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课,胡小川莫名其妙地叫我们寝室几人喝酒。
虽说少儿不宜,但是人都不会拒绝眼前白来的好处,天下白吃的午餐,白痴才会摆手不干。
来到一家名为“战死沙场”的饭店,我正为它那奇特的店名感到不解,分神转眼间又看到大门两边一副劈竹仿古对联,左联曰:没有烧白的芽菜,可以有鸡汤的海带。右联道:没有肉丝的青椒,可以有啤酒的烧烤。
“有品位吧!”胡小川见我看得入了神,便有些得意地笑了,好像这奇异的店名和对联是出自他的手笔似的。
我马马乎乎地敷衍:“还行!”
“我们快进去吧。”胡小川说着推了推我,脚下生出迫不及待的烟尘。
夺门进去,我就看见一个女人扶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女的眉青目秀,二十出头,男的一脸横肉,四十都有。那男的一身酒气,从我身边经过时口里直念:“老子是超人,超——超是超——人的人,人——人是——是超人的超,老子是超人!哈哈哈!超人咯!”女人忙用纸巾给男人擦掉激动满溢的口水,用猫儿般温柔的声音说:“胡总,喝醉了,别说了,我们回去了,啊?车就在外面。”我习惯性地将头往回一转,才发现门外真的停着一辆小轿车,先前倒没注意,可能是那车身太黑的缘故,在大白天里被照不明亮。
“这只是特殊情况,一会我们适度就是。”胡小川见四人立在原地,多半以为我们是被吓傻了,怕大家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于是忙安慰众人道。
“酒有什么可怕?”强子摆摆手,“我倒是好奇刚才那个男人。”
“他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然后强子笑着说你们没发现他也姓胡?胡小川白了强子一眼:“要是他是我老爸我就不用在学校里待着受那些压死人的教科书的气了!”
“也是。”马天翔笑,“考个好的大学不如有个好的爸爸。”
文竹一路上滴语未发。
班长将每人面前的酒杯满上,继而说道:“来,为我们几人第一次相聚干杯!”
“干!”“干!”
众人起杯,一饮而下。
放下杯子,我问胡小川为什么请我们喝酒,强子瞪了我一眼:“这不是明摆着张云可的事儿吗?”
“其实……打……开学那天起我就喜……喜欢上她了。”班长开口便毫不避讳,艰难吞吐地说完像是生了一场大病。难怪叶顷城曾说:爱情的杀伤力往往高于瘟疫。
“哦?”马天翔满脸疑惑,“我们也不是她的什么人,你这顿饭……”马虽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他是想说“你这顿饭不是白请我们的吗”。
胡小川将杯子端起,自己孤单地饮了一杯。
“好酒量!不过还是先吃菜。”强子往胡小川碗里夹了个肥肥的鸡腿,“吃菜!吃菜!”
“我认为既然是读书,我们就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那些情啊爱的,也没多大意思!”文竹终于开了口,装出一副好人面孔,希望某些事情可以有挽回的余地。
“难不成你也喜欢她?”班长直勾勾地盯着文竹,文竹连连摇头:“没有,只是觉得那些虚幻的东西没意思。”
“此言差矣!”班长连连摆手否决,“什么是没意思?什么又是有意思?那些都是在去追求自己先前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最后发现没意思,之后才觉得没意思。以为会有意思,但是没有,但也总觉得有过意思。人活着,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去证明原本有意思的人生到头来没意思!”
班长余音绕梁,搞得几人迷惑彷徨。
旁边的强子见胡小川太过激动,惟恐其即将失控,于是赶忙给他舒了舒胸口缓了缓气,然后替他又夹了筷子豆芽:“别急,来,吃菜!吃菜!”
几杯下肚,便有了反应。我只觉得那肩上的头在陪着山崩地裂转得天荒地老,自己像是坐在急速前行于山间的赛车上,有种晕车的难受。我忙伸手去盛汤,以好冲淡一下体内酒精的浓度,但手中的勺和碗就像是用磁石做成的两半,分了南北二极,任由我怎么使劲,两者就是互相排斥,誓死都不靠在一起。
“你没事吧?”文竹抢过我左手中的“磁勺”,将我右手上错拿着的酒杯换成正确的小碗,然后给我舀了些鸡汤,“怎么拿酒杯去盛汤哦?胃口也太小了吧!”
“能风流时且风流,莫等闲,白了少年头!”胡小川将自己的酒杯递给我,那酒在杯里一摇一晃,看着像是有风时湖面掠过的涟漪。
“算算,明年就高二了!”马天翔摇摇头,像是悟透了繁杂的人生,“哎!没意思!人为什么要痛苦地活着?就是为了证明活着很痛苦!他娘的高中!”
