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夏的天气像恐龙的脾气一样怪,上午都还好好的,下午就下起了好大的雨。
露将书本立在桌面上挡着台上老师巡视般的目光,然后望着窗外对我说好大的雨呀。我说我看到了,不用你说。露嘟起嘴说我讨厌,我嫌露装怪,露别过头去久久都不回过来。
我拉了拉露的衣角,笑着问她是不是生气了,露转过脸来就笑了:“我才没那么小气!”脸变得比那恐龙脾气一样怪的天气一样快。
窗外的雨“哗哗哗”地下着,像是天上的银河决了口。
露说一会儿下完雨会有彩虹,我说晓得,阳光总在风雨后。忽然空气里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全班同学齐声“哇”地大叫起来。
“铁公鸡”在台上用生硬的尺子敲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警告:“打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然后下面有人说老师刚才那个雷好大。铁公鸡将生在历史书上的目光掰下来,斜眼瞟着门外鬼脸一样黑的天气,然后愤愤地说雷声大雨点小和带着农民阶级落后意识的洪秀全一样成不了气候。
整堂历史课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风凄雨惨地度过。
第二堂语文课时外面的天就放晴了,一条薄薄的彩虹远远地挂在那边的山与山之间,就像在两地间架起了一座七彩的桥梁。
张老师将视线放远望着那虚无的“桥梁”发了一会儿神,然后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生活里其实到处都是美呀,然后同学们异口同声道:“只是我们缺乏发现美的心情罢了。”
这一问一答的模式正是张老师苦心训练的结果,张老师先是说出一些他认为十分有哲理的话,叫同学们都记住,然后他说上句大家就紧接着说下句,就像军训时教官在上面说“同志们辛苦了”我们就得回答“为人民服务”一样。
同学们说完“只是我们缺乏发现美的心情罢了”之后,张老师就心满意足地笑了,然后接着说:“是什么将我们以往的热情全部都带了走?”
下面齐声道:“你是风儿我是沙!”
“很好!”张老师延续着脸上满意的笑容,“好事成双,事不过三,我们再来一句!”
群情激昂,兴趣高涨,大家都抬头挺胸地立在座位上等着台上张老师的再度开场。
“开开心心小朋友,痛痛苦苦大灰狼!”
“我们都是小朋友,所以都要开心哦!”
这次的回答明显比先前要萎靡了许多,因为大部分男生都没开腔。张老师笑着说:“男生们是怎么啦?是不是嫌我说得太幼稚呀?”
“不是!”男生们齐声叫道。
“我们要随时保持一颗年轻的心……”
“好让日渐成熟的日子带不走我们充满活力的灵魂!”这次的回答音质洪亮。
张老师笑着摆手道:“我这下没叫你们接你们倒又说起来了,不是才说了事不过三?我们只说三句,大家倒是像还没过瘾似的,这样挺好,朝气蓬勃的青少年就应该有永不满足的渴求,不满是向上的车轮嘛。”
露瞪了上面的张老师一眼:“屁!”
我问露干吗说脏话,露说老师的话不能全信,有时候一定不能信,信了就要逼自己说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话来。我问咋了。露说上个星期放假妈妈带她去买衣服,说好了只买两件,结果付钱时露又去拎了两件,妈妈叫露把多的两件衣服放下,露就当场把张老师那句“不满”的话说了出来,结果四件衣服一件也没买成。
我踩着露的“悲剧”反衬着将我们吃鱼的快乐说了出来,露颇感兴趣地说下次去鱼塘里抓鱼时一定记得带上她,我说露你是专门想去看强子抓鱼吧。露反问我,说你还不是要去。
我问露是不是喜欢强子,露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我的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无言以对。
“你们真大胆,上次偷了校长家的鸡,这次又去偷别人的鱼,不知道下次还要去偷些什么。”
我望着露,想说偷人,但又实在开不了口。
我们都很感激上次露没把那乌骨鸡的事给抖出来。强子笑着说还算那小妞儿识相。后来听说校长的鸡居然找着了,是本校一个才转来的女老师把那鸡亲自送到了校长家里,然后校长万分感激,最后让她当了年级主任。当时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十分震惊,强子瞪着眼问该不会是那鸡没煮熟吧,然后我们一人敲了一下强子木鱼般的脑袋,说就算没煮熟那鸡也是活不成的了。第二天一早强子就大声嚷嚷,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老乌鸦将乌骨鸡叼到了深山老林里,然后把那鸡救了活。我们都夸强子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这堂课大家就快乐与痛苦写一段话,字数不限,写完后可以站起来念给同学们听,然后由大家打分。”张老师依然承袭以往的开放风格,其在班上受欢迎的程度自然就不必多说,同学们全都感激涕凝地露出天真可爱的笑脸异口同声道:“好的!”
