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么,你喝什么,我也喝一点。”她如是说。
两人肩并肩一道走在午后热闹的街道上。阳光落下来,交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我知道有个地方,在太阳城很有名,那儿风景好,适合小斟几杯。”陈实神色平静地望着前方,语气里无端地有几分感伤。
武心染听出一丝不对劲的情绪,但是,她没有精力和兴趣多想什么。
两人相携而行,朝着外城的护城河走去,素色的衣袍在风里轻轻翻飞。
一个拿着纸折扇的年轻公子从街角走出来,一眼便瞧见这一对神仙中人。
那公子急忙招手唤来仆从:“去瞧瞧,那女子是何人?太阳城城何时出了这等绝色?”
陈实所说的地方,位于护城河畔,一块倾斜的山坡,坡上芳草萋萋,有茂盛的野花和蜻蜓。
两人走到山坡底下,底下有十几级台阶,略显粗糙的白石台阶,砌得整齐而美观。
武心染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举目望去,护城河波光粼粼,沿岸柳枝妖娆,灰色水鸟掠过天空,几个顽童不停将石子丢进河里,温热的阳光在石子溅出的涟漪里碎成一片片耀目的金子。
武心染的唇畔轻轻勾出一抹清浅笑意,她喜欢这样的安谧,好像什么也不用管,可以尽情地放开自己,像一只瞬息死去的蜉蝣,用短暂的生命来感受世间的不朽。
第一次,她有了蓝星女子的切身感受,对待生命,对待自然。
一旁的陈实也沉浸在这个角落安静的环境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坐在台阶上,脚边茂密的青青草尖吻着他的靴面,偶尔一只金红色蜻蜓从花间穿出,落在他周畔低低地盘旋。
周遭静悄悄的,偶尔有顽童的玩笑声穿耳。
武心染也坐下来,她挨着陈实,两人之间仅有三尺距离。
离得近,武心染闻到一股清雅的幽兰香气,她轻轻皱了皱鼻子,表情十分可爱,看在陈实眼里,就是可爱无比的,也是纯真和毫不造作的。
离得近,陈实稍稍偏过头,就可以看到她清艳幽雅的五官,就像一朵妖娆魅惑的黑玫瑰。
令他想起天然去雕饰的诗句,武心染的美,在他眼里,几乎是一种鬼斧神工,无需任何缀饰。
陈实勾唇一笑,他取出酒壶,轻轻晃了晃壶身,让酒香从壶嘴里喷薄而出。
武心染下意识地凑近一些,伸手捏了捏酒壶的壶嘴,一副好奇宝宝的乖巧模样。
陈实爽朗地笑起来,胸膛随着笑声震动起来,武心染感受到他的快乐,不由得也轻轻微笑。
武心染大部分时候是不笑的,她不知道笑容对蓝星人的意义所在,就算知道了,她也吝啬自己的笑容,因为,她觉得这是一种浪费。
“可惜了,我没带酒杯。”忽然,陈实懊恼地蹙起眉头,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武心染一只手托着下巴,神色微微慵懒,她好奇地看着他:“用壶嘴就可以。”
陈实顿时无语,他想了想,说:“喝酒可以用大碗,可以用坛子,精雅点儿的,用上好的官窑瓷器,我可没听说过,直接用壶嘴的……”
武心染立即反驳:“别人是别人,你是你,难道你不能做第一个用壶嘴倒酒喝的人么?”
陈实的唇角轻微抽动两下,他想了想,又说:“可是,我不太习惯,你知道的,我这人有些小癖好,可能会有些障碍……”
武心染忽然伸手掩嘴,故作无聊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满脸无所谓地说:“你到底是喝酒还是做样子啊?要不然,给我喝吧,正好我想尝尝酒味。”
陈实一听,有些急了:“这是上好竹叶青,酒烈,堪比北方烧刀子,只是余味雅致些。”
武心染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想独吞?”