“文竹,你真的对张云可没感觉?”班长不信任地瞟着前面的“竹子”,仿佛此刻他转变角色化身成了自己的情敌。
“都跟你说了,文竹对那妞儿没意思,你就放心好了!”强子被美酒贿赂的话语让班长听着很是顺耳,像是如果文竹不喜欢张云可,那班长即可水到渠成似的。还没等文竹开口争辩,马天翔就插上了嘴:“我看也是,文竹是有远大抱负的人,哪会在乎那些儿女私情?退一万步讲,就算文竹对那小妞有那么一点小感觉,还不就是那么一丁点儿?是不是,文竹?”
“嗯!当然同学之间的感情多少还是有的。”文竹嗫嚅着轻声道。
“对了!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强子揩了揩嘴角上的油渍,“所以,胡小川,相信你的爱是最深的!”
文竹无奈地咽了咽口水,好像他要真是喜欢张云可,那在几人眼中,他对她的爱最多也就如间歇性精神病一样,偶尔才发作一次,而胡小川对张云可的爱却是无药可医的癌症,一直都在。
“来,大家都点起!”经过几人一番透彻的分析,班长仿佛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激动地把烟也摸了出来。
“我不抽烟的!”我排斥地拒绝,因为在我看来,一支烟其实就是一个人生命的长度,是你渐渐把它吸短。
“来,点起!今天情况特殊!”班长说话间已把点燃的烟向我递了过来,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支。然后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那一吸烟的温柔,好像忘却了红尘纷繁的忧愁,那一抖烟灰潇洒的动作,仿似获得了绝尘而去的解脱。
本来做人要有原则,说不干的事情就一定不能干,但在这种公共场合,大家坏,才是真的好!于是我只得接过,然后云里雾里地吸了一口,苦涩的尼古丁呛得我直喘,我吐出舌头像极了那名贵的哈巴狗,连刚才决定动手要去夹什么菜都给忘记了。
我把烟夹在手中,看那青烟从红光处袅袅升起,忽然我觉得学习和抽烟很像,学习也是要有兴趣爱好才能一心一意地去钻研的,就像一个人要有烟瘾才能在吸烟的过程中体会过瘾的快乐与满足一样,否则,摆在你眼前的,只是一团团呛人的烟雾。
由于受到烟酒的双重攻击,我那先前还有些清醒的头脑彻底毫无防备地昏沉下来,我完全进入堕落的状态,仿佛自己回到了恐龙时代,正在被巨大怪物追逐的脚步震动得天旋地转,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也就真的不记得了。
后来回到寝室,稍微清醒的强子才对我们道出了胡先川宴请几人的原因。
原来那次我们撞见的班长和张云可在山洞里吃烧烤的“浪漫”完全是个狭隘的误会,说白了那就是张山给胡小川设下的一个下马威。张山对胡小川说,要和我妹妹好可以,你首先得在这洞里闭关七七四十九天,以消除心中种种的杂念,然后张山在那洞里请胡小川吃烧烤,说那是给胡的最后一顿晚餐也就此当做饯行。然后班长在那洞里待了七七四十九秒就不行了,一个人扒着绝色的黑暗爬出山洞看到外面亮堂的曙光感慨万千,像是获得了脱胎换骨的新生。
班长感慨,他妈的做任何事都还是要拉关系找熟人呀!于是便想到了我们,因为他听张云可说过张山和我们寝室有不错的交往。
我问这次倒底该不该替班长向张山求求情,叫他别难为他,毕竟真情可贵。文竹说放他娘的狗屁,我对张云可就不是真情了?我为了她还可以跪下,可贵的真情算什么?可跪的真情才动人!
强子问文竹为什么之前喝酒的时候不说,文竹说酒桌之上不谈个人感情,再说班长才是那顿饭的主角,自己多话也会害得大家都吃不高兴。马天翔剔着牙说文竹的顾虑有道理。
我说你们说了那么多,那张云可晓得不?马天翔摇头:“你猪呀!她要是晓得胡小川喜欢她还会和他去洞里吃烧烤?女人最忌讳的就是漆黑的深渊!”
外面的阳光正好,温温暖暖地照在人身上有一种懒洋洋的舒服。
然后几人在激烈的讨论过后便睡着了,寝室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气。
直到许多天后,上课时我仍能闻着那股令人不爽的酒精味道,就像高温的锑锅里煮着一泡分量十足的马尿,难闻之余让人有挥之不去昏昏欲睡借梦逃避的冲动。
“袁萌,你闻到了吗?”露扯了扯我衣角。
我心一惊,连忙不自觉地向左靠了一些:“没……没闻到呀!你闻到什么了?”
