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难堪的往事,被酒坊伙计轻易勾起,一时间,酒坊门口寂静无声。
一些客人和路过的行人纷纷停在秋居酒坊的门口,他们好奇地听着,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真的是他!逝火楼的红牌。”
“听说上个月跟人私奔了,好可怜!竟然被人赶回来……”
“难怪这些天去逝火楼听曲,武训一直推三阻四不肯让陈公子出来接客。对啦,新红牌叫做浣花公子,相当俊俏,琴曲也十分动人,不过我表哥一直在打听幽兰居的近况,听说……”
陈实转过身,努力平息心中的哀恸,青天白日之下,被众人围观私语,再怎么脸皮厚,也抵不住这样的冲击,何况他一直以君子之礼严格要求自己。
陈实走了几步,想逃离这些稀稀疏疏的人群,人不多,却足够汇聚成绯闻的海洋。
他脚步稳当,身子却轻轻晃了一下,以几不可见的角度。
武心染急忙跟上来,她虽然好奇,却不敢在这种当头随便开口,她怕自己触犯什么禁忌。
武心染皱了皱眉,她第一次觉得,蓝星人真是难以想象的聒噪,难道他们没有自己的事做么?干嘛围在门口对一个不甚相熟的人指手画脚?
武心染伸手轻轻拉住陈实,他回过头来,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将眼里的波澜平静下来,武心染轻声说:“那人很讨厌,要不要我帮你……”
她指的那人,自然是那个狗眼看人低的酒坊伙计。
听到这句话,陈实觉得好受多了,关键时刻,竟然还是她对自己有着一份真心实意。
虽然相识不久,陈实却觉得,这个神秘少女和自己有着天赐的缘分。
不知为何,他想留住这种互相贴近的感觉,以及心中那份奇怪的微微的悸动。
陈实绽唇一笑,如一朵绝世幽兰,在阳光的滋润中肆意盛放,他的笑颜晃花了众人的眼,将一股清新淳朴幽邃芳雅的暗香弥散在四周,令人深深陶醉。
“不愧是幽陈公子,南方一兰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人群中,有个老者低低轻叹。
“我没事,武心染想去哪儿?我陪你。”他恢复了原先的端雅潇洒。
武心染似乎松口了气,她认真地打量他几眼,忽然回过头,直直地看着那个酒坊伙计。
那伙计站在门口,一副志得意满的小人样儿。
那酒坊伙计正准备继续招呼客人,却猛地停住脚步,他疑惑地抬起头,然后甩了甩头,又甩了甩头,一旁的客人不解道:“你做什么?”
那伙计忽然抱住头,大声嚷道:“哎哟,我的头,好难受,好痛!我好像……好像偏头痛!”
如果是真的偏头痛,那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不是什么普通头疼症。
那酒坊伙计越来越痛苦,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抱着头,不停地原地转圈,很快惹来众人非议。
“莫非,是报应么?”
“有可能,谁让他那么嚣张,小小一个伙计,竟然这么气焰嚣张,连我都看不下去。”
不得不说,见风使舵的人大有人在,当然,更多的人是好奇和疑惑。
“喂!要不要去看大夫,这生意做不成了,自个儿的身体总要爱护着吧?”
有好心的客人在一旁给出建议。
孰料,那酒坊伙计忽然往前冲了几步,他嘶吼道:“好痛,救命!”
他开始横冲直撞,很快,就撞到酒坊门口的柱子,一旁的客人和路人早就躲得远远的,毕竟这伙计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妥。
看起来像是在发疯。
那酒坊伙计撞到柱子,竟然不停住步子,反而为了减缓痛苦,他猛地朝柱子上撞去,撞了一下又一下,直到头破血流,他嘴里不停地喊着:“哎哟,我的头!我的头喂!”
终于,酒坊里的人听到吵吵嚷嚷的动静,纷纷从后院赶出来,最先出来的一个中年酿酒师傅大声吼道:“小李,你干什么?发什么疯病?还不快停下!”
很快,三个酿酒师傅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
这个素来机灵的伙计怎么会突然发病?据他们所知,掌柜从来不用有暗疾的伙计。每次雇工的时候,掌柜会派人调查伙计的家底和过往经历。
另外一个师傅冷静地说道:“我们来拉住他,不要让他得罪客人,万一撞坏人,赔的不是一点半点,大家小心一点!先拉住他!”
三个师傅齐齐上阵,一个抱住伙计小李的腰身,防止他乱窜,一个按住他的头,揪住他胡乱挥舞的双手,最后一个直接将他拖到走廊里,然后舀了一瓢凉凉的井水,趁着伙计小李使劲挣扎的功夫,将凉水哗啦啦浇在小李的头上。
小李被凉水一激,竟然停止挣扎,众人好奇而期待地盯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伙计小李缓缓放下血淋淋的双手,露出一张灰白的脸,原本清秀的脸蛋被血迹染红,原本机灵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霭,透着十分的萎靡。
伙计小李喃喃自语道:“我的头要爆炸了,好痛!要裂开了!肯定是上天的诅咒!不对,是鬼来索命,他劈开了我的头颅……哎哟!”
