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坐在一起吃饭。青鸾抑制不住好奇,反复追问天府到底收获了什么,天府都用手肘抵挡了回去。
“不出半月,我就要前往青州。到户部侍郎大人的私府,为侍郎夫人诊病。涟儿雀儿,你们就同我一起去。”
天府和青鸾在中庭消闲。刚才说话不方便,现在环顾四下无人,青鸾凑到天府跟前,问:“你说的收获到底指的什么?”
天府似神似鬼的说:“你可听过脱扈?”
青鸾转着眼睛思索着道:“哈?脱扈?好像是有这么个……你说的是中州古国脱扈!”天府应声道:“对。”青鸾忙说:“那可是盛产禁药的地方。等等,莫非你是去找植楮?”天府似做作阴险的笑了笑。青鸾却一脸的惊愕。因为青鸾知道,植楮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心智,有毒且会让人上瘾。接着,青鸾问:“你去找这玩意儿,莫非,莫非你是想操控他,让他当你的木偶?”天府急忙解释:“你乱想什么。作为他的导引神师,我岂能害他。况且他是神诰指明的正神,我就算大意,也不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他出了问题,天帝怪罪,我还要不要活。”
此时的青鸾更是满腹狐疑,期待天府给个明确的解释。但是天府就此打住,没有再说下去。转身要走,却停下脚步回头对青鸾说:“你看黄鹂,总是摆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天府放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复而离去。
黄鹂亲自给杜夫人配药,道“涟儿,取黄精,肉桂,枸杞。”涟儿跟着在一旁取出一大张草纸,用刀分成一块儿块儿尺寸正方的衬子,用作包药备用。接着按照黄鹂的吩咐,在药柜中一一找来,然后放入草纸包起来。
黄鹂又道:“对了,你采来的野桑葚可还有?”涟儿回道:“还有很多啊。去年收集的还没有用完。”“那就把他们都拿来一并和黑膏混在一起。顺便再让厨房准备点干姜。”黄鹂说完,涟儿放下包好的药,便去准备剩下的东西。
天府拿出袋中的植楮,捏在手里仔细的看着。忽而又忆起那一晚,在亭中抚琴,宽袖敞袍散仙。真的是放下尘念,只一心岐黄苍生?看到黄鹂深邃而沉郁的眼神,就猜得出他心中一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过几日,他就要去青州,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完成任务。天府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本来就是奉神诰之命来渡仙的。而青鸾只是自己的陪奉,要尽快让她回庭复命。这个黄鹂真是难缠,难不成还想要他天府效仿玄德帝去三顾茅庐?
这个时候,黄鹂应该在自己的书斋。天府起身直奔后庭的笃斋。
天府来到门口,斜着头朝着门缝里面探视,没有人影。继而回头看了看庭院里,然后伸手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天府跨过门槛进到屋里,然后又轻轻合上了门。
屋子里的陈设讲究。纸屏后面是带屉书案和雕花椅子。椅子的背后是一对儿两开门的书柜,书柜里被撑得满满当当。书柜两边各摆一尊花几,上面摆放的盆栽,盆栽的样貌非常诡异,甚至有点丑。不像一般绿植那样看着让人舒服,想必是什么草药。左手的什锦槅子上,零星的摆着奇石和怪木。槅子后面的帐幕内是卧榻。侧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画轴,仔细看过去,这画原来是洛神赋图的翻本。图中年轻的文帝遇到美丽绝伦的洛神,共进了一段人神缥缈迷离之恋。在书房里挂这样的情画,就不怕分心?
忽然,天府像是被什么所牵引,回头看到花几旁的小柜子。也不知道怎么着,天府的好奇心驱使他拉开了抽屉,里面是一枚绢制的手帕。上面几处星星点点的灰褐色,已经模糊的快要消失了。天府都开手帕,上面用青线绣着一个“鹿”字。
“你在这儿做什么!”黄鹂突然出现在门口。天府一慌神,松开的帕子掉在地上。黄鹂像是掉了至宝般冲过来,捡起帕子,轻掸上面的灰尘。天府见状忙问道:“弱君,这是何物?让你……”黄鹂堵住了天府的问话道:“难道你们上神的礼教都是如此这般?擅闯别人的禁地。”“只是书斋而已,恰巧路过,进来瞧瞧罢了。”天府自知确实是擅闯了他的书斋,说话有点失去底气。转念间想到了手帕上的鹿字,又反下制上道:“刚才,我见那绢帕上绣着鹿字。是谁的信物吗?”黄鹂道:“这与你无关。”天府并没有在意黄鹂的话,径直道:“可是鹿水否?”