“你那么紧张干吗?像是那酒味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一样!喝酒,你还嫩着呢!”
我正准备用尽全力还击,台上的语文老师忽然一个跟斗栽了下来,弄得一排三号上那个男生的桌子“嘎吱”地响了一声,就像被人重击然后发出“哎哟”的叫唤。
那男生出于多年来受教育的习惯惯性一下笔直地站起:“对不起,张老师,下次我再也不敢在你课上打瞌睡了!”
“坐下……”张老师用手摸了摸头上的太阳穴,“我叫你坐下!没听到?”
然后我们才明白,原来这次张老师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讲台上栽了个跟斗!
张老师跌跌撞撞重新走上讲台,然后猛地回头,大力挥舞右手:“是什么让以往风度翩翩的我刚才如此失态?”
“你的容颜在江南小巷里像牡丹一样鲜红欲滴地花开。”同学们六神无主地望着张老师然后齐声回应道。
后来上课打瞌睡的同学越来越多,起先大家都还以为那是相传会有的“高考高原反应”,但细想起来也绝不可能,因为高考离大家都还遥遥无期地远着。
然后在一个阴天的下午大家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数学老师在台上传授抛物线知识,台下的同学们听得迷迷糊糊,忽然台上的朴老师讲着讲着就把一个什么物体抛了下来,直到听到“哗啦”一声巨响,我才看清那是一本数学书挂在了高高的日光灯管上。
朴老师满脸通红,好像他的姓改成了同音异意的“嫖”字一样。
“失态!失态!老师失态了。”朴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着走到灯管下面,踩在书桌上也够不着上面的教科书,朴老师就那样以垂直的九十度姿势抬头,颇有将那本书高山仰止膜拜的意思。
“怎么这个时候都还迷迷糊糊的?”朴老师甩甩脑袋,“同学们,你们有没有觉得教室里很……”
“我们都想睡觉!”众人第一次在数学课上达成了统一的共识。
“老师,你看那边!”
强子叫“老师看那边”,大家都跟着强子的提示当起了老师,全部将目光转来对着窗外。
远处一股浓浓的黑烟拔地而起,就像一棵参到天上去的大树。
露问我那是什么,我说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说着忽然眼前一亮,我迅速翻出历史书上那张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时的彩图,看着二者是有些相像,不过又断然不是,正如露说的那样,原子弹爆炸总得有点声音吧,我们家炸圆子都还噼里啪啦的呢!
那股浓烟还在从地底不断喷薄而出,然后冲到天上形成一大片连在一起的乌云,乌云越积越多,最后把教室里的日光灯都染得漆黑无比!
“老师,我怕!”班上胆小的女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像眼前的一幕是妖魔鬼怪即将出现前的征兆。
窗外的空气越来越黑,我仿佛听到了树枝被那些烟雾压断的噼啪声。
朴老师抓了面前的一些空气逮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摸出手机报了警。
警察很快赶到学校,一举破获了我市有史以来最大的地下假酒生产窝点,此事很快轰动了西南地区整个教育界,众多友校纷纷发来贺电,并声称“要向善于观察的连新中学学习,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中连连创新,连攀佳绩!”然后纷纷鼓励自己的学生要勇于探索发现,学习侦破经验,然后书店里的“福尔摩斯全集”一时洛阳纸贵。
学校得了天大的荣誉,校园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无数的横幅拉着仿佛让人置身在了杭州丝绸交易节上。校长作为“史上最大地下假酒案发现地学校的领导人”而被授予“我省十大杰出青年”光荣称号,朴老师作为“史上最大地下假酒案发现人”而被授予我市十大杰出青年称号,我班作为“史上最大地下假酒案发现集体”而被学校授予本周校园先进班集体,然后获得在墙上悬挂“流动红旗”一周的特权。
地下假酒厂被连根拔起,假酒就地销毁,熊熊的大火整整燃了三天三夜,然后校长下令在那三天时间里全校不论白天黑夜都不准开灯,据内部人士透露校长是想再捞个“节能卫士”什么的东西当当,但最后假酒案锣鼓喧天的热情便慢慢随着那烧起的大火一样逐渐冷却下来。
空气里的酒味渐渐淡去最后直至消失无痕,课堂之上又恢复了往昔的正常。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手中笔如刀!”张老师在台上大声呐喊。
“当千帆过境直挂云霄我们一起赴高考!”同学们在台下齐声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