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在地餐打牌,但是聊天、滑手机、开笔电打电动,甚至看书都大有人在。所以十二点半过后,地餐人潮还是来来往往,并未明显减少。
不过,被綾罌看到发毛的方巧柔,自然是根本没注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只能连忙吃完午餐,思考著接下来的加选行程。
「还没决定好加选什麼课啊?」綾罌皱了眉头:「太慢了吧。」
「你都决定好了?」明白自己的念头被綾罌捕捉到,才刚準备起身离去的方巧柔不禁一愣:「太快了吧。」
「拜託,到底这大学是為妳们人类开的,还是為我们魔族开的?」綾罌有点想嘆气的感觉:「早在填志愿之前,我就把每间学校打听得清清楚楚,什麼科有哪些老师,风气如何,资源如何,都做好纪录后才决定上哪间学校。妳倒好,随遇而安是吧?」
「魔界也承认人间的学歷吗?」方巧柔有点傻眼:「你也太认真了吧。」
「嘖嘖嘖……怪不得你们人间没什麼修者,尤其这座岛屿。」綾罌总算是勉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就你们这样的学习素质,亏你们还有不少好老师,真够浪费教育资源的。」
一整个不想跟綾罌争辩这个问题,方巧柔摊手:「那你说,有哪几科值得推荐的?」
「妳确定要跟我选同样的科目?」綾罌一脸古怪:「凭我的修為,专注力维持十二小时,选的是纯学术的硬学科,那是亲而易举,妳行吗?」
「算了,跟你真的没交集。」方巧柔摆摆手,起身就走:「我还是自己选好了,再见。」
「上哪混啦?」綾罌无所谓,随口问道。
「到电算中心打笔记。」方巧柔随口应道。
「哟,知道要把笔记数位化,还算有点认真嘛。」綾罌起身清理桌面。
方巧柔翻了白眼,让綾罌继续绅士,自己先走一步。
不一会儿,上了五楼,不料电算中心间间客满。上了六楼,也是一样,看来是选课期间,人人都把握机会。
感嘆於座无虚席的盛况,方巧柔只好到五楼,走陆桥往图书馆,心想总该能找些书消磨时间。
不料,才刚到走上阶梯,到了图书馆,却看到馆门口的阶梯上坐著一位新认识的洋娃娃同学。
嗯,应该说,万谷诗同学。
「您好。」方巧柔打声招呼,就要进去。
「借书吗?」万谷诗继续使用笔电,并未抬头。
「哦,随意看看,或许会借吧。」方巧柔停下脚步,同时好奇对方是在打什麼内容,但又不好意思直接盯著萤幕。
「新生还没发学生证,不能借。」
儘管不是第一次听到那空灵的声音,方巧柔仍然觉得对方比判官更有审判的意味:「喔……谢谢妳的告知。哦,这麼说,妳是进去试过囉?」
「网站有写。」万谷诗继续打字,速度并没特别快,纤柔玉指的敲打更像是在跳舞。
方巧柔一呆,好一会儿才想通对方的意思,不禁怀疑自己这个学生究竟是有多不专业,貌似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这麼怀疑自己了。
「上午两科的笔记,寄给妳了。」
此语一出,方巧柔更是一愣,旋即坐了下来,看向万谷诗的笔电萤幕。
只见萤幕上是电子信箱的介面,收信匣空空荡荡,寄件备份则只有两封,收件者都是方巧柔的信箱。
面对天上掉下来的笔记,方巧柔一整个没反应过来。
「等妳。」万谷诗盖上笔电,转头看向右旁的方巧柔,似是察觉到对方没听懂,所以说得更清楚:「等妳的笔记。」
「我的?」方巧柔一整个满脸精彩:「这……我……」
「自信。」万谷诗起身,目光不离方巧柔的双眼,呈现俯角。
「哦……好……」
下午的第一堂课,让方巧柔挣扎了一下。
想要一个礼拜中某几天轻鬆一下,那就得有另外某几天辛苦一点。七、八节已经是系上必修国学导读,五、六节若再安排一科系选修,应该还行吧。但问题是,一想到期中考週或期末考週的一天行程,让踏进教室、选好位子的方巧柔实在有点忐忑。
如果这一堂不上课,倒是可以选择到电算去打笔记。中午时座无虚席,总不会这个时候还有那麼多人吧。不过算一算学分数,再考虑一下往后四年,方巧柔深觉成绩、升学、文凭不愧是恶魔铁三角。