听到那三个字,黄鹂像是被敲了头,愣在那儿。黄鹂一手攥着绢帕,双目流露出非常复杂地神情。凭着直觉,天府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帕子,这确实是鹿水否的东西。然而这个曾和冥灵大神有过私情,并害大神触犯天条,被流放到了极北的女子,她的东西怎么会在这个散仙的手里?
龙鹰帝首肯玄清天教与凡人通婚,一来会扰乱神侍们的清修;二来仙凡苟合,势必会令一些不轨之徒借机通天。想必龙鹰帝也是因为对父亲被流放这件事儿,心怀不满才这么做。如果黄鹂和他有什么关系,恐怕日后会被推上邪路。不过话说回来,即便黄鹂真的和龙鹰帝或者鹿水否有什么瓜葛,天府都不容许他陷得更深。天府作为黄鹂的缘定仙师,他是有义务帮他趋利避害的。
天府天府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入浮月岛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每天闲逛,就是陪黄鹂采药。该看的景也看完了,该想的问题也想尽了,就在现在动手,不能再等了。
天府拉开帘子,望望窗外,夜已经深了。他拿起自己枕边的深红色布袋,拉开袋口取出藏匿了多天的植楮。这颜色深褐,其貌不扬像根茎一样的东西,一定可以帮助黄鹂解除长期压在身上的郁疾。天府唤出一道黄符,贴在植楮上,口中念道:“小圣之地,还吾神草丹。不与羽殇,心法法心……”。一串咒语念完,顿时金光四射,符咒虚化嵌入植楮,而后植楮也匿入光中。等金光散尽,天府手中的植楮消失了,换而出现的是一粒褐色的丹药。这便是天府星君的唤符徒手催丹的功法。
天府将丹药握于掌中,推门走出屋子。关门时候,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转头竟见青鸾。青鸾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天府忙打手势,让青鸾放低声音。然后道:“去办正事儿。”青鸾追问:“什么正事儿,非要这个时候去做?我听涟儿说黄鹂几个时辰都没有走出书斋,他怎么了。”天府并不想把事情讲的太明白,随口说一句:“我翻他抽屉。”青鸾惊叹道:“什么?你为何这么做?”天府回道:“反正一句话说不清楚,你回去休息吧,别跟着我。”
打发了青鸾,天府来到了黄鹂的笃斋前。还好涟儿没有陪着,自从那晚说过黄鹂总让涟儿陪着熬夜这件事儿后,这几日,黄鹂几乎都早早的遣走涟儿。加之涟儿也是因病初愈,黄鹂都让她不必陪自己太久。
天府透过门向房间里望了望,然后用指节抵了抵门,门竟然没从里面拴上。走进房间,灯架上的烛火还忽明忽暗的燃着。櫊子后面的窗户微掩,风悠悠地吹进来,撩着轻飘飘的床帐。天府轻轻的靠近床榻,经风一吹,一股浓郁的酒味儿散了出来。黄鹂面朝里侧卧在床榻上,没有盖被子,呼息声非常乱,他喝醉了。
此时此刻刚刚好,不能等黄鹂醒来。天府伸手扯了一下黄鹂的衣服,没有动静再次确定黄鹂是睡熟的,天府便用指阳剑从黄鹂背部横着将衣衫划开,暴露出他的整个背部。
欲将植楮顺利输入黄鹂的体内,必须同时打通他背部的六道穴位,然后再将丹药从头顶推入。然而黄鹂现在酒气熏天,欲让植楮被迅速吸收,需先祛除酒气。
天府用手指隔空轻点黄鹂后颈的风池和完骨。刚才黄鹂的气息还很紊乱,现在已经平缓了许多。而后,天府又依次隔空击点黄鹂的风门、心俞、肝俞、脾俞、气海和关元,六个穴位横成一道通经。天府取出丹药,由黄鹂的络却穴迅速推入。
丹药推入后没什么异常。正当天府觉得大功告成时,黄鹂的身体突然颤动了起来。“这是怎么了?”还没等天府采取措施,麻雀猛然坐起身体,仰天大喊一声。
