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天我们发现了强子的变化,那个以前蓬乱得如鸡窝般的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时下流行的中分头。强子顶上左右的头发匀称地向两边倒去,没有一根多余。由于学校对学生的形象实行严格的统一管理,所以强子那与众不同的头式一下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文竹笑着说他在路上走着老是听见前面的女生互相叽叽喳喳说是学校里最近出现了一个白马王子,马天翔补充说有的男生也同时对他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我们都问强子到底咋了,强子说他现在忽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头发一直那么细,长不大,就只有在头型上下功夫咯!”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强子是有了喜欢的人。
强子的确变了,才开学不久那阵强子凭着自己一身邋遢的流氓相迅速就在校园里火了起来,那时强子就决定要时尚一回,于是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耍起了朋友。
只有我才知道接下来女生离开强子最后离开学校的原因。
强子从我口中得知“耍朋友”就是一男一女在一起手牵手地走,于是每天都牵着那个女生的手在学校里走得不亦乐乎,开始女生还表现出羞答答的小幸福,后来渐渐的也就厌了烦,因为强子连进厕所也要牵着她的手,直到走到厕所门口才松开。强子说怕啥这学校的学生都怕我,老子在这里要啥有啥,然后强子问那女生要啥,女生说她想要她不要他。
后来谁也没有在强子面前提及关于他的那段感情,倒是强子时常在别人的感情面前表现得很是积极,文竹说那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强子天生一脸粗犷相,一嘴的碎皮肤像是才吃过容易掉渣的芝麻杆没有洗脸,这也是别人怕强子的一个原因,在外人看来,强子嘴上的那些“芝麻渣”就是没有燃尽的香烟灰,吸烟有害健康,所以学生们都认为抽烟就是不要命的人,和不要命的人做对就是不要自己的命,因而大家都从骨子里畏惧强子,所以强子在学校只有我们几个为数不多的朋友。
文竹取笑强子,说又是哪家的姑娘要遭殃啦,强子说就是楼上七班的丁香。听到丁香这个名字我们都大吃一惊,因为她可是我们年级公认的美女,我们也只是听说,从没和她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所以几人对强子的决定都表示深深的不解。
强子说怕啥呀,校长家的鸡我们都偷过,何况丁香只是一个普通班级上的普通人。我说强子这不叫偷人,偷人是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双方你情我愿,而你这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个自恋,文竹进一步解释说偷人更接近于私奔,强子坐在寝室好好的,没有一点奔逃的迹象,所以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意淫,说白了就是单相思。
马天翔瞟了一眼阳台角落里那个残败的灶头,然后语重心长道:“任何事物都会由诞生走向消亡,人生长途漫漫也不过就眼前这七八十年,想干什么事情就干!行动起来吧,强子,百年过后将不会再有人记得一个世纪前的这里有过你顾虑重重不自量力的尴尬!”
强子说马天翔你狗日的说了一大篇文邹邹的老子听不懂,不过没人能够阻挡我的行动!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清脆的“扑通”声。
几人同时将目光转来对着墙外那口荡漾着水波的鱼塘。
“不会呀!上次我下去都看得清清楚楚了,那里面绝不会有那么大的鱼!”强子说得很肯定。
我说强子你在发育人家鱼儿还不是在成长,强子笑我头发不长见识也短得可怜。强子说鱼儿在水里的生长速度就像猪趴在蜗牛身上散步,起码半年才能看出一丁点变化。我不满地反问那刚跃出水面的是啥,文竹说也许是石头,马天翔猜可能是青蛙。
众人正纳闷着,那池塘中间突然冒出一颗湿嗒嗒的人头,强子双眼凸出向前努力地伸了伸,然后大骂道:“狗日的!老子都收手了,还有人打那水下的主意!”
我用力拉住就要往下跳的强子,文竹说有话好好说,马天翔说有事走楼梯。
“嘿!那娃!你在水里搞什么?那可是人家养着的鱼塘!”强子站在阳台上大喊,一身的凌然正气就像是出土主持人间正道的钟馗,而那鱼塘里的小人就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事后我们才知道那“恶鬼”是七班的一个男生,他在化学实验课上走神将钢笔看成了试管,结果老师一怒之下将他的钢笔扔出了窗外并叫他自己去捡回来,于是男生最后跳进了池塘去寻找他“湿落”的钢笔。
然后我们掌握了七班实验课的规律,知道星期五上午第五堂课他们会在对面的科学楼三楼上课。而我们那节刚好是体育课。
阳光温热得刚好,强子说那是天公作美,有意将他和丁香栽培:“你们别笑,我们那里这么好的天就是栽培红苕的好时节!”
