綾罌吓得身影急闪,可怜兮兮地躲到方巧柔身后,可见完全没有这裡会出现cos女王的心理準备。
方巧柔一呆,这是準备玩母鸡带小鸡吗?且看女僕长那近乎发光的双眼,自己挡得住吗?
「有这麼夸张吗?」老赵歪著头,看向綾罌:「她的战力有这麼强吗?」
方巧柔不解,却听綾罌连忙说道:「就死缠烂打的功夫而言,破表了!」
「打不跑吗?」老赵有点兴致了,随手一招,也不知从哪来的大刀就这样握在手上,一口白牙笑到让方巧柔觉得毛骨悚然。
正想著要怎麼推开方巧柔、活捉綾罌的女僕长,在被老赵盯上时,不禁神色一肃,姿态一僵,旋即双手轻招,双剑在握,竟是準备出击!
对此,老赵一笑,虽然不大声,但是笑得周遭盆景纷纷震动,连空间都被震出阵阵波纹,声势相当惊人……
方巧柔瞪大了双眼,显然看过老赵出手的她,此时才发现他在总统府时还没什麼出手,现在才是要动真格的。
綾罌倒是一脸稀鬆平常,打开音乐播放器,任凭那首锣鈸、细微金属声搭配的弦乐响著,在这当下响到女僕长、方巧柔都有些心惊。
方巧柔倒是还好,毕竟听过一次。可是女僕长哪裡想到綾罌会播放这首冷静而无情地蛰伏,以待飆速的必杀一击,让听者很难喘过气来的音乐?没有心理準备的她,就算面临老赵突然爆发的战意时还能握上双剑,此时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挑错对手了。
果然,老赵那口不怎麼流利的闽南语再度爆出:「相杀吧!」
话声方落,老赵不过身形一闪,便来到女僕长的身后,大刀一挥。女僕长意图回身使开剑路时,偏偏赶不上老赵的速度,竟是身形转动不到三度,还算白皙的脖子就被大刀架住了。
老赵神色一沉,缓缓收回大刀,看向方巧柔身后的綾罌:「这就是你说的打不跑?」
被藐视的女僕长,当然不是很愉快,但是即使大刀已经离身,她还是没敢露出不悦的神情,以免发生误会。毕竟,一周三百六十度,自己连转个三度都没有就被制住,实力差距已经够让她明白自己该有什麼样的姿态了。
「……谁会像你一样,见面先打一顿再说?」綾罌感嘆地说:「我再怎麼说也是一介魔君,总不能惹上欺负女流的笑话吧?」
不料,此话却遭来方巧柔、女僕长的白眼:这是打哪来的封建角色?女生就不能是高手是吧?
老赵也歪著头:「这丫头是不怎麼样没错,但是女性高手很多啊,像是黑定王、万缘,擅长散打,都能跟我拆招;清化真人、姝影、月魔尊,擅长剑术,我还不见得打得赢;妖皇更是双刀高手,听说她的妖界江山,一小半是因為她的美貌,一大半是因為她的刀法,可惜我一直没机会挑战她。」
方巧柔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老赵竟然强横如斯,前生今世加起来都还不到两甲子,却能跟修练数甲子的存在较量!
女僕长更是惊骇,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位看起来只是很帅气的鬼魂,竟然有如斯战力,这哪裡还是自己所能想像的?
「不错,老赵说得好啊!」
亲切的男声远远传来,惊得女僕长连忙收剑、整理衣服,站好后随时準备行礼。方巧柔也是一愣,明白这是铁荒紜的声音,敢情是方才他就在附近,刻意让老赵杀杀女僕长的威风?
綾罌却神色猛变,拿著音乐播放器的右手都颤抖起来!
只听那首西方怪杰风的乐曲,一登场便充满喜感,层层叠叠的小提琴声与恰到好处的背景打击乐,委实是曲不惊人死不休。接著,在充满神秘的电子合成音牵动下,一整个不知道究竟自己是上天还是下地,飘忽不定;竖琴轻巧,又使听者觉得身处宫廷,却完全不必拘束,爱去哪玩就去哪,活似一名年纪不小却又顽童脾气的中年男子手持酒杯,有点荒腔走板地随意乱晃……很有些诡异,很有些疯狂,但又很有些亲切。
老赵一愣,但也只是一愣,显然他明白綾罌的音乐播放器有何玄机,所以一愣只是愣在这样的风格。女僕长虽然不晓得綾罌的播放器是怎麼回事,但也觉得听起来很亲切。方巧柔则是听过一回,明白这是铁荒紜在綾罌的理解中,适合他的印象曲,不过当她回头看向綾罌时,却不禁狠狠吓了一跳……
綾罌流下眼泪!
