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王向东跟著丰子杰绕过一个脏兮兮的化粪池,沿著一条烂肠子似的小路走了十几分鐘,终于来到一个鱼塘边上,丰子杰冲疯叫的大狼狗挥了下手,回头说︰“到了。”一闪身,钻进一座三面环水的破旧的小木屋里。王向东皱著眉头问︰“小杰你不会混这麼惨吧?就住这种地方?”
  丰子杰诡秘地一笑︰“你别急啊,先领你见个人。”
  王向东迟疑地回过头,望了眼不远处一片老旧的民房,不由得又晃了两下脑袋。
  ——这里已经不是九河,这个鱼塘坐落在广州白云区的边缘地带,方圆有大概四五十亩的水面。
  王向东最后看一眼被夕照漂染著的水面,一哈腰,疑惑地随了进去,一看,最外面的一间很狭窄,几乎被几张铺板塞满了,铺上散乱著几床脏兮兮的被子,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伸向里面的一间,丰子杰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并没有回头招呼王向东,王向东一边往里走,就隐约听见有些嘈杂的机器响,同时丰子杰大著嗓门喊道︰“猫哥,猫哥?!看谁来啦!”
  原来山猫在这里。
  王向东顾不得多想,紧走两步,推门进去,一下就愣了。
  哪有下脚的地方啊?地上全是包装盒和散落的烟卷,一抬头,看到一台卷烟机和一台接嘴机正在不停地运转著,六七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正光著膀子装烟。丰子杰背对著自己,正跟山猫大声地说著话。从山猫的目光看,他已经看见了自己。
  王向东笑著迎过去,耳朵里听见山猫正抱怨道︰“怎麼把他领这儿来了?”
  “猫哥!”
  王向东一声招呼,山猫笑起来,丰子杰也转过身来,嘴里还跟山猫解释著︰“老三又不是外人,还能坑咱?”
  山猫攥著一部“大砖头”电话跨过来,热情地一拥王向东的肩膀,边往外带他边说︰“小杰太不够意思,你来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贵客啊。走,找地方说话先!这里太乱。”
  王向东好奇地又看一眼“操作间”,一边打著哈哈一边随著山猫出了木屋,顺著小路往鱼塘外面走,山猫指著遥远处的一座小红楼说︰“那就是咱的家。”
  王向东赞嘆一句,又回头看了眼那两间破房子,他已经确定这是山猫做假烟的地方了,刚才地上那些红塔山、石林的空烟盒还歷歷在目。出了鱼塘,他不禁问道︰“猫哥,你不是倒吗?怎麼自己做起来了,风险多大?”
  山猫一路走一路说︰“这个来钱快啊。想挣大钱哪能怕风险?有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利润,為什麼有人寧肯掉脑袋也要去贩毒?钱啊!”
  “这样一台机子,得多少钱?”
  “三十来个儿。”
  “,不便宜啊,多晚儿能回本儿?”
  山猫偏头诡秘地笑了一声,王向东识趣,也不再深问。聊著闲话,展转走了十几分鐘,终于到了山猫说的那个“家”。这是一坐两层的小砖楼,山猫一边招呼里面的人开门,一边说︰“给弟兄们租的住处,我的窝在东莞,明天带你去参观参观。”
  进了院门,山猫对开门的人说︰“细崽,去鱼塘那边照应一下,这几天那几个家伙有些偷懒,盯紧点儿。”
  王向东往院里一扫,第一眼就搭上一辆内地几乎难觅踪影的加长“林肯”,当时就羡慕得眼楮直了一会儿,山猫注意到他的表情,轻松地说︰“毛毛雨啦。”王向东心说“你吹牛逼吧,这还毛毛雨?”
  进了楼,里面布置一般,山猫先到窗前望了两眼,才回来招呼王向东坐下,顺手把“大哥大”往面前一戳,象立了一座黑色的小山,王向东笑道︰“这家伙还高科技呢。”山猫无所谓地一笑︰“你要喜欢,临走送你一个。”
  丰子杰从酒柜里抓了盒“三五”扔在茶几上︰“真的。”然后问︰“猫哥,晚上咱哪吃?”
  “急什麼,先歇会儿。回头去东莞,晚上给老三好好安排安排。”
  王向东说︰“猫哥你甭客气,我就是出来散散心,不要耽误了你赚钱。”
  山猫看一眼丰子杰,笑道︰“赚钱的事我基本上不操心啦,有阿杰他们几个好帮手,塌实——怎麼样老三?这回进去有啥收获?”