一旁的酿酒师傅敲了他一个爆栗,低声呵斥道:“疯疯癫癫,像什么话!待会儿去医馆看大夫,这疯病来得太突然,定是有人从中作祟。”
另外一个中年师傅冷笑道:“是谁作祟?小李素来眼皮子浅,一味讨好那些富户地主,普通的客人他都不放在眼里,哼!掌柜早就想辞了他,只可惜,最近没有合适的伙计来替换。”
“你这么说,是埋怨小李不会做人?他已经疯了,还在疯言疯语,当务之急,是送他去医馆,而不是在这儿说风凉话……”
“既然你这么好心,你出银子替他看疯病吧。咱们还有活儿做,不奉陪了!”
那中年师傅是个硬气的人,一向看不惯这个势利的伙计小李,见小李忽然发疯,他高兴还来不及,岂会白白出银子送小李去医馆看大夫?
一个中年师傅径直走了,一个好心的师傅继续用手按着伙计小李,最后一个酿酒师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呆在走廊里不言不语像一根木桩。
“好了,事不宜迟,咱们立即送他去医馆。”那好心的酿酒师傅拍板做出决定。
另外一个留下来的师傅讨好似的笑道:“你知道的,我一向没有出门带银子的习惯。”
那好心的酿酒师傅“呸”了一声,并未驳斥什么,他扶起伙计小李,动作有些粗鲁。
孰料,伙计小李突然推开那个酿酒师傅,然后抱住头,又开始发起疯来,他一边四处乱冲一边又哭又笑嘴里嘟囔不停,哭哭啼啼的声音凄婉渗人,大笑的声音又诡异可怕。
很快,那些旁观的客人不敢再看,纷纷离开酒坊门口。
那两个酿酒师傅也被这一幕吓得躲在走廊里不敢动弹。
“吓!肯定是得罪鬼神了!这小李,真是的,谁让他平时说话难听!”
“唉,咱们别管了吧,看他这样子,没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或许是癔症……”
“了不得,掌柜肯定要发脾气,这种人怎么能进酒坊当伙计?”
“你还说呢,分明是老二的舅舅的堂兄介绍小李进来的,还说什么,这小子聪明机灵,惯会看人眼色,学起东西来又快,咱掌柜最近缺人,不然哪里轮得到这种货色……”
旁观的人窃窃私语,伙计小李痛苦不堪地抱着头,片刻后,他蹲在地上,喉咙嘶哑,眼泪干涸在脸上,一副颓废至极的模样,倒是让人看了有些不忍。
不远处,陈实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刚才还好好的人,忽然间,就发起疯来,跟得了癔症一样,可是,那伙计向来好好的,怎么会突发疯病?
况且,癔症也不是一时半刻的病症,都是有由来原因的。
难道,真的像那些客人说的一样,这是报应么?
陈实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他心中闪过一丝灵犀,他猛地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武心染。
武心染老神在在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伸手轻轻扯住武心染的袖子:“我们走吧,这场戏,真不好看。”
武心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两人继续沿着街行走。
太阳城城很大,城内大约有十万户百姓,分内城外城,富贾豪商喜欢住在内城清静的地段,普通百姓大多聚集在外城,一些攀亲的人也想法设法住进内城的胡同里。
集市主要开设在外城,内外城的商铺一般会分各种档次,一条条繁华的街,纵横交错,如同田间阡陌,巷子很多,四通八达,巷子里整块整块的青石板路被人踩得光滑鉴人。
“武心染,我去打一壶酒,这样好的天气,没酒怎么行呢?”
陈实停在另外一家酒坊门口,他对武心染吩咐了一句,便独自走入酒坊。
武心染本想跟进去,可是,刚刚为了惩治那个酒坊伙计,她悄悄耗费了一点精神力,她现在有些难受,因为这具身体还没完全适应她的意识海和她原本的能量。
片刻后,陈实拎着一壶酒走出来,那酒壶是黑陶材质,看起来敦厚朴实。
陈实眯着眼,笑得开心:“掌柜的刚刚开了一坛竹叶青,这酒烈,不过我很喜欢。”
他将酒壶递到武心染面前,一股浓郁的酒香随着他的动作窜入鼻端,像一道劲风。
武心染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用手扇了扇酒香,陈实讨好似的笑道:“武心染,喜欢什么样的?”
武心染抬起眼睛,注视着陈实,深邃幽杳的眸子里倒映着他俊秀如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