自从认识綾罌以来,方巧柔所看到的綾罌,遇上龙王、淳羽道长、守藏者这些高手时,总还有属於魔君的傲气。
遇上祖传护身符、城隍时,固然感嘆过,但綾罌也还保有几分冷静。
遇上万谷诗,固然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万姊,没敢保留半点傲气,但綾罌可还没丢掉基本的尊严。
就算是遇上叶情报员、磨叶法师,拚到重伤、陷入险境,綾罌也是死撑活撑绝不放弃,简直不知自身血泪為何物!
如今,都还没看到铁荒紜本人,只是听到印象曲而已,綾罌便已这般愴然双泪,苦流不止,那麼这铁荒紜的来歷、能力,究竟有何强悍之处?
只见铁荒紜走来,还是那一身不起眼的休閒服装,与老赵很有几分相似,只是没穿出老赵那一身简直是作弊的帅气。
「老赵,我家的女僕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打的,你也太夸张了吧。」铁荒紜发起牢骚,神色却没什麼难看之处。
老赵更是一脸无所谓,只差没在脸上写著「你是要我帮你杀她威风吧」之类的话,而是与老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这聊天内容不是多有营养,也不外乎是老赵抱怨铁荒紜要找的人很麻烦,还害他来不及赶回拯救綾罌。铁荒紜则是鄙视老赵的寻人能力,竟然花那麼久的时间还搞不定,至於綾罌的部分,更把他昨天的布局、表现说得淋漓尽致,摆明了就是綾罌用不著老赵去救,铁荒紜所请的高手们那才算得上是大阵仗。
在老赵与铁荒紜聊天时,方巧柔持续注意著綾罌,思考著该怎麼询问。
綾罌却摇摇头,擦乾眼泪,小声地问:「妳怎麼认识他?」
方巧柔一愣,稍微交代一下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并问铁荒紜是否有很大的来歷或很强的实力。
綾罌定睛看著方巧柔,一字一字咬著牙说出:「妳可知道这首印象曲?」
眼看方巧柔摇头,綾罌便说道:「这首音乐是一首角色曲。而那个角色,是我所看过的戏中,最最伟大的父亲,没有之一!」
方巧柔大惊,一时间没想到綾罌是不是过於沉迷於布袋戏,而是被綾罌那万分认真的措辞给吓到:「用两个『最』还不够,还是『没有之一』?」
「他的伟大,别说你们人类,就算是吾族,恐怕也未曾有过!」綾罌非常非常非常地认真,死死盯著方巧柔:「妳可以不花钱买那一系列的影片,但妳应该在经济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為了这位父亲而破例,去把那几档戏的影片都给买回来!」
方巧柔被叮到毛了,且听綾罌继续说:「妳可以没看完那几档的戏,但妳应该去把那位父亲的戏份通通看完!」
方巧柔实在佩服了,不过更让她佩服的话还在后头……
「妳甚至可以不喜欢布袋戏,一辈子都不去接触布袋戏,但是只要妳还想获得感动,关於这位最最伟大的父亲的资料,妳应该去竭尽所能地去搜索,哪怕只是一句话!」
虽然隐隐觉得綾罌著迷到这种程度,实在病得不轻,但是既然能让堂堂一介魔族储君感动到这麼离谱的地步,想必这位活在布袋戏剧情中、影迷心目中的父亲,真的是相当相当地伟大吧。
然而,正当方巧柔要问那位父亲角色的名号时,铁荒紜却已经与老赵瞎聊结束,走了过来:「魔君阁下,虽然昨天算是见过面了,不过今天才算是比较正式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面对铁荒紜伸过来的手,綾罌连忙收起音乐播放器,有些慌张,但连忙镇定下来与铁荒紜握手。
铁荒紜稍稍一愣,显然没料到綾罌的眼神竟会是如此崇敬,但也随即轻鬆地一笑,暗暗示意綾罌自然就好。
綾罌反应不差,明白铁荒紜的意思,於是握好手后,眼神收敛许多:「感谢铁先生佈局相救,否则在下也难以站在这裡。」
「我还是那句话,是因為这位方巧柔小姐拜託我啊。」铁荒紜笑说。
