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辽正好站在湖边人潮中,目睹了一切。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好日子,每个人好像都在做神神秘秘的大事,却都被这个想赶上自家主公而飞簷走壁抄近路的傢伙撞见了。
  先是在街角看到殷毓那凶悍婆娘,不知跟阿力麻里那北蛮子拉拉扯扯什麼,他才飞越过墙角,就遇上也在隔壁暗巷鬼祟躲藏的卓翔,奇的是他旁边竟还有那个沉府大小姐沉冰冰,只听得那沉冰冰低声私语道:「殷毓最近常和那北蛮子见面,我还听说他们俩有次还在城郊那个破庙过了一夜呢!欸!我说卓翔大哥你去哪儿呢?」
  卓翔满脸怒色道:「我要去找大小姐问个清楚!妳放手!」
  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大小姐不会跟北蛮子有什麼纠缠,绝对不会!
  沉冰冰用力抓紧了他,急忙道:「你现在这样去找她,岂不是被她知道你在跟踪?她一定不会承认所有事,反而会痛骂你气你不信任。」
  卓翔定了定神,才惊觉自己这麼做确实过於莽撞了。「那妳说该怎麼办?」
  沉冰冰悄声道:「等她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你再单独问她到底有没有,她就算想骗你,也会露出破绽的。」
  卓翔才重重点了点头。
  范辽心裡一嘆,御林军这帮人怎麼还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老把心神放在这些儿女情长上面,怪不得殷羽死了,通敌内奸是谁也还没查出来,倒是上上下下都忙著谈情说爱、跟踪质问自己人了。
  再闪身一掠,又见到阳炎在死巷裡安排手下ㄧ些事,只看眾人神色肃然地点点头,随即如潮水般退去,又听得阳炎仰首望天低嘆道:「妍儿,这全是為了大局著想,妳可别怨大哥。」
  唉,又在背地搞小手段,出卖利用自己的兄弟手足,再扣一句為大局著想的帽子,真是冠冕堂皇死而无憾啊。
  在高手面前,范辽不敢托大,几乎不做停留地从阳炎后面飞窜过去,耳边却清楚传来阳炎的低喝:「是谁?出来!」
  谁那麼笨啊?还真的出来给你杀头咧!范辽脚下功夫虽称不上惊世骇俗,但东窜西跑,飞奔疾掠之术运用的极之灵巧,再加上他刻意收敛声息,每次经过有熟人的地方,他足下一点,即全力飞跃而去,反倒没人发现是他在暗地裡飞来掠去,瞧见许多不能為外人道的秘事。
  在屋簷墙上急速飞驰,好不容易远远见到自家主公的人影,正要冲下去跟上,却听得后方有衣袂破空声响,他心头一凛,正暗中扣著飞针準备要先发制人,却听得后面低叫了一声:「是我!」
  「我的老友!你怎麼躲在别人家屋簷下?」范辽讶异地转身看著来人。
  宇文邦臣苦笑著回道:「还不是有人一天到晚盯著我和少主,要办什麼事情或出个门都得隐藏踪跡,不过我看现在东阳王那班人应该没空理我了。」
  「怎麼说?」
  宇文邦臣笑瞇瞇地道:「他们忙著不著痕跡地安排北蛮子去看人家谈情说爱啊。」
  范辽忍不住失笑:「这真是绝了!去哪裡看谁谈情说爱啊?我也去凑个热闹先。」
  宇文邦臣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徐徐道:「去映波湖看你家主公和他们家郡主囉。」
  「啥?」范辽这下笑不出来了,变了脸色,嗖地一声,像枝飞箭般闪电冲了出去,消失在大街人群中。
  「阳爵果真不负他老狐狸的性格,这样的手段,这样的阴狠卑鄙,难怪他阳家财源滚滚,手握重兵,自詡為一方之主了。」宇文焰一身素洁白衣,手裡轻轻摇著金描山水扇,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宇文邦臣身后。