老师来了,是一个看起来还算年轻的中年男子。
穿著休閒,有点符合这科名称的风格,但是看到授课大纲之后,方巧柔决定收回自己的看法。
不错,很够现代,很够文学,很有作品,很有欣赏。
但是,这一连串的书单,让方巧柔确信自己高中三年都白读了。
好不容易熬过两节课后,方巧柔拖著疲惫的身体,走到下一科的教室。
眼看著教室内一团一团,形成一个一个部落。方巧柔不禁想起新生辅导活动期间,就有学长提到本系三班的传统。
A班,各自為政……嗯,各自念书,想生存下来,一切自立自强。
B班,帮派林立……嗯,很多小团体,想生存下来很简单,不过想要八面玲瓏的话就得有通天本领。
C班,一群High咖……嗯,大家都很活泼,凝聚力强,只要不犯眾怒就能获得强而有力的支援。
方巧柔想了想,有听过能力分班,可还没听过性格分班。但是学长、学姐们说得信誓旦旦,不管过去出现过多少个案特例,大致趋势基本上已经是无法解除的魔咒,使得方巧柔有点哭笑不得。
读高中时,自己低调得很,怎麼说也该是A班的料。不料现在进B班,虽然没比C班让自己意外,但是小团体嘛……果然发展得比自己想像中还快,自己没意外的话又是一人帮了。
「看哪?坐这啊。」
方巧柔一愣,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綾罌就在自己的身旁坐下来。
好吧,一旦认识了这种自来熟,估计不用多久,自己就被班上各派视為两人帮成员了。
坐下来后,环视四周,綾罌坐在前排最左边,自己坐在綾罌的右边,除了教室变大,人也变多,但这样的感觉却有种既视感……
回头间,忽然,方巧柔一愣,总算明白了既视感从何而来。
万谷诗站在走道上,与坐在位子上的綾罌凝视。
前者了无气息,比在展示柜内的洋娃娃更摇不可及似的。后者一整个市侩嘴脸,玩世不恭的态度已经不只是嚣张,而是欠揍。
前者的眼神,虽然没透露出半点讯息,但在方巧柔的眼中,不知怎地好像有种宣判「这是我的位子」的意味。后者翘著二郎腿,也没说半句话,但在方巧柔的眼中,根本是在叫嚣著「哪边凉快哪边去」的姿态。
一切,无声。
原来,战争是可以这麼地静謐,静謐到方巧柔开始冒冷汗。
正当綾罌邪魅地微笑越来越冷,方巧柔都準备要起身让座之际,万谷诗忽然瞥了綾罌的左手一眼。
綾罌双瞳骤缩,出手的意念猛然杀出,却又忽然停止,而且满脸愕然。
方巧柔推了推眼镜,也确定自己没看错,甚是感到惊讶。
只见綾罌的左手忽然黑气爆发,整个手掌部位泛出紫色电弧,虽然没听见半点声响,但快速闪动的模样也亮得吓人。
不一会儿,电弧渐渐消失,黑气也散得乾净,整个手掌看似无恙,但是惨白无光,一看便觉得是死者的大体一部分。
方巧柔偷瞄了周遭一眼,发现周围同学都没看到这边的异状,不知是这段交锋实在太快,还是非人类的非自然本事实在够硬。
綾罌则是等到电弧彻底消失后,用手腕的力量让手掌甩一甩,渐渐恢復原有的色泽,二话不说,右手提起背包便往后挪一个位子。
万谷诗也没说话,理所当然地将包包一放,坐下她争取来的位子。
上课鐘响,老师驾到。
虽说参杂些白髮,但是精神奕奕,让人真的觉得老师地黑髮比较多。儘管看得出来很有些年纪,但是帅气的脸庞,彻底把全系所有男学生都比下去了!因此穿的是格子衫,外加一件毛衣,如此朴素大眾的打扮,给人的感觉是亲和,而不是寒酸。
虽然第一次上课,老师也没客气,接起麦克风后立刻让全班噤声,并要大家拿出笔记本,準备好好抄笔记了。
非常神速的行动派,短短四分之一节课的时间不到,就把整学期要讲授的课程都交代了大概,连下学期的课程都预告一二。虽然老师的讲话速度算快,但口齿非常清晰,学生也来得及抄笔记,会嫌来不及的多半是习惯性恍神,回过神来才发现来不及了。
更妙的是,老师也明白台下学生进中文系,有的是乱填志愿,有的自认為高分低就,有的想走教职(不论是学校或补教),有的矢志於现代文学,有的只想混个四年,然而针对五花八门的班级生态,老师大有「我只一路去」的气魄,那就是凡是他班上的学生,都得乖乖听课,他会讲授中国文学的基础、轮廓,甚至种种文体的源头、精华,至於学生学得如何,全凭个人造化。