方巧柔有点窘迫,不明白铁荒紜為何每次都把焦点投到她身上。
綾罌看了方巧柔一眼,百感交集,点点头,不復言语。
来到客厅后,座分主宾,女僕长亲自伺候奉茶。
一开始,老赵、綾罌的茶杯都斟上八分,方巧柔的茶杯却只斟上六分。若非铁荒紜瞥了一眼,女僕长还真打算这样就好,不过既然被发现了,所以只好再替方巧柔斟至八分。
这场无声烟硝,让方巧柔啼笑皆非。幸好铁荒紜已经开口,这场无谓的勾心斗角算是被转移了。
「老赵,虽然我跟魔君也不算完全陌生了,不过还是由你谈谈与我们相识的过程,开开气氛嘛。」铁荒紜晃了晃茶杯,让女僕长替他甄上七分。
「你不是很能讲?都你讲就好啦。」老赵抱著茶杯,还有点在赌气。
铁荒紜哭笑不得,也坚决不开口。綾罌则是看向老赵,等候介绍。至於方巧柔、女僕长则不晓得怎麼打破僵局,只好也看向老赵。
一会儿,老赵被看得烦了,只好指著綾罌:「老綾,『南海魔界』綾氏第一顺位继承者,当今魔帝的义子,暂定為下一任魔帝。太久远的歷史我不晓得,只知道快要一甲子前,他杀了阿乞叉罗尊者没多久后,我就去魔界找他较量。」
方巧柔对较量后的结果很好奇,不过女僕长则紧张地问道:「谁赢了?」
綾罌冷眉一挑,对於女僕长这样插嘴不以為然。但在注意到铁荒紜并不以為意的时候,便收回不太友善的表情。
「他死爱面子,明明重伤未癒,还敢跟我拚刀法,当然是我赢了。」老赵不屑地说。
「你还好意思咧!」綾罌不禁骂道:「就跟你说拚术法……」
「我不会术法。」老赵这麼一说,很强大,綾罌真把话给噎回去了。
方巧柔一旁看得直欲摇头,看来綾罌的长处真的是在术法,短板真的是在武术,明显到谁都知道该怎麼跟他战斗了。
老赵可不管綾罌有多鬱闷,只是指著铁荒紜说:「老铁,前『中有灵界』铁氏家主,末代灵王之师。我们头一次见面,是在二十年前灵界崩毁后,他到人间找隐居地点时,碰巧与我相遇,较量了一场。」
方巧柔一愣,正要开口之际,女僕长比刚才更紧张地问道:「我怎麼不知道这回事?」
老赵看了铁荒紜一眼,确定没问题后,这才说道:「因為他把我引到地界酆都去打,妳当时还在忙著搬家啊。」
听到酆都,方巧柔还只是想到中土世界的三曹之说,思考著四川酆都与地界酆都是否有连结,或者根本是重叠。女僕长则是神情有异,不敢再说。
「喔?那是谁赢了?」綾罌倒是好奇这个问题,紧盯著老赵。
「老铁深藏不露,明明就是术法起家,偏偏剑术高超,如苍龙之蹈海,如白虎之下山,夺天地五色五音五味,化眾生六根六尘六识……」
眼看老赵还要继续说下去,綾罌笑得可欢了:「得了得了,你输就输了,至於掉起这麼多书袋吗?」
「哪有!就跟你说他用的是剑,我用的是刀,这刀剑各得春秋,正所谓刀锋主杀,合秋气之伤焉;剑格主德,合春气之盎然……」
虽然老赵掉起书袋的样子,也很够温文儒雅,但是看他跟綾罌一样死不认输的模样,方巧柔不禁一笑,完全明白这两位会认识的原因了。
閒话聊完,老赵便正襟危坐地跟铁荒紜说明正事。而所谓正事,就是铁荒紜委託老赵去找回他的义子。
其实,铁荒紜有两名义子,一名来自远方的怪界,浑身只剩骷髏,算是半殭尸状态的人形精怪,名唤「白元」,擅长左手剑路;一名却来自与中土三曹均曾有交集的妖界,三千多年前一统妖族的鹰王,名唤「狂」,擅长各式术法。
本来,鹰王先天不足,还没破蛋出生就被拋弃,却幸运地由铁荒紜抚养。在铁荒紜的指导,以及白元的陪伴下,鹰王过了非常快乐的童年。但是,当妖族準备捲土重来,攻佔人类领土时,鹰王為了妖族的未来,不顾铁荒紜的反对,自己回到妖族,开始一连串实践理想的大业。
可惜,鹰王战力卓越,统帅能力也相当高超,但是又要夺回妖界,又要不与他界过分冲突,又要保住妖族命脉,又要独自与神族抗衡,纵有通天本事也不敷使用。所以,他沦落到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地步,甚至千年前出现隔阴迷障,不再记得身為鹰王的记忆!
