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俊人一语不发,沉默著,只是又低头喝了一杯酒,入喉时,竟有些微微发苦。
「如果,我说,当时我是真心对你的,会有什麼改变吗?」
「不会,只要妳是阳妍,现在和过去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岳俊人轻嘆回道。
阳妍心裡一阵凄凉,忍不住问︰「為什麼?」
「因為当时我们是敌对阵营,我心裡对妳一定会有戒心,不会完全信任妳,就算对妳好也是因為别有所图,这样的两个人绝对不会快乐的。妳也是吧,妳会受到的压力绝不会比我少,妳要站在哪一边?亲情?爱情?我们能成全哪一个?忠心?仁义?孝道?利益?还是承诺?全都行不通,全都是死路一条,妳要為东阳军而活,我要為西黎军而存,我们之间有太多残酷的矛盾,太多沉重的包袱,谁都不可能放得下、拋得开。」
「那天,妳连夜离开的时候,我便知道妳是谁了,妳大哥还是过於心急,来去得太匆忙,行踪暴露得太明显,那晚我站在城墙上看著妳们逐渐远去,反而鬆了一口气,觉得这样也好,至少我们都留下了美好回忆,那些可以深埋心裡的美好,而没有未来可能必须面对的无尽噩梦。」
「那现在呢?」阳妍知道自己不该问,却又很想知道答案。
岳俊人轻轻地摇头道:「更不行,这会招来火罗军的猜忌,两个大军阀联姻结合势力,谁都会觉得不寻常的,更何况妳已经许配给尚巴堤了,这是东阳王的策略佈局,这步棋下得很好,进退有据,可攻,可守。我也相信,妳会把参谋夫人这位子做得很好。」
阳妍悲哀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像跌入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人肯救她,明明有一条可以垂下来的绳子,转眼间也被无情的剪断了。
谁叫她要生在东阳王府呢?谁叫她是女儿身,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她也不能像哥哥那样,可以跟心爱的人成亲,廝守一辈子。
这样简单的心愿,她却一生一世都无法达成。
阳妍本来以為自己会痛哭失声,会哭天抢地,会泪如雨下,会热泪盈眶,甚至会心痛如绞,因為打击太大而悲慟地昏过去,却没想到眼眶裡和心底竟都是空荡荡的,一滴泪水也没有,也不觉得心头有分毫的痛楚,只有深深切切的绝望和空洞,或许她心裡深处早就知道这无情的答案了吧,只是想从他口中亲耳听到,好让自己可以早点死了这条心去认命,去嫁给一个彼此没半点感情,只有充满算计阴谋的北蛮子。
「俊人,抱我最后一次可以吗?」阳妍慢慢地站了起来,衣袖一挥,推飞了中间的矮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其他事物可以阻隔。
「就当作是两年前那个来不及的道别吧。」
岳俊人怔了怔,无法察觉的微微嘆了一口气,不為所动的刚毅面容,迟疑了一下才鬆懈下来,终究是曾经爱过的女人,虽然时间很短暂,虽然他们根本还不了解彼此,虽然一切结束的就像开始那麼快。
他凝视著她,她也只凝视著他。
是不捨吗?
会难过吗?
会伤心吗?
还是终於要完全放下了?
清清楚楚的说再见,才不会有遗憾吧?
岳俊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心,石头做的人,终於还是动摇了,他展开了双臂,上前一把紧搂住这个曾经让他心神荡漾的美女,她还是跟他记忆中一样,有著桃花般的甜美香气,那纤柔娇媚的身子,玲瓏有緻的娇躯,那轻柔飘逸的漆黑长髮,那艷丽无双的精緻脸庞,那纤细白皙的颈项,是他曾经无比熟悉,又完全陌生的女子。
阳妍贴紧了岳俊人宽阔的胸怀,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暖意,这样紧紧深刻的拥抱,让她在一剎那走了神,失了魂,疑似还在那桃花飞舞的春天,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是这样无比清晰,无比生动,她希望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温暖可靠的胸膛,他有力健壮的臂膀像能保护她直到永远,他刚强又温柔的气息让她留恋忘返,不可自拔,她突然间好怕,她怕再这样下去,她会更加沉沦其中,而不愿醒,不愿去面对外面真实的风雨。
她用著她脑中仅剩一丝的清明,柔柔轻声道:「再见了。」接著用尽她所有的意志力,推开,后退,抽身离开那足以令她沉醉一生的温暖胸怀。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麼颤抖无助,但岳俊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清楚,就算明白,那又怎麼样呢?
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不可能回到当初相识般的单纯天真,永远只能当作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只因為,她是东阳王的女儿阳妍郡主。
只因為,他是西黎天王岳俊人。
阳妍平息了胸口间的那股强烈激动,咬著牙,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飞出了小舟,踏水一点,迎风飘然使出不凡轻功,几个起落,便以无限优美的身姿落回岸上,不理周围眾人的惊呼讚嘆,不听身边那些喧闹指点,不看人群中那些闪烁怀疑的眼光脸色,她头也不回地,挺著身子骄傲地坚强远去。
岳俊人转身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再低头,望著自己手裡怀中还有她留下的一抹淡香。
但一切,都已再不能復见,这就是当年该有的道别,為彼此留下的最后纪念。
这样,也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