然后我们才知道强子口中的“栽培”原来就是“栽下并培育”的简称。
我们躲在和七班实验课堂相对的三楼阳台后面,射下来的太阳光在水泥地面上反衬出一带长长的黑影,像是一条呆头呆脑的长方形大蛇。
我们按照强子的吩咐一人拿着一张大大的正方形纸条按在阳台的护栏上,然后强子一声大叫:“喂!七班的同学看过来!”
我想象此刻我就成了对面七班班级里的一员,然后清楚地看到这边阳台上几个歪歪斜斜黑黑的大字:“吃李子不?”
在确认丁香注意到我们(纸条)之后,强子立马叫了一声“转”,然后我和文竹便撤了下来,栏杆上就只剩下了两个大黑文字:丁香。
然后强子又大喊一声“上”,我和文竹立马又补了上去,此时栏杆上再次拼凑出四个素颜大字:宋亦一请。
空气里一下热闹开来,学生们沉默多日的压抑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爆发点,就像一颗打湿的原子弹在阳光明媚的今天被彻底晒了干,我们四人举起手中的火种将那粗大的引线点了燃。
此事很快轰动了全校,而其中两个人物成了事后的关键,一个是教导处主任“雷公”,一个就是我们“施法”的目标丁香。
“雷公”将我们四人叫到办公室,然后问强子和丁香是什么关系。强子说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还问什么问吃饱了没事干呀,“雷公”当即雷动公堂雷霆大发站起来就要挥手冲强子打去,这时站在外面围观的众学生全都“喔”地叫了一声,边“喔”边情不自禁地向后倒去。雷公坚决有力地将扬起的右手拿了下来:“光天化日的,居然当众调情!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学生,成何体统!”
人群里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白天不能干。”
“晚上也不成!”“雷公”大吼,吓得门外那群观众万马齐喑究可哀不敢再轻易将话随随便便插进来。
一开始我们都还十分地惧怕着,但怕着怕着惧怕的心情也就渐渐舒缓下来,此时我才定睛看了一眼对面的丁香,一身天蓝色外套,楚楚可怜,面容清脆的女生。
“丁香,你和宋亦一到底什么关系?”“雷公”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丁香说她不认识我们,然后对自己进办公室受训的冤枉感到十分委屈。强子点头说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然后补充说他喜欢丁香,至于丁香喜不喜欢他那是她的自由,没人能干涉:“也自然包括你,教导主任!”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小心翼翼的惊叹。大家都打自心底佩服强子超群绝伦的勇气。
最后强子背了个“留校察看”,本来要被开除,但强子的父亲驮着一大背红薯找到了校长要他老人家法外开恩,我们全班的人当时都去了,露将就要给校长跪下的老人掺了起来,然后说要开除就连她一起开除,然后全班同学说要开除强子就把我们班都开除。
最终校长迫于“压力”将强子勉强留了下来。
此事过后我们发现了强子更大的变化。
强子将头上的中分用水冲了去,然后每天按时起床,有时早得连外面的老喇叭都还没来得及响,强子就“咚”一声从床上跳下来,然后扯着睡眼惺忪的我们大叫“早起早起快快去教室自习”。
开始我们都一致认为强子只是三分钟热情,过了就会恢复慵懒的正常,文竹说强子有可能是受了丁香那事的刺激,马天翔进一步分析说强子是要戴罪立功赢回正统,我笑而不语,强子最后向我们道出了原委:“再怎么不好也别对不住自己家里人,我老爸背着八十斤红薯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我不能再让那狗日的校长找到为难他的半点儿借口!”
强子一如既往地早起,直到有天我们在过道旁边看到了一条黑黑的狗。
我说那是幻觉,是我们起得太早的缘故,头脑信号还没完全恢复。文竹和马天翔凑近看了说那的确是一条狗,只是黑得太过分所以才和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了一体。
强子摇着头叹气道:“连狗都起得比我们早!看来我们……”
文竹赶紧一把拉住强子:“狗起这么早是为了找吃的东西充饥,而我们有饭卡,自然就可以多睡一会儿。”
“畜生!滚开!”马天翔害怕强子“借物传情”,于是赶忙一脚向那黑狗揣去,“该到哪儿去到哪去!”
我笑:“一会儿要是有鸡汤喝就好了。”
强子叹了口气道:“唉!我们一天什么都没干,还什么都想吃……”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慢慢向我们移来,仿佛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阴谋贴着黯淡的墙壁缓缓前行。
“同学,你们好!”
直到那人开口说话,我们才发现小榕树下站的是一个比我们大出许多的女生。
女生冲我们每人看了一眼,然后用软意绵绵的声音道:“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搅你们,我是隔壁学校的学生,昨晚到这里来看我的一个同学,结果钱包掉了,我现在很饿,你们可不可以借我一些散钱买点零食吃?”
