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城在西苑河套的中央,地势较高易守难攻,算是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不下雨的日子可以直接步行进城,但若是一下起雨来,西河水随即大涨淹过许多平原,此时西苑城的护城河便自然出现了,形成独有的奇景。
  此时正是十一月初,寒风阵阵吹来,虽不如北方的狂风刺骨难受,倒也让人感受满满冬意,正是「七宿乘运曜,三星与时灭,履霜冰弥坚,积寒风愈切,繁云起重阴,回飆流轻雪,园林粲斐皓,庭除秀皎洁,墀琐有凝污,逵衢无通辙。」
  格罕带著刘宁嫣到西苑城找城守杜古鲁,两人秘密在城守府邸住下,说到底格罕对刘宁嫣还有些许戒心,一些军事上的机密不愿让她得知,便命两名略懂武功的女侍带她出府逛逛,看有什麼喜欢的随便她买,唯一的条件是她必须戴著面纱,以免让百姓见了心生疑虑,自己则与杜古鲁闢室密谈。
  刘宁嫣心思聪慧,自然明白格罕还在防著她,在两名女侍的陪伴下,不,是监视下,即使她想通风报信,也实在无能為力。
  两名女侍虽不明白这位汉人女子和大帝有何关係,不过既然是大帝吩咐要保护周全的人,她们也不再计较这南蛮子竟敢要她二人随侍在旁,在她们眼中这个南蛮子倒也真是奇怪,光华璀璨的珠宝不看,琳瑯满目的胭脂花粉不看,织工华丽的绸缎布帛也不看,偏偏只是往破旧书摊钻,就算蹲跪在书摊边也看得津津有味,买了一堆看不懂是什麼的书册,不然就是把钱全花在施捨乞丐游民上,三人走了一个上午,其中一名叫希芙的女侍忍不住道:「小姐妳饿了吗?」
  刘宁嫣这才惊觉已是日正当中了,秀容泛起歉意赶忙道:「两位姐姐对城内饭馆较熟,看哪一家味道不错的,咱们进去坐坐吧,走了一两个时辰妳们一定都饿了罢,辛苦两位姐姐了。」
  另一位女侍叫蝶丝可,她想了想说道:「那就去前头的小湘苑吧,他们的点心做得挺好。」
  希芙随即称好,领著刘宁嫣走到了对街的一家客栈,她三人一走进去,掌柜的一见是火罗族人立即出来相迎,笑瞇瞇讨好道:「三位小姐大驾光临,这边雅座宽敞这边请坐呀!」引领她三人往左手边走去。
  刘宁嫣三人在雅座内坐下,这特别用竹帘隔起的六人座确实宽敞舒适,刘宁嫣正坐在落地竹帘的对面,恰好可以看到自门口走进来的客人,但一般座位的客人可就看不进这边雅座裡了。
  希芙和蝶丝可点了六七道小湘苑的点心之后,掌柜的忙哈腰退出高声唤菜去了。
  「两位姐姐常来这儿吗?」刘宁嫣虽知这两人必定对自己满腹疑竇,却也不敢在大帝背后多问什麼,但这一路行来她两人冷脸沉默相对倒也令刘宁嫣难受,趁这吃饭的当口,她便主动开口与她二人攀谈。
  较為年长的蝶丝可道:「有时陪夫人出来时会到这裡吃,我们夫人对这裡的精緻小点颇為钟爱,尤其是乌沙甜糕。」
  看起来与刘宁嫣大约同年的希芙笑道:「小湘苑老闆当初能活下来都是我们夫人保他的命,所以这裡的伙计看到我们全都必恭必敬的,李老闆也从不收我们的钱。」
  刘宁嫣颇有兴致问道:「难道将军夫人以前就吃过李老闆的点心?」
  蝶丝可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不是的,而是当时我们杀入西苑城的时候,本来是要屠城的,但当时我们夫人刚怀有小少主,很想吃些甜的,妳应该知道咱们火罗族向来吃麵食,菜餚也不甚有变化,说到甜食大约只有甜饼和麻油酥糕,但我们夫人却吃不下这些险些病倒,后来攻佔西苑城后大帝命将军把所有工匠和有技艺的专才挑出来,其他全杀了,就在这时候夫人突然说她闻到一股很香甜的味儿,肚子在当下就饿了,原来是李老闆被押来斩首的时候,袖口沾上了小湘苑的著名点心乌沙甜糕,我们夫人便请将军暂且放了李老闆,让李老闆留命做菜给她吃。」
  说话间,一碟碟精巧的点心也端上了桌,那伙计边上菜边介绍菜名,说道有荔枝玉叶露、核桃脆糖酥饼、腊肉白玉咸糕、竹叶荷花饭、风花雪月粥、黄金千层糕和乌沙甜糕。
  刘宁嫣问道:「那麼将军夫人怎麼没让李老闆在府裡专职為她做菜呢?」这是一般汉人的习惯,别说皇亲国戚了,只要是被大户人家看上眼的厨子,几乎都会将其延揽,只為某一家做菜。
