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女子垂在额前的发丝飘散着。听闻有人过来,停下抚琴的手,抬眼看来。恰巧,与刚进门的杜隐白四目相撞。杜隐白像是被这女子吸住了魂魄,呆站在原地。后面跟过来的梁众举看到这般情形,暗自高兴,道:“官胥,别站着,坐啊。”梁众举抬手推了推杜隐白,他才回过神来,到桌前落座。矮桌上已摆上了梁众举提前备好的酒菜,不过杜隐白的心思却全没在这吃食上。想来也是,杜隐白在朝堂为官,殚精竭虑辅理政务民事,一副标准的忠正样貌。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虽有权有势,却也只有二房夫人。大夫人生有一女,而二夫人也就是梁众举的妹妹,却不能生育。这样的男人难道不可悲?梁众举打的就是他的主意。不过就算是杜隐白这样正派的人,肯定也一样逃不过美人关,只是才看了两眼,就失魂成这般摸样。梁众举道:“官胥,这位是我专门请来的竹汀姑娘。竹汀姑娘可是大才女,诗词书画无一不通。”梁众举示意竹汀倒酒。竹汀依次给梁众举和杜隐白倒酒。只见竹汀走到杜隐白跟前,双膝跪下,手持酒壶慢慢向杜隐白的酒杯中倒酒。竹汀穿一身淡紫色直领齐胸襦裙,外搭白色长衫,脑后发髻上插着悬珠乌簪。竹汀俯身,娇俏的容貌甚是可爱。
只顾盯着竹汀看,没留神,杜隐白的长袖扫落了桌上的酒杯,酒撒在了竹汀的长衫上,杜隐白急忙用长袖去擦,猛地挂掉了竹汀身上的什么东西。梁众举咳嗽了两声,竹汀会意的赶紧给杜隐白重新倒了酒,然后自己撤撤身子,坐在了桌子的侧面。“官胥,来,我敬你一杯。”一杯酒下肚,再倒满,又下肚。两杯酒后,梁众举问道:“官胥朝中无事?”杜隐白道:“夏兰头疾复发,我借以出京办事,正好回来陪她。”梁众举道:“官胥真是有心。不知官胥回来办何事?”梁众举猜想,出京差,莫不是被委了钦差的职?若是那样,更得抱好大腿了。“奉命督查两盐三矿。圣上闻盐商走私横行,故来一查实情。”“官胥真是辛苦。”
梁众举曾听几个酒肉朋友说贩卖私盐发了财,现在自己手头也吃紧,向妹妹借钱碰了一鼻子灰。这下,梁众举像是看到了一条生财的好路子。但梁众举还算沉得住气,决定先陪杜隐白好好的玩玩。
梁众举让下人拿上来几幅字画,一一铺开来让杜隐白观赏。画和字的署名均是溪台,杜隐白一见大赞道:“如此有风骨的画作,真是清丽脱俗,笔工锋峻,柔中有刚。”再定睛一看,落款是溪台二字,不禁叹道:“原来竟是此人的画。”梁众举道:“官胥也知道此人的画?”杜隐白回道:“我府上也收藏的有此人的画作,他的山水,我甚是喜欢。”梁众举卖关子道:“官胥猜猜这些画作出自一个怎么样的人之手?”杜隐白道:“如此有风骨的画,若不是人中才俊,那一定也是世外的仙道。”梁众举听杜隐白这么说,哈哈的笑了。杜隐白道:“不知你为何发笑。”梁众举倾倾身子,邪魅一笑,道:“官胥,且让我考考你。山中叩竹门,唤名人不回。怎么不回呢?”杜隐白回:“你这是取笑我,因为无人,无人,又怎么会有人回?”梁众举又笑了笑道:“虽唤名不回,且向室中窥。无人,我便可放肆的看一看。你说呢?”说罢,眼睛瞟向旁边的竹汀。竹汀听出了梁众举话中的几分戏谑之意,别过脸躲避他的目光。杜隐白却还是不解其意,道:“君子非礼勿视。既然主人不在,岂能随意窥视屋内陈设?”这时,梁众举不耐烦了,更是觉得这妹夫怎么这么呆傻。