至於传说中的授课大纲,下一节再发,现在老师的讲课兴致一起,便开始谈起四库是哪四库来了。
老师口才流利,有时来了几句笑谈,不少学生都很喜欢这个风格。所以明明是第七节课,归心渐起的学生们倒是安定了下来。下课时间虽然耽误了些,不过承诺给的十分鐘,倒是没打折扣,所以下课时间眾人有的鸟兽散,有的留下来讨论方才的上课情况。
方巧柔看了一下,确定自己的笔记应该是没漏抄,这才放下心来,缓和一下有点疲劳的右手。
回头一看,万谷诗一如在国文课的模式,振笔疾书,三两下在笔记本上又写又画,便回归待机状态,不闻不问,彷彿教室内其他人事物都打扰不到她,或者说她根本就处在於另一个时空,与这个教室并没有什麼关联。
綾罌呢,倒是打开笔电,接著数位相机,貌似传送方才的录音档。
休息时间结束,老师回来,问坐前排的学生上一节讲到哪,连忙有几个学生回答讲到《四库全书》的存亡状态。
老师满意地点个头,继续说起传说中的文渊阁、文津阁等等。儘管学生们有点心理準备了,但是一听到学校附近的博物院就藏著其中一套,仍是不少学生惊呼了起来。
「惊讶什麼?」老师注意到班上学生的骚动,不禁笑说:「中国两千年到三千年来的重要文物,还流传下来的,而且是清朝宫廷收藏的,现在大半就在你们的身边,从校门口出去用走的,也才十到十五分鐘,让你腿再短、走再慢,也才二十分鐘左右。要是想发发思古幽情,或觉得自己稍稍有点文化水準的,最好大学四年内去逛个几趟……先说好,要去的话,建议你们先找系办,办一张免费参观证,省得你们回去后,跟家人抱怨说我在替谁谁谁推销门票啊。」
眾人一笑,且听老师继续说道:「如果在座的各位实在很想要家裡有一套《四库全书》,不用著急,有钱就解决了。」老师的笑容闪过一丝黠慧:「反正一套也没几册,一千五百册,随便準备个两、三百,应该就有一套影本了。」
傻不楞噔的学生还以為是两、三百元新台币,奇特一点的以為是两、三百元美金,不过稍有常识的,便知道是两、三百万新台币。只听这不知哪来的正解一出,惊呼的惊呼,剩下的学生们莫不绝倒,一整个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
「笑什麼?我就有一个朋友家裡非常有钱。他成绩向来普通,老太爷就给他了一个承诺,只要考到一间差不多一点的学校,就送他礼物,礼物自选。」老师笑说:「当时,他下定决心,发愤图强,考上了不错的学校,老太爷开心地不得了,问他要什麼。他也没客气,只说要一套书,老太爷以為太客气了,但是问清楚后才知道,《四库全书》,一套一千五百册!」
眾人大笑,更有学生们迫不急待地等待下文:「那他真的有买吗?」
「买了啊,反正他家很大,清个房间弄些书柜,一千五百册就供在那边,想说他不用功都不行啊。」
老师这手一摊,学生们又是哄堂大笑。
说完趣谈后,老师也苦口婆心,要大家好好把握本校资源。要是不客气一点地说,本校图书馆差不多是為文史哲科系而设的,尤其中文系。光是四库,有文渊阁、文津阁两种版本,而且还有续编、未收书、禁燬书等等相关丛书,如果再算上《古今图书集成》、《丛书集成》系列等等,绝对足够在场所有人都读个口吐白沫了。
所以一言以蔽之,老师的结论是:「要是我们的图书馆收的书太少,那麼别说你们不想去,我们当老师的也觉得不像话。但是既然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差不多就是為中文系开的,你们就不要客气,三不五时去晃一下,借个几本,培养培养可能本来没有……或本来就有的书香气质。要是这麼好的图书馆,还不够把你们栽培成一流的中文人才,那实在太没天理了。」
虽然苦口婆心,总是让人觉得老生常谈,但是不知為何,学生们听了之后大有所感,哪怕是只想玩四年的学生,都觉得未来的报告不怕掰不出来了。
时光流逝,第八节课在鐘声下宣告结束。