  宇文邦臣退到宇文焰身旁,低声道:「是啊,故意让自己女儿去找旧情人,再派人散佈耳语给刚刚被岳俊人赶走的火罗士兵,让他们亲眼见到阳妍和岳俊人的关係匪浅,然后散播给火罗军首席参谋尚巴堤,造成火罗军内部与西黎军的嫌隙,在两方之间暗裡都插了一刀,这招借刀杀人,挑拨离间可真够狠的了,那阳妍这般害岳俊人,却不知道自己之后嫁进尚巴堤府裡,又怎麼会有好日子过。」
  宇文焰淡淡道:「本来就不期望她会有什麼好日子,倒不如拿来利用殆尽,本来给西黎军佔的好处先机,也很容易因此被抵销掉了,在阳爵眼裡,殷毓的御林军根本不算什麼,他的头号敌人是西黎天王岳俊人,再来,就是我们宇文阀。」
  宇文邦臣瞪大眼讶然道:「怎麼会?咱们又不跟火罗大军挥军南下,只不过负责粮草后备物资,这样阳爵也看不过眼?」
  宇文焰抬眼望著天,眼神凝定地缓缓道:「他是商人,我也是商人,他想得到的,我也想得到的,反之亦然,我先和火罗大帝谈好了维持宇文家的生意,用官府力量撑住民生供需,所有物资粮草由我宇文家全权负责,你可知道那是多大的生意?洛水以北这麼大片的土地和百姓,只有我宇文家的生意有军队保护和朝廷许可,哪个大商家见了不会眼红起贪念?到时,阳爵一定会想办法破坏,就像今天一样。」
  宇文邦臣忿恨地道:「就算他敢来动手脚,咱们也不一定怕他,有公主替我们在大帝面前说好话,让咱们宇文家佔尽优势,既然大帝答应了会给宇文家最大的保障,那就是全力支持的意思了,阳爵还敢明目张胆来抢一杯羹吗?」
  宇文焰笑著摇了摇头。「其实我最忧心的,并不是阳爵这凡事只计算利益,心胸狭窄之人。」
  宇文邦臣闻言半是放心半是起疑,问道:「那少主真正忧心的是?」
  「我在担心的是,在官府的保护下宇文阀產业强壮的太快,发展的太好,一切都太过顺利。」
  「少主啊,这有什麼好担心的?这多好啊。」宇文邦臣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就叫杞人忧天吧,哪有人在担心这种天大的好事?焰少主莫不是吃饱了撑著胡思乱想,就是过了太多好日子反而嫌无聊了。
  宇文焰淡淡一笑道。「也许是火罗大帝答应的太轻易,反而让我感觉他是故意给我们天大恩惠去做天大的事业……最后,我们也将成為天大的箭靶,天大的肥羊。」
  宇文邦臣一整个傻了,他听不懂少主说的。
  宇文焰看到他眼中的迷惑神色,忍不住一笑道:「就当是我想太多吧。」
  宇文财阀经歷过这麼多朝帝王,不是没被朝廷勒索压制过,也不是没被陷害、阀主被冤死抄家过,但最后宇文阀依旧能撑住一口气,因為他们的根本没被动摇,可这次,因為北方战乱连绵的关係,各地方的治安更加混乱,损失的财物商号不计其数,再加上丐帮夏侯明狼子野心,和魔宗一道将他宇文阀的生意毁灭殆尽,暗中支持各方盗贼乱民偷拐抢夺之下,已伤根本,所以逼得从不主动跟政权打交道的宇文阀走出来了,他宇文焰必须站出来,去争取所有可以阻止宇文家翻覆灭顶的机会。
  只因,他没有别的选择,爷爷含恨临死前将主位和舵主金环传给他,却没人跟他抢,因為那些长辈亲戚们没人想接这烫手山芋,能偷偷存下藏匿的钱财宝物,他们也早就动手挖空了,说得实际点,宇文家实已随时摇摇欲坠,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大架子和响噹噹的名号了。
  宇文焰父母早逝,身边除了有宇文邦臣这个忠僕,也只剩一个堂哥宇文烽肯与他一起撑住宇文世家,他没有退路,前方再怎麼艰难,他也只能咬著牙硬著颈走下去。
  所以,宇文家的招牌一定要在他手上重新擦亮。
  一定要!宇文焰握紧了拳头,在心底暗暗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