强子杏眼圆瞪:“吃零食?我们都还没那么好的福分呢!”
文竹笑着拉住强子,然后解释说女生爱吃零食就像小猫爱吃鱼一样天经地义,强子你老土就别乱说话。然后文竹笑着问那女生要吃什么,女生说她只要些钱然后自己去买。
最后文竹给了那女生两元钱,女生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而去,弄得身后的几人满是不解。
“会不会是钱给少了?”马天翔有些鄙夷地望着文竹猜测,文竹说不会呀,看那女生那么小的身段,胃口也自然大不到哪里去,强子立起右手食指恍然大悟似地说他晓得,我们问其原因,强子解释说其实那女生说自己饿了只是一个借口,而真正原因是她的狗饿了,她想给她的狗买零食吃。
我们都幡然醒悟,原来先前那只黑狗就是那女生的!
也许有的人会问她为什么不去操场上要,因为早上那里的人最多,而事实上是操场边立着一块冰冷的提示牌,上面写着“高跟鞋与狗不得入内”,那女生穿着高跟鞋又带着黑狗,自然就只能在“宽大政策”的过道上乞食了。
强子每次都边做早操边盯着那块提示牌发呆,然后自言自语重复同一个问题:“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校长和那些领导们就可以进到这操场来呢?上面不是白皮黑字写着吗?全都装作不识字!倒是不识字的狗儿循规蹈矩!”
第二天我们又在小榕树下碰到了那个女生,看到她时那女生正在给一个男生说话:“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搅你,我是隔壁学校的学生,今天到这里来看望我一个朋友,结果钱包掉了,我现在很饿,你可不可以借我些钱买点零食吃?”
“嘿!别借给她!”强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她是骗人的!”
女生一眼就认出了我们,然后急于转身离开,却被周围围上来的好奇的学生们挡住了去路。
“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女生强硬地望着强子,强子往那女生周围看了看,然后问她道:“嘿!你就别装了,你的狗呢?”
“什么狗?”女生显得很疑惑,然后说她想起她的朋友在哪了,她可以去找她。
文竹问女生昨晚为什么不去,怎么现在一下就想起来了:“我说你就别装了,你的那条狗我们都看到了!”
忽然一个黑衣男子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女生对他怒斥道:“叫你好生藏着,这下被发现可好了?”
“敢骂老子是狗!?”黑衣男子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砍刀,看得周围的学生全都不顾一切地飞跑开去,强子强装镇定问那男子要干啥,不就是一条狗,何必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男子却越发激动起来,举起砍刀就要往强子身上落去,这时忽然从黑影处闪出一个人来,一把握住那男子的右手,我们都大吃一惊,那个人正是和我们几人有着一面之缘的阿二。
阿二将几人带到僻静的校南墙下,然后向我们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这年头,违法乱纪的人越来越多,竞争也就也来越激烈,所以我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阿二进一步解释说其实那女生和那个男子都是他的手下,他们利用的只是中学生的好心和坏心,好的中学生会给她一些钱,坏的中学生会对她动手动脚,然后那黑衣男子就会站出来说他是她男朋友,并强行威胁坏的中学生拿出许多钱作为“心理上的赔偿”,“我们也是没法,但不晓得今儿却撞破在了强子哥的眼下,我代他们替强子哥赔不是了。”阿二说着拱手给强子作了一个深深的揖。
“其实……”强子欲言又止,然后继续说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江湖经验告诉我,不要轻易给陌生女人买零食吃!”
“说的是!说的是!”阿二笑,脸上露出一种钦佩般的神情,“不晓得各位兄弟是否还在做那生意,如果在做不知可否带小弟我一把?”
“啥生意?”我方众人齐声问道。
阿二左右看看,又看看自己旁边的那两人,然后笑道:“哦!你们放心,他们都是自己人!不会将你们倒卖器官的事儿给别人说的。”
我们恍然大悟。
强子咽着口水道:“这年头,人们生活水平都提高了,那东西自然就不好卖了,前天我在学校做了一个,结果差点被校长开除。”
“他妈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们校长住哪里?”阿二接过那黑衣男子手里的砍刀,眼光直瞄向前面的几栋教师宿舍。
强子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已经杀了校长家的乌骨鸡作为对他的警告,相信他以后再也不会插手,最近因为要期末考试所以没时间犯事,安安静静的落得清闲也算得上是一种放松的洒脱。
阿二点头连连称是:“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要不然就回不去了。”
在围墙边上分了手,强子说只可惜这么晚了没了农人,要不然可以请他们搭一回梯子,阿二笑着说不用,然后三人飞身一跃上了围墙,很快便消失在了沉寂的暗夜里。
“出来混,迟早是要回去的。”强子望着黑黑的天空感叹道,“不知我好久才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