  “收获个球,我光剩赔本啦,现在连裤衩都是借的。”
  “哈哈!”山猫大笑道︰“这算什麼!你问问阿杰,你进去这几年我们都遭了什麼罪?”
  丰子杰笑起来︰“我们一个弟兄翻车了,连猫哥带我都给捎进去了,关了两个多月,差点儿判刑。连没收车跟货,加上罚款,还有打点那些条子的钱都加起来,猫哥足足损失了六七十万!”
  “基本上就无產啦。”山猫补充了一句,看著王向东说︰“在哪跌倒了,就在哪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能叫这点困难吓尿?看看猫哥现在,前后不过两年时间,照样风光,而且比以前还风光!这就叫不经风雨怎能见彩虹啊。”
  “猫哥的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王向东佩服道,同时自己心里也荡漾起一股激情来,顺势表态说︰“猫哥你说的对,风风雨雨没啥可怕的,咱在里面呆过的,就更不怕什麼天塌地陷啦!我早想了,只要能把在劳改队里被改造时的干劲儿拿出来一半,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没错,监狱是他妈最锻炼人的地方,可惜很多人出来都成孙子了,要胆没胆,要力无力,都让政府给收拾怕啦。如果真能把在里面那劲头使出来给自己干,什麼苦什麼罪不能受?外面再苦能苦过里面?”
  两个人正聊得投机,丰子杰突然说︰“老三你干脆留下来算了,有猫哥托你一把,想东山再起还不容易?”
  山猫也笑道︰“怎麼样老三,有心气儿跟猫哥混吗?只要看得起猫哥,就没你的亏吃。”
  王向东苦笑道︰“猫哥的话说远了,我仰慕猫哥还来不及呢,还敢提看得起看不起?——不过小杰我跟你不一样啊,你敢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这还上有老下有小呢,被家所累放不开手脚啊。”
  丰子杰说︰“你咋变得这麼娘娘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山猫拦住话道︰“阿杰说的没错,要成大事就得有拋头颅洒热血的精神,不过老三的心思我也理解,孝啊!好。你这个朋友我没交错——将来有啥打算?还做服装?要做服装你照样从广州进货,这回咱比以前还顺当。”
  丰子杰附和道︰“没错,做服装的那些家伙都叫猫哥给摆平啦。那两个跟瞎四穿一条腿裤子的,后来还想办猫哥,结果输得更惨!”
  山猫谦虚地笑道︰“其实后来还是道儿上的老大出面给谈平的,从那以后,我跟他们山水两家,各行其道。不过你要回老本行,他们也不敢给你使绊子了。”
  王向东摇头道︰“弟弟的状况你不太了解,今非昔比啦,要再入行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儿,具体干什麼我还没细打算,先放宽了心玩上几天再说,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发愁。”
  “那好,我相信你不吃吃白食的。将来有什麼困难尽管说话,缺钱缺人你猫哥都不带含糊的。钱有什麼用?不能广交朋友挥金散银地瀟洒,钱有什麼用?”
  王向东真心感动了一下,咬牙道︰“有猫哥这句话,我就更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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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开车去东莞消费,顺路先参观了一下山猫的豪宅,从那栋三层高带围墙和护院家丁的别墅出来,屁股上还残留著红木椅子压痕的王向东只说了一句︰“现在刚知道什麼叫有钱。”
  酒当然要喝,而且都是马尿味儿的洋酒,王向东喝著不顺口,却清楚地知道这种马尿代表著高贵。在这里,王向东也是第一次见识了美妙的“卡拉OK”,据说九河的“旺旺”里也有了这个,不过还没去尝试过,没想到会跑到广东来消遣,而且还有漂亮的“小女儿”陪著,让王向东陶醉又不自在。可一看山猫和丰子杰游刃有余左拥右抱的随意态度,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落伍了?几年之间,外面的世界真的已经好精彩啊。
  几个人吃饱喝足唱美了,山猫说︰“阿杰,你去订几个房间,今天就住这里了,你好好安排吧。”
  丰子杰兴奋地去了。王向东说︰“咱不去你家?怕我弄脏了床?”
  山猫醉醺醺笑道︰“这里比家好,家里有的这里全有,家里没有的这里也有,你只管玩儿,其他的冲我说话!”
  这个新腐的南方之夜,孤单了一千多天的王向东第一次在半醉半醒中鱼肉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早上醒来,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检点脑海里还在翻腾的画面,只觉是春秋大梦。直到丰子杰笑嘻嘻地来招呼他去吃“早茶”,才从他们的口中知道那是真的,而且那个女人有个高雅的名字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