有的同学为了表达心中之无限的激动,还特意使用了非汉语以示区别于普通的欢愉:“OK,NOPROBLEM!”
写东西是我最喜欢的一乐事,兴趣因爱好而产生,爱好为酷爱而升华,所以在文字方面我自认为还是多少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造诣。我的作品也时不时地被老师拿到讲台之上当做范文朗读,然后引得台下艳羡的眼光满满为患。
“为什么会有快乐?因为快乐是短暂的。为什么会有痛苦?因为痛苦是长久的。如果快乐成长久,痛苦成短暂,那么快乐就变成了痛苦,痛苦也就成了快乐,到头来痛苦还是痛苦,快乐还是快乐。”写完,我迅速默念了一遍,用心脏加速跳动的事实来肯定了那段文字确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写完了?”露望着我的本子问道。
“差不多了。”
“我看看?”
“写得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也看看,不然我怎么知道我写得好不好?”
“……”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露一把就把我面前的本子抢了过去,像是顺便捡了小卖部里一包五毛钱的干脆面。
我心跳着等待露的反应。
过了几分钟,露将本子慢慢递给我,然后侧过头去久久盯着外面微蓝的天,我注意到有几缕异样的流光泻到露的脸上,就像晚自习时旁边的玻窗上反映了外面一些昏黄路灯的黯淡。
我问露怎么了,露轻轻摇着头说没什么,我说露你骗我,露说真的没什么,就是看了你写的那段话然后忽然有些感触。我问露什么感触,露板着脸说要你管。
“那段话是我写的吧?”
“是,那又怎样?”
“你看了吧?”
“嗯。”
“看了之后就有感触了吧?”
“嗯。”
“那就对了!那段话是我写的,然后你看了我那段话,然后就有了感触,这就说明你那感触应该属于我。就算是我们合伙生出的那感触,那也得算我一半。”
“你无奈!”
“我只是想听听你那感触。”
“与你无关!”
“我知道,不就是和宋亦一有关?”
“你怎么知道?”
“还真和他有关?”看着露一脸被道破天机般的惊讶,我也跟着吃惊不小,同时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架秋千断了根绳子在腐朽的树木上荡来晃去。
“袁萌。”
“嗯?”
“其实我和宋亦一……”露欲言又止,“算了,在这里说不方便。”
“这里说不方便难不成要到对面山上去说?”我将视线放到远远的西边对露开玩笑地说道。
露望了我一眼:“你当我不敢?”