  希芙笑道:「那是你们南蛮的习性,我们火罗族对吃并不注重,再说养一个厨子在家做什麼?我们一天只吃三次餐,也不像你们如此讲究,饱了就行,那麼其他时间厨子就没什麼用处了,反而容易让南蛮渗透我们军营机密,所以夫人留李老闆一条命,让他继续经营小湘苑,想吃些特别的遣我们来拿就是了。」
  刘宁嫣听她开口闭口就是南蛮,心裡倒有些不舒坦,但回心一想自己以前不也是口口声声的北蛮子地叫,可从来也没觉得有什麼不妥呀!这麼一想,当下便释怀了。
  蝶丝可见刘宁嫣发著愣,便挟了几道小点到她盘上。「吃看看,这些都是招牌菜。」
  刘宁嫣赶紧道了谢,伸筷嚐了几口,笑讚道:「这厨子确实有其独到手艺,这腊肉白玉咸糕入口即化,甘美鲜醇,蒸熟的火侯控制得当,咸味也拿捏恰到好处。」才刚说完,便听得掌柜的朝门口喊声:「阿三大爷!请坐啊!」
  阿三?难不成是在乡野破屋的那个阿三?刘宁嫣心道,双眼却暗地裡注意那阿三的一言一行。
  那阿三面目看来普通,属於看一眼就会忘掉的那种,但挺型却颇為挺拔,走起路来却有点不相衬的迟钝样,他随便拣了张空桌坐下,刘宁嫣正好可以看到他正脸,发觉他虽外表看来平庸,但眼裡却有一股自然流露的精芒。
  「随便给我来点素包子。」阿三道。
  掌柜道:「要酒还是茶?」
  「清茶好,清茶淡如水,喝酒容易误事。」阿三笑笑道。
  「是是是,清茶随即来。」掌柜立刻转头吩咐伙计去后头喊菜。
  阿三的素包子居然好像早就做好似的,一喊完菜便已经端上了桌,刘宁嫣眼珠一转,似乎已经猜到了这小湘苑应该跟阿三他们的计画有所关联,她不动声色在继续观察下去。
  阿三拿起包子吃了起来,看他吃东西慢条斯里的,好似山间的吟游诗人,缓慢随意,甚至还闭眼细细品嚐,刘宁嫣自己却看得著急起来,接著她忽然看到,阿三把一个包子揣进自己怀裡!
  原来这小湘苑和阿三他们也有掛勾!刘宁嫣心头一震,随即想到这小湘苑老闆颇得将军夫人青睞,极有可能阿三他们利用这层关係安插眼线进入军营裡,但是格罕已经知道他们的计画,如果让他这麼顺藤摸瓜的查下去,不仅青龙门和漕帮会全军覆没,甚至连他们邀来助阵的武林高手和小湘苑也难免性命不保,到时候又有多少人的血会洒在这片土地上,她真不敢想下去。
  「姑娘,妳怎麼吃得这样少?不合妳胃口吗?」希芙见她极少动筷,反而一直发呆,忍不住问道。
  刘宁嫣笑道:「可能刚才一坐下喝太多茶水了,肚子有些发胀,我去一会儿茅厕。」说著便站起。
  蝶丝可见状立即和她同时站起来道:「我陪姑娘去。」随即和刘宁嫣一起到后头的茅厕去。
  其实刘宁嫣只想去茅厕暗自将她刚才偷放进怀裡的一本书拿出来,她翻了翻撕下了一小块纸片,便出了茅厕。
  蝶丝可毫无怀疑地又陪著她走回刚才的座位,刘宁嫣假意低头整理衣裙走在后面,在经过阿三桌子时她丢出了一团纸片正好滚落在阿三的脚边。
  阿三眉毛忽然动了一下,奇怪地望向这女子窈窕纤美的优雅背影,这时那女子也回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这女子眉眼如画,神韵动人,秋水般的眼眸裡头似乎藏著千言万语,以阿三的武功自然知道这女子故意丢了团东西给他,但他奇怪的是,这女北蛮為何要戴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為何要丢东西给他?
  他不记得他跟北蛮子有任何纠葛,至少目前是没有,几天之后可能就有了。他好笑想著。
  过不久那三个北蛮子离开了小湘苑,阿三才把他刚才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抄起来的纸团打开一看。
  上面只写著三个字。
  很明显是从某本书撕下的一角。
  实不宜。
  不宜什麼?是实还是时?还是……十天的十?阿三忽然觉得一股凉气从他脚底板往上直冲到了脊背。
  他心底整个发毛发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