白元為了兄弟,铁荒紜却要避免為灵界惹灾殃,所以前者对於后者始终不插手干涉,感到相当不满,於是在鹰王过世后就离家出走,一直过著寻找兄弟、保护兄弟的生活。千年前,转世太多次的鹰王出现隔阴迷障后,白元乾脆去寻找能够恢復记忆,或拥有宿命通的方式,於是从此浪跡天涯。
将近三十年前,白元终於找到一帖药方,可以让鹰王恢復记忆,甚至重新培植妖元。但是,中土天界极力阻止,不断派遣高手围杀白元。一开始,白元凭藉剑术与眾神周旋,坚决不肯回来找铁荒紜协助。但越到后来,白元受伤越重,逼得铁荒紜出面周旋,好不容易赶跑了激进派、拉拢了和平派,甚至向一些中立观望的神族施恩,如水云阁等等,总算护得白元安全了。
白元安全后,便找到鹰王,让他服用药物,进入假死状态,等候甦醒时恢復记忆。然而在铁荒紜离开灵界这段时间,偏偏遇上灵界遭遇敌对世界的入侵;当铁荒紜赶回灵界时,竟然荒烟蔓草,处处废墟,连整个灵界都即将崩毁!為了拯救中有灵界的生灵,铁荒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绝大多数的居民都移转到中土地界。
但是,為了延迟世界崩毁,灵王耗尽灵力,当铁荒紜要逼走灵王,自己承担耗尽灵力而死的后果时,反被灵王强行逼出。因此,铁荒紜飞奔到人界寻找瘸老四,拜託瘸老四竭力保住灵王。当灵界彻底化為乌有后,瘸老四无法保住灵王的躯体,却保住了他的意识,於是让他自修自练,慢慢重塑肉身回来。
灵王事情有了段落后,铁荒紜便回过头来要找白元与鹰王。不料,鹰王提早甦醒,却时而恢復成鹰王,时而只有身為人身的此世记忆。白元為了解决这样的难题,於是继续踏上旅程,寻找方法。铁荒紜明白自己与白元的心结,唯有彻底恢復鹰王才能解决,所以苦思方法,终於在最近找出一个或许有用的策略,因此拜託老赵前往寻找白元,希望同為武痴的两位比较有沟通的管道。
「……他是武痴不假,但是非常固执,坚持要在中土天界的崑崙山找出可用的奇花异草。」老赵摇头。
「你没把他拎回来?」铁荒紜皱了眉头:「他的战力不如你吧。」
「可是我很佩服他。」老赵瞪著铁荒紜:「他要亲自為兄弟拚命啊!」
铁荒紜低眉,一会儿才嘆口气:「不怪你,我没跟你讲清楚。」
「请问……」
方巧柔这一出声,在座诸位都看向了她。
「白元是鹰王恢復记忆的关键,这我相信。可是……」方巧柔看著老赵并指著自己:「為什麼老赵将军说我也是鹰王恢復记忆的关键?」
女僕长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綾罌静观其变,默不作声。老赵抓抓头,看向别的地方,一副「老铁你自己看著办」的模样。
铁荒紜则是轻鬆地一笑:「因為你有清幽子所绘製的护身符啊。」
在座闻者莫不一愣,方巧柔更是一整个傻眼。
铁荒紜解释道:「清幽子当年绘符的笔,用的是狂儿的羽毛。」
听此一说,老赵还没什麼想法,綾罌还在思索,女僕长却相当震惊,不禁死死盯住方巧柔。
「哦……鹰王的羽毛,有什麼特殊功用吗?」方巧柔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但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
「应该是没什麼功用。」铁荒紜摇摇头:「不过,妳那道符既然是用他的羽毛当符笔,其灵力波动应该可以刺激到他,抓回身為鹰王的感觉。」
方巧柔不禁一愣,双手护住心口,低下头来,一整个沉浸在「原来自己的祖传护身符还有这层因缘」的想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