更进一步点拨道:“官胥,你觉得竹汀姑娘如何啊?”杜隐白回道:“竹汀姑娘才情画艺具佳,甚好啊。”“除了这些呢?”梁众举追问,同时他觉得,难怪不能让妹妹生孩子,眼看也一把年纪的杜隐白,愚钝的像个毛头小子。梁众举直截了当道:“还有什么想看的,官胥可要直说。”杜隐白并没过多揣测梁众举得话外音,倒是猛然明白了一件事,道:“莫非,此画的主人就在此地?”梁众举此时也终于知道了杜隐白的为人,竟然如此谨慎,既已经猜到了答案,却也不直接松口。“这便是溪台。”梁众举指着竹汀说。这时,确定自己猜测的杜隐白,道:“原来真是这样。竹汀就是溪台,溪台就是竹汀,真没想到,这些锋峻的笔触竟然出自一女子之手。”
杜隐白这下是真的高兴了,看到自己喜欢的画作和作者都在这里,他一会儿诗兴大发,随口吟诵,一会儿又酒性狂作,痛饮几杯。最后,索性邀竹汀到身边,一起探讨字画的精神。杜隐白更直言,完全没有想到,青楼女子也会有这样高雅的情操。寄情山水,原本是文人墨客的常态,可竹汀并未远游过他方,又怎会对山河湖海有这般深刻的见解?杜隐白当然不知道,梁众举为了攀上他的关系,才想出的这一出。豪掷千金,拢回这样一位艳冠群芳却又才艺兼备的出水白莲。看杜隐白像是很满意的样子,梁众举也觉得没有白花钱。至于这些钱,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有自己老爹的那些田产。投入终归将是要回报的。
竹汀站在杜隐白的身边,从刚才开始就盯着一幅画寸睛不离,甚至有些犯痴。
“竹汀,竹汀!给杜大人倒酒,别愣着。”
“是。”梁众举叫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因为这幅画,让她想起了罗生。虽然几经辗转,这幅画又回到了自己的眼前,却已经再也找不到最初画它时的感受了。
几番推杯换盏下来,杜隐白有点熏熏然,梁众举便再次让竹汀抚琴。
烛光闪烁,耳畔荡起婉转的琴声,如此,室内更显空静。
梁众举看杜隐白酒性浓了,便命下人去收拾房子。
“官胥,你喝醉了。今天就在我这简舍休息吧。”
“夫人……”
“我差人到你府上告诉一声。你且安心住下。竹汀你就好好伺候杜大人。”
“时候不早了。房间已准备好,后院也收拾了出来,官胥早点休息。”
竹汀扶着摇摇晃晃的杜隐白走出小舍。梁众举目送他二人离去,自己独自退回室内。正要坐下,脚正好踢到什么东西,只听地板哐啷一响。梁众举低头寻去,原来桌下是一枚绿线青玉挂坠。梁众举将其拾获,放入掌心揉搓。青玉温润如脂,娇□□滴,是一个好物件,梁众举将其收入衣袖。
“杜大人,您慢点儿。”杜隐白醉的不轻,用竹汀瘦弱的身子扶他显得有些吃力。
“姑娘,别叫我大人,他们都叫我大人,你怎么也这么叫?”
竹汀搀扶着杜隐白,进了已经收拾好的房间。下人点了灯,打来水。竹汀便打发他们离开。她将杜隐白搀到床前,然后帮其退去鞋袜。又倒来一杯茶递给杜隐白。趁着杜隐白喝茶,去脸盆里湿手帕。杜隐白拿着茶杯,哆哆嗦嗦,手一软,“啪啦”一声将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大人,您没事儿吧。有没有烫着?”竹汀拿着帕子,赶紧过来给杜隐白擦手,而后又帮杜隐白脱去湿了摆的长衣。
收拾完狼藉的地面,杜隐白方才浓醉的酒意却也有了几分清醒。
竹汀见杜隐白坐起身子,问道:“大人可还要喝杯茶?”