老师也不囉嗦,收好麦克风,端著茶杯,从容不迫地离开,不在乎多少学生在目送他帅气的背影。
方巧柔也是略作收拾,等候还在传录音档的綾罌。万谷诗则以迅雷不及掩耳地神速做完笔记,看了方巧柔一眼,直到方巧柔连忙承诺今晚会将笔记打好并寄出后,她才缓缓离去。
「妳是怎麼认识她的?」边下楼梯,綾罌一脸古怪地问道。
「你是说万谷诗?」方巧柔看到綾罌点头后,才说:「我跟她一起上大一英文跟大一国文啊。」
「那其他的女生呢?妳看过她理会过其他的女生吗?」
「我怎麼知道?」方巧柔一脸无辜:「她神秘兮兮的,我真的很难想像原来她会开口说人话呢。」
「哦……」綾罌脚步一慢,差点没踩稳:「妳知道她的来歷?」
「不知道。」方巧柔摇头,旋即东张西望,确定万谷诗不在附近后才悄声问道:「她是不是非人类啊?」
「怎麼说?」
「她跟我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要看我的护身符啊!」方巧柔竟是有点心有餘悸的模样:「明明我就把护身符藏在我的上衣裡面,怎麼你们这些非人类好像看得到一样。」
「妳的护身符效力太强,也只有被礼教束缚,主张什麼非礼勿视的仙佛神灵或修者,才不会注意到妳的护身符。」綾罌乾笑了一下。
给綾罌这麼一说,方巧柔这才推敲了起来:「原来如此……嗯,四海龙王他们豪放惯了,可以理解。城隍大人、淳羽道长虽然修為深厚,但就是因為非礼勿视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知道我戴著护身符……」
说到这,方巧柔瞅了綾罌一眼:「万谷诗是女生,没什麼关係。那你呢?」
「妳说呢?」綾罌的笑虽邪,但更多的是贼。
「我怎麼觉得你很像是会随意乱看的色狼……」方巧柔双手护胸,满脸警惕的模样。
「拜託……有自信是好事,但也不能那麼自我感觉良好吧……」
话声未毕,一记粉拳打来,眼快手明的綾罌连忙一接,总算有惊无险地堪堪接下。然而,长裙下本该走著淑女风的玉足却猛然一踹,差点把才下到一楼的綾罌踹到地下一楼!
一脸僵笑,打死也不肯去揉被踢中的脛骨部位,綾罌气得别过头去,欣赏操场上挥洒青春汗水的画面,儘管垒球飞来飞去,也就是那麼回事。
眼看著接驳车大排长龙,方巧柔决定到校外搭车。
綾罌虽然满脸不在乎,但还是忍不下好奇心,继续问万谷诗与方巧柔的相识经过。
别说方巧柔满脸纳闷,就是綾罌听了也满脸纳闷。
方巧柔纳闷的是,万谷诗為什麼要把她的笔记寄给自己,又要求自己把自己的笔记寄给她?而且,貌似想跟自己交个朋友,為了坐她旁边还能跟綾罌瞪个大小眼来。说真的,连方巧柔都怀疑自己什麼时候变得这麼有魅力了。
不等綾罌说出自己的纳闷,方巧柔还很好奇地看向綾罌的左手:「我记得你的左手是在半屏山受过伤,可是当时你的手不是很快就好了吗?怎麼看起来好像是万谷诗帮你把伤医好的?」
綾罌白了方巧柔一眼,一副「妳现在才记得要关心我这可怜的左手吗」的神情,这才随口带过几句,大致上是当时只做紧急处理而已,便转移话题:「我是纳闷她的真实来歷……算了,这待会儿再说。她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妳真的得牢记在心。」
「哪句话?」方巧柔一愣。
经过哨口,綾罌看向远方的地标:「『妳很幸福。』」
方巧柔一呆,想了一会儿:「对了,她还说我身上有第六重光芒,而且还是从我的体内慢慢浮现,这是……」
「因為妳相信。」綾罌定睛地看著方巧柔:「当妳相信现在正掛在妳身上的护身符,能够守护著妳时,妳的信念,就会跟护身符呼应。淳羽老道不是说过了吗?那道符还能不能撑下去,就看妳补充多少符力了。」
方巧柔大感震惊:「这……只需要相信?」
「当然,妳的信仰越坚定,力量就越强大。」綾罌的邪笑竟是带了点沧桑的味道:「可笑啊,人类总是相信外在,多过於相信自己本身。」
方巧柔无话可说,下意识地摸著心口。
或者说,隔著衣物,摸著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