此时,跟在天府后面的青鸾跑进来,视探情况。感觉到门外还有人来,天府来不及封穴护黄鹂的丹田,便拉着青鸾冲出书斋,躲在屋舍外的栅栏后。涟儿听闻这边的喊声,慌忙跑了过来,冲了进书斋。
见有人进了书斋,天府也跟了过去,青鸾紧随其后。
进了屋子,只见涟儿跪倒在一旁唤着黄鹂,而黄鹂匐卧在榻上,半个身子探在外边,而地上则是一滩深色的血。黄鹂无力的一只手虚软无力的撑着榻沿,痛苦的咳喘着。
黄鹂吐了这么多血,天府看着他。都是因为方才涟儿赶过来,才没来得及点黄鹂的屋翳和神阙耳穴,这两道穴位可驱散毒效,护住丹田。这下一来,黄鹂一定是中了植楮的毒。
涟儿护主心切,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天府吩咐道:“涟儿,将红花泡入酒中,拿过来。”见莲儿反应迟缓加了句:“快点。”
涟儿端了一只大碗,里面是酒,红花泡入其中。
天府在大家的面前,扶起虚脱的黄鹂。黄鹂的嘴角还挂着血,风中染着阵阵的腥气。他将还挂在黄鹂身上残破的衣服扯掉,涟儿这才注意到原来黄鹂的衣服被从背后划开了。天府托着黄鹂的双肩,另一只手在泡满红花的酒中一沾。举起挂着酒滴的手,用力揉着黄鹂的屋翳和神阙二穴。等穴点微微泛红,黄鹂长喘一声。
放平黄鹂的身体,天府又顺手掐了黄鹂右臂的孔最穴。瞬间,黄鹂的喘咳被止住了。刚才惨如白纸的脸色,也稍有缓和的迹象。
天府起身道:“涟儿,你家主人是中了邪毒。到水里采莲,和鬼针一起煮水给他喝。不出几日,就会痊愈。”涟儿不解的问:“我家主人怎会突然中毒呢?他让我在药房磨药,几日后就要去青州了。这样杜夫人的病也会被耽搁。”“不会有事的,照我的方子给他配药煮水,喝了便好。时候也不早了,伺候你家主人休息,我们先回去了。”说罢,天府和青鸾便退出了书斋。
一夜沉眠,黄鹂从毒痛中苏醒过来。涟儿煮好一壶莲花和鬼针的汤药,热气还从壶口处往外冒。见黄鹂行了,涟儿倒了一碗汤药,小心的端上前去。“主人,这是天府星君告诉我的方子,是莲花和鬼针煮的汤,您喝上一口。”黄鹂费劲的用双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涟儿在他身后垫上枕头。涟儿端过汤药,用勺子舀起,轻轻的向黄鹂的嘴边送。
一晃五日过去了,卧床的黄鹂这才有了出门气力。前两日昏沉如铁的头也清亮了许多。在涟儿的陪同下,黄鹂在庭院里散步。“主人,您的身子怎么样了?”涟儿关切的问道。“比起前几日的酸乏,现在好多了。”涟儿接着说:“杜夫人的药我都研磨好了,你去的时候可以直接带上。要不你也带上我吧,我怕麻雀照顾不周,你这身子才见好。”“杜夫人?哪位杜夫人?”黄鹂问。涟儿吃惊道:“就是户部侍郎杜隐白,杜大人家的大夫人啊。主人,你这才病了几日就忘了吗?”黄鹂像是忽而又想了起来道:“哦,想起来了。我去采了黄颛麻对吧,对对对,我这脑子,肯定是病糊涂了。”
黄鹂站在庭院中,伸胳膊扭腰,活动筋骨。天府从一旁走了过来。“弱君?”黄鹂闻声砖头。“弱君,气色好多了,这几日我们都担心坏了。怎么样,身子又没有哪里不爽?”黄鹂看是天府,拱手道:“有劳兄为我操心了。多亏了你的方子。我几乎已经痊愈了。”说着甩了甩手。“哈哈,那可太好了,如果不好,涟儿可是不会依我。等真的全好了,我们喝一杯。”
又两天过去了,这天从一大早开始就天色阴沉。天府觉得时候不早了,设了神案和香道,并请出了宣神幡。而后差青鸾叫来了黄鹂。看到这阵仗,黄鹂莫名其妙。“兄这是要干什么?”天府接道:“弱君,我来渡你成正神,先不化你所有劫。先加神羽,正宫格。”“我一介散仙,何德何能成神?”“若君是宣神幡钦点正神,不管何德何能,都是要登仙宝的人。我是你的神师,你且听我的安排。”