“不喝了,再喝,恐怕不能一觉到天亮了。”杜隐白说完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招呼竹汀到自己身边。
竹汀走过来,杜隐白轻轻扯住她的小臂,让其坐在自己身边。而后又伸手撸起竹汀的衫袖子,一只纤细的手显露在杜隐白的眼前。这手的手背白如初乳,指尖微微泛红,每一根手指都如细嫩的白葱芯儿。执在手中抚摸更是如绵似缎,软软糯糯。好一双巧嫩好看的手,单单这双手,就已经勾起了杜隐白荡漾的心绪。
“大人,你早些歇着吧。我在旁边的耳房。若是起夜,您唤我便是。”说着,竹汀撤回手,起身要走。杜隐白这回总算是开了窍,起身扯住竹汀的衫袖,又拉住其手臂猛力向自己拽过来。竹汀脚下失去重心,倾倒在杜隐白的臂弯中,脑后的悬珠乌簪也因用力过大而从发件滑落。瞬间,她的头发垂散开,黑丝倾泻如瀑。
“如此这般,岂能放你走?若肯伺候我起夜,留在这儿便是。我哪能忍心让你住耳房偏间。”说完,搂住竹汀盈盈一握的纤腰,将之推扶到床上坐下。“我府上藏了你的画,而今见了你的真人,你便又撞入我的心里。”
杜隐白的双目如火般炙热,眸光深深地射入竹汀的眼中。手也在不自觉扯拽竹汀的薄衫。不等竹汀抗拒,杜隐白便借着还未散尽的酒意将竹汀推靠在床栏上,顺势去解竹汀系在襦裙上的带子。退去竹汀的直领衣,一副绝美的身子展现在杜隐白的眼前。杜隐白俯身上前,离竹汀不足半臂的距离。不知为何,竹汀竟会感到惊措,紧张的胸口也微微起伏,口中发出慌乱的喘息。
“今晚,你我正如伯牙遇子期。若是辜负这良宵,恐怕也会却了梁众举的一番美意。”说完,横抱竹汀,将她放入床内躺平。而后拉下了床上的帘帐。红烛应暖,共授相欢。上下几番后,杜隐白竟像个初生的孩儿,摊睡在竹汀的怀中。
昨夜云雨虽过,但余韵尚存。杜隐白艰难的睁开涨涩的双目,此时自己正大字型的霸占了整张床,上身精光,下身还很有礼数,中裤在身,也不至于让酒醒后的自己感觉羞耻。不过,竹汀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整好衣冠,杜隐白晃晃混乱的脑袋,走到旁边的耳房试探性的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竹汀不在了,杜隐白在廊子里穿来复去,直到确定竹汀真的不在,才停在庭中,垂下手。
下人前来唤杜隐白到前庭去用早饭,杜隐白这才收拾收拾心情,跟上了去。
“官胥,昨晚睡得可安好?”梁众举看到杜隐白面颊微红却双目略显晦暗,便已知道情况,只是故意这么一问。
“竹汀姑娘呢?为何一早便不见她人影?”
听到杜隐白迫不及待的追问,梁众举哈哈大笑,他一笑自己妹夫堂堂侍郎,却也逃不过女人的石榴裙。二笑自己终于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官胥,别慌。竹汀是清倌,还有她自己的差事。我已将她送回了芝赋轩。不是我诚心要给官胥的热乎劲儿泼冷水。只是,官胥也要矜持。”说着,从袖筒里取出一块青玉递给了杜隐白,道:“这是竹汀的物件儿,且交给你,只当做是信物。下回,你就用此物去讨欢吧。”说罢,又笑了起来。
黄慕林主仆三人回到了浮月岛,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涟儿只是觉得黄慕林性子变得怪怪的,但也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日不知哪来的一股仙风,吹来了雁灵和鹭幻二位真人。这两位皆是黄慕林的仙友,雁灵真人俗名雁解溪,修行于大非山。鹭幻真人俗名青行,修行于半石山。三人虽不在一山一岛,却也算是同类。黄慕林还是黄鹂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修行时光。二位真人上了浮月岛,毫不隐藏自己的私情,大赞这岛上的风光独绝。
涟儿采药归来正经过林中,忽见雁解溪和青行登岸走来,放下手中的篮子跑了过去。“二位真人,这是从哪里来?”二人见是涟儿过来停下脚步。青行道:“是涟儿吗?好涟儿,你长这么大了。”涟儿原本和师傅白涛在峨眉山莲花洞修行,因师父要去化解前缘,于是将涟儿托付给了黄鹂。而那时候,涟儿还是七岁的孩子。如今却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一副看了让人喜欢的模样。