陈实又是一阵无语,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武心染的发顶,就像在抚摸一只可爱的波斯猫。
“咱俩一起喝,这是我喜欢的味道,我想让你也尝尝。”
这话有些暧昧,但是陈实的表情端雅大方,武心染这个外星人也毫不知情。
两人兴致勃勃地开始品酒,刚开始陈实有些为难地拎起酒壶,在一旁武心染虎视眈眈的注目中,他有些艰难地仰起头,将壶嘴准确地对着自己,然后微微一倾,一股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酒液从壶嘴里飞泼出来。
酒液在空气里划出优美的弧度,透明纯澈的液体,以活泼的姿势,尽数落入陈实的唇齿间。
陈实缓缓咽下酒液,咂咂嘴,笑道:“嗯,比不上竹觞,但是也算上品。”
他一脸陶醉之色,幽兰一般清雅的俊容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唇畔的笑意真实而动人,眸光清澈幽深,看一眼都会让人跟着他深深沉醉其中。
武心染伸手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她好奇地捏了捏酒壶的材质,似乎是用一种陶泥做的。
她也仰起头,学着陈实的姿势,让酒液从壶嘴里轻盈地飞出来,然后像久违的朋友投入唇齿的怀抱之中,她也咂咂嘴,无甚表情地表示:“原来这种芳香气息来自于酒的酿造过程。”
“诶?”陈实一愣,有些不明白她在嘀咕什么。
武心染将酒壶递给陈实,有些坦然地回答:“酒精就像烈火,虽然喝了遍体生暖,但是如果饮用过量对……某些身体器官有害……”
“诶?”陈实一脸莫名其妙。
暂时无法理解蓝星人源远流长的酒文化的武心染一脸挫败地低下头,她想告诫这个蓝星男子,让他适量饮酒,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她解释么?需要么?
陈实接过酒壶,瞄了一眼壶嘴,登时俊脸一红,这是……他们刚才一起用过的壶嘴吧?
这是第一次亲密接触么?陈实有些风中凌乱了。
武心染当然无所谓,她以手支颐,继续欣赏护城河畔的清美景致。
陈实又喝了几口竹叶青,酒水入喉,带来一阵灼烧的感觉,他晃了晃头,将视线投在不远处的水面上,几块嶙峋的巨石突兀地立在水里,有水鸟一边栖在石上一边轻啄自己的羽毛。
“武心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陈实忽然轻声问。
武心染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伤感,而不是质疑或者试探,她有些疑惑不解。
难道蓝星人对陌生这个词没有防备和警戒吗?
她偏过头,近距离注视着陈实,他的肤色极其细腻洁净,脸上毫无瑕疵,让她心生欢喜,这种欢喜发自内心深处,是一种和谐的愉悦感。
武心染知道,这是蓝星女子的身体给予她的感受。身体虽然局限着意识海,却也一点点逐日拓展着意识海的包容力。这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吧。
武心染眼中闪过一抹欣然之色,她看着陈实斯文优雅地喝酒,然后他露出一副伤感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武心染想到这里,忍不住出声询问。
陈实一愣,随即举手将酒壶高高对着太阳,他抬头,视线穿过四处弥漫的阳光,落在一片虚空之中,他轻轻笑道:“武心染,我知道,你不是谁家的普通女孩,我多想,和你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可以独自外出,可以自在出行,比我潇洒多了。”
武心染直直地注视着他,目光里的专注,再次让陈实耳根发红。
“我有一个牵绊,这些年,从未忘记。我想着,若是可以恢复以前的风光,或许我还是那个骄傲的少年,可是,所有亲近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孤零零地活着。”
他苦笑一声,缓缓放下手,将酒壶搁置在膝盖上,然后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半曲的臂弯间。
“武心染,这是我的心结,牵绊对我来说,多么可笑呵。直到现在,我依旧怀念着以前的生活,和爹爹娘亲在丞相府一起谈天说地,和大哥去京城郊野里骑马纵游,大哥会教我简单的武术,爹爹会教我君臣之礼和前朝遗留下来的最精妙的书法绘画,娘亲会给我补衣缝鞋。有时候,她还会教我用紫竹的竹叶吹出一首简单优美的曲子,或者在书房里,用她家传的那只名贵紫竹笛教我分辨乐律中的宫商角徵羽……”
陈实的声音闷闷的,清雅如珠落玉盘,却染上一抹沉重的暗色。
武心染静静地倾听,作为一个听众,她十分合格到位。
“武心染,你早晚会走的,对么?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不像我,注定是这个国家的弃子。”
陈实微微抬头,清澈的目光变得迷茫而执拗。
他望着远处的堤岸和街道,轻声无奈地笑道:“莫非我的一生,便注定要老死在一个令人不齿的污糟之地,让爹爹和他引以为豪的家学蒙羞么?如果他还活着,他肯定会看不下去,甚至会教训我一顿,若是我有一分骨气,就应该狠狠心自裁于世。什么报仇,什么探明真相,对我来说,都只是忍辱负重的借口啊!借口!”
借口!借口啊!随着最后一个词眼的吐露,他又缓缓低下头,全身弥漫着伤悲的气息。
他的悲伤如此浓重,似乎带着经年累月的沉淀,已经深入骨髓。
武心染在一旁被他感染,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她很不开心,这种消极的情绪不适合她。
为什么蓝星人会如此注重家世身份?为什么会如此看重环境和身外之物?
这是一个令碧落娜神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似乎有点深奥?不,是一种习俗的传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