这回黄鹂没有再拒绝,想这三顾茅庐之义终于是起了效果。天府在神案上一番比划,启开三道告天灵符,除去宣神幡上的金裹,神幡腾空旋转,在咒语中打开。天空顿时电闪雷鸣,厚云压顶。宣神幡直冲天际,留下一道金光随其身后。此时,天空中浮现一个巨大的影像,是浮黎天祖显灵。浮黎天祖启示神诰,声音石破天惊。
天上顿生七彩,合成一团,从天而降,摄入黄鹂的额首。黄鹂的身体遂如风似羽,腾空而起。
等异象过后,黄鹂周身显出七彩薄光。天府接过青鸾递过的锦盒,打开盒盖拿出神羽。并指一点,向黄鹂的方向一指,神羽如一道光剑刺进黄鹂的体内。
“弱君,你被授神羽,宫格已正。以后也是有神阶的正神了。望君往后臂持躬亲,匡卫苍生。”黄鹂拜谢天府,接过天府递上的帛书。“今后也不能直唤你真身之名。你归隐山湖深岛,且对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情有独钟,这般与世无争独慕山林的品性,不如就由神师赐你官名‘慕林’,单姓一个仿生的黄字。而这浮月岛也将是你神潜的府邸,浮月阁主的名号你尚可保留。”
姓黄,名穆林,号浮月阁主。这便是黄鹂的新身份,从一个散仙,被指化为有了神阶的下神。天府道:“弱君,今后我会随你灵神合体,成为你的神师,引导你修行。你要严于律己,如若犯下戒律,受责罚的可不止你一个人。”说完,将自己的浮月长铗递给了黄鹂。浮月阁主配浮月长铗,真是命之所归。你且收好这把剑。”黄鹂收下浮月长铗,天府又握住他的手臂道:“弱君,你以后就是黄慕林,是神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生。”黄鹂笑了笑道:“神师放心,我会谨记。”
回到书斋,猛然想起涟儿提到的杜夫人。黄鹂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明明自己还是那个黄鹂,可脑子却不像原来的脑子。所有的记忆虚虚幻幻,朦朦胧胧,只是当下异常地清晰。“涟儿,今是什么日子了。”黄鹂问。涟儿摸摸头道:“主人,时间已近寒露。”涟儿觉得很奇怪,主人不至于病的如此膏肓,竟不知道时日。黄鹂道:“杜夫人那儿,我们要赶紧动身了。”黄鹂心想,“自己虽已正宫格,神身也可日行万里,不过修行之人还是,要求本真,想那天府星君,上神之身,却也未失天然。自己也应该效仿他。”
天府完成了宣神幡的神诰,青鸾的陪侍也告一段落。“星君,我这就回庭复命了。你好好的陪你的鸟儿吧。他日若有需,唤我便是。”说完,青鸾化作一团青光消失了。而天府也要应神师的使命,与黄鹂灵神合体。
在一个雾气缭绕的树林中,非常静,静到流水声,鸟鸣声都大的恐怖。一只鸟儿低空飞行,突然掉落在树下。鸟儿挣扎着,但是飞不起来了。此时树后曲盘着一条蛇,它正对着鸟儿吐着信子,并朝着鸟儿爬了过来。受到惊吓的鸟儿不断扑腾着翅膀。此时,远处正站着一个女子,只不过,那女子的影像很模糊。鸟儿像是看到了活命的希望,从口中挤出几声惨叫。不知那女子是否注意到了这边将发生的事儿,鸟儿还在拼命的挣扎着,只见蛇的一张大口已盖了过来……
黄慕林的口中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额头上浸满了汗水。而后他又猛然坐起,惊得大气直喘。原来只是一场梦,情景实在太过真切。只不过,梦里那远远站着的女子,好像又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