“要是下堂课改成自习我就陪你去,我只当你不敢。”我笑,在脸上强行挤出一排排男尊女卑的皱纹,很多人说那叫成熟。
结果第三堂课因为班主任要开会,然后理所当然地换成了自习。
班主任刚转身走出教室,露就扯了扯我衣角,然后叫我收拾好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自言自语还真的是上自习了就跟写小说似的,露偏着个脑袋问我说什么,我说没说什么,就是想着要逃课了然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些感触,露就笑着说那感触得算我俩一人一半。
我给前面的文竹说我身体不舒服,所以先回寝室,叫他们放学了不用等我直接去食堂。文竹盯着我问我是否忘了班主任的话,我问什么话,文竹说那次逃课后在办公室班主任说了再有下次就请家长,我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强装镇定笑着说我提前给班主任请了假,明知故犯我还主动沦陷那我岂不是很傻瓜?文竹点头称那倒也是。
我叫露等我出去后十分钟她才出去,那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露问我为什么不等她先出去十分钟,我说你要是想等你就先出去吧,我为你着想你还不乐意了?露用一种相当于感激的眼神看着我说我终于当了一回好人。
校园里空荡荡的,地面上湿漉漉的,无数大大小小圆圈的水塘里映着头上无数大大小小的天,一个好好的完整的天空就被这样活生生地撕成了一块一块的微蓝。
我说露要不你就在这里说吧,露说不行,男生说了话就要算数,说话不算数那还说话干啥,还不如待在教室里上自习。
“这么高的围墙我们也上不去呀!”
“没事,我拉你。”
我眼睁睁地看着露三下五除二就瞪上了三五米高灰白色的校园围墙,惊叹之余我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喜欢强子的一些原因来,也许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真是对的。
“袁萌,把你手递给我。”
“哦?”
“你站过来呀!莫非你是要下一只手然后递给我,那我拿来也没用呀,我要的是你的人。”
“哦?”
“越说越绕了,我拿你的人来做什么?快站过来!”
就在露拉住我的手的一瞬间,我感到浑身上下一阵莫名其妙的温暖,就像是我吃着软软的棉花糖然后一个跟斗栽进了身下柔柔的白云里。
“愣着干什么?你也用力呀,这么重,我拉不动!”露站在高高的墙头高声抱怨。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那边在干什么!?”
我见到那冲我跑过来的保安,心里包裹住的紧张全盘打翻,就像做贼的小偷撞见了官兵的警察一样惊慌,然后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动力化作无形的力量让我脚下生烟,我一下就凭着自己的力气顺势爬上了粗糙的墙壁。
“快跑!”我拉着跳下围墙的露一路狂奔。两人身后激起一带浓重的烟尘。
“行了,我跑不动了。”当我停下来后我才发现不知何时露已经换位到了前面,我在钦佩露有着超人般的耐力的同时感到体内灼热不已,直到露恍然大悟地甩开我的右手我才逐渐冰凉下来。
露说刚才只是特殊情况别以为我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笑男女生牵手就是不正常,露问谁说的,我说地球人都知道。露说我那句“地球人都知道”很有创意将来可能会火会流传,我说火了再说吧。
“现在先说说你的那关于宋亦一的感触吧。”我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这样转移话题。有些事情无论你怎样回避也要回到正题,因为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到达目的地后的目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山头上来了。”露侧过脸去若有所悟道,我摸着她的视线向右看去,不远处的那座山与山之间挂着一道飘渺的彩虹,像弯曲的桥梁上铺了无数七彩的蜡笔。山涧里飘着白而浓重湿湿的雾气,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鸟声啁啾于其中,和着飘忽不定的寒气婉婉动听。
脚下的青草湿漉漉的,露弯腰在草丛里摘了一朵紫色的小花,然后戴在右耳上问我好不好看,我捂着嘴说真老土,露扯下脸来说我装可爱。
“那里!”露扬起右手笔直地指着山下一栋栋灰白色的建筑,“那里就是我们的学校,现在看上去好小呀!都看不见坐在教室里的人。”
“我也没看见宋亦一。”
“你老提他干吗?他又和你没关系!”
“谁说我们没关系了?宋亦一可是和我一个寝室的,我们天天在一起,晚上还在一个屋里睡……”
“你那算啥?我们还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多天呢!”
露一再强调要我替她保守秘密,我满口答应,心里的压抑就像往灰色的阴天里倒了一桶又一桶病变的霉菌。
我对露说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她替我保守,露点头,然后问我什么秘密,我说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露想了想,然后一脸平静地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