“见过你师父了吗?”青行问道。
“没有,自从家师下了山,我便再没见过他,如今和主人一起已十年有余,都快忘了师父的样貌了。”涟儿一脸的可怜样,着实触动了雁灵和鹭幻二位真人。
“不要胡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的血液里也流淌着他的气息,若不是他,你怎会有今天的这副见之忘俗的样貌?”青行语重心长的说。
“涟儿,带我们去见黄鹂。”雁解溪上手推了一把青行。
“主人现在已经不是黄鹂了,天府赐名曰黄慕林。”
“天府赐名?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青行急切的问。
“说来话长,二位真人还是自己前去问主人吧。”
曾经,黄鹂和雁灵鹭幻二位真人一同修行,也在这天地间结义金兰。虽不是同源而来,但却可与世共生。而且,黄鹂也曾和二位真人面对苦阳石发誓,锻修仙体,只为苍生,绝不为富贵而摒除道法自然的本性。如今黄鹂却独独受天府赐名黄慕林,想必已是拜神登坛,宫格已正,难道他真的已不复当初的纯粹了?
涟儿引着二位真人来到黄慕林的门前,雁解溪一手遮口,清咳两声。正在伏案看书的黄慕林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回头看来。
“啊哈哈。”黄慕林兴奋的从椅子上猛的站起来。
“你看他,只顾着笑,竟没有半句话说。”雁解溪对着青行说。
“二位道兄何故而来?”
雁解溪道:“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我二人也是遇上的。本来相约一起去太极山拜祖。忽而想到与你峨眉山一别竟也十年有余,眼看涟儿也成了人。在不看你,岂不是要老到认不出了。”
黄慕林道:“道兄戏言了,二位皆是脱尘之体,绝了凡俗。就算不保证与日月同辉,共天地长荣,也是不朽之体,何谈老啊。”
“再绝了凡俗,也是只沾了散仙的边儿。不像神弟你已正了宫格。恐怕千年万载,你也会这样丰姿俊雅。”青行的口气酸酸的说。
“道兄已经知道了。”如今,黄慕林并不觉得被授神职有何不妥。更何况,自己也只是区区的下神。
青行道:“你我和雁灵三人曾在苦阳石下发誓,不弃天然的本性,只为苍生。而你如今拜神做官,可还能履当年的宏愿?”青行会这样说,只是觉得黄慕林没有遵从当年的约定,而尚不知黄慕林被植楮治愈了郁疾,却也因植楮的余毒未清,再加上植楮有控制心智的效用,因而此时的黄慕林,仍是记忆混淆,头脑不清。
青行似乎也察觉到了黄慕林细微的变化,却又无从得知实情。“你是否看出黄鹂和以前不大一样?”青行问雁解溪,想着雁解溪会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雁解溪却说:“你我尚且一同修行,而与他已是多年未见。此番你感觉他变了,正常。”青行没想到雁解溪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是夜,青行便私下找来涟儿问了个仔细。通过涟儿之口,青行得知,黄慕林曾把对自己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甚至还忘了时节。青行这才肯定了自己所察觉到黄慕林细微的变化是对的。
次日,在酒食间,青行总是提到过去的事儿。对于他们这种经常咏诵经典,谙熟天地心法无数的修道者,应该是记忆力超群的。青行是在试探黄慕林。雁解溪似乎也看出了青行的刻意行为,但却没有说破。黄慕林时而只听不说,时而又插科打诨,跳开自己似忘非忘的记忆。可是,当青行提起了鹿都都主之女的时候,黄慕林像是被掐了那根神经,猛然愣住了,坐在那里,看起来痴痴傻傻,半晌也不说一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这时候,涟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插嘴道:“主人的绢帕上绣着鹿字。”
青行和雁解溪两人相看一眼,默不作声,只是各自喝了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