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庙,位于太阳城城东门外的城郊,遍野青草,中间一条黄泥大道直通城门。
每天都有府衙的管事来庙里清查人数,顺便向那些乞丐头子提点一二,毕竟维持太阳城城内的治安,还有赖于这些乞丐的配合,乞丐天不怕地不怕,贱命一条,若真的头脑发热在城中犯事或者被有心之徒鼓动造反,恐怕会让官府头疼难办,最重要的是,会影响官府当年政绩。
也因此,官府特地开设此种福利,每月定期派发吃食衣物,物资由民间赞助一部分,官府用救灾备用资金贴一部分,并每半年对收容乞丐的大庙修缮一次。
这份福利,据说是由黑森林秘境的朝廷批准的,皇帝曾经亲自过问,并将太阳城这种安顿乞丐的方式写入治国安邦的策论里,太阳城城由此成为朝廷钦点的城市标榜。
不负古城太平安乐的美名,亦不负江南第一城的旷世美誉。
此时,乞丐庙门口,石阶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几根两人合抱的粗木圆柱刷着新鲜的红漆,巨大的窗棂上也贴着剪花彩纸,为这座朴素的大庙增添了几分吉祥和喜庆之意。
草地上,几件破旧衣衫摊在那儿,上面放着一些药草,这些药草都是乞丐去附近山里采挖的,虽然有大庙遮风挡雨,但是大多数乞丐身无分文,没钱看病就医,只能自己动手。
索性,附近山岭里有很多普通药草,乞丐们组队进山采挖,然后将药草拣干净,洗一遍,放在外面晾晒,经过阳光的滋润,这些药草初步成型。
武心染很快便循着陈实的气息,来到城东郊区,陈实的气息确实减弱了,这让武心染有些不满,她对蓝星人身上的气息都有一种敏锐的感知,尤其是陈实,他是她的目标,契合度又高。
武心染并未沿着官道行走,而是展开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力控制着人类的身躯,如同生出一双强而有力的巨大翅膀,带着武心染在半空中自在飞行,她一边在低空飞行,一边观察太阳城城。
直到,来到城东郊外,远远便看到一座占地百亩的大庙宇。
阿洛又兴奋了:“这种建筑,是传说中的寺庙么?蓝星人的精神信仰,宗教形式之一。”
武心染:“信仰?听起来……就像我们碧落娜一族供奉的战神。”
阿洛:“不,主人,通过目前的资料分析,蓝星的信仰是一种虚无,一种心愿,而非我们神族信奉的战神,我们的战神是族人的领袖,就像主人你,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武心染:“哦……有区别?”
阿洛:“主人,这种区别,很细微,就像是,一座山和一个山岭之主的区别。”
武心染:“很奇怪,一座山也能成为信仰么?”
阿洛:“主人,蓝星人目前处于半开化状态,他们对种族自身的潜能并未达到完全挖掘的程度,甚至他们不懂得利用精神力……好吧,这是我们一族的特质,其他种族不一定有。可是,他们信仰虚无之神,信奉轮回来世,用信和悟来构筑超脱尘世的另外一个世界。他们和碧落娜神族不一样,因为神族从来都是以族人自身为基准,无论是发展科技,还是修炼自身,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每一个族人都超越不可能的可能,存在即超越,践行未来!”
武心染:“哦,似乎有点道理。”
此时,大庙门前,小鱼坐在石阶上,忧郁地望天。
一旁的陈实怔怔地发呆,小鱼挠了挠头,折了一根草,用草尖戳着地面。
几只蚂蚁从石阶的缝隙里爬出,劳劳碌碌,不知疲倦。
小鱼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他小心地将纸包打开,翻出小半个馒头,这是前些时候官府来派发食物一个大乞丐吃剩下的,他替大乞丐按摩了半天腿脚,那人将馒头赏给他。
小鱼小心地掰了一块馒头碎屑,将碎屑放在蚂蚁前面,那蚂蚁立即爬上馒头碎屑,就像在翻越一座伟岸的高山,小鱼忍不住啐道:“这是吃的,笨蛋,怎么不吃呢!”
那蚂蚁并不停留,继续前行,其他蚂蚁也有样学样,或者绕过馒头碎屑,或者翻越馒头山,以一种爽利的速度,爬向不知名的所在。
小鱼无聊地踢飞馒头碎屑,自言自语道:“连畜生都不吃!我还宝贝它干嘛?我藏了十来天,就是舍不得吃,这是我的劳动收获,我想留个纪念呀!”
小鱼伸了个懒腰,继续自语:“唉,世上谁有我快活?不愁住来不愁穿,破衣破鞋当宝贝,抢东抢西不怕累,来世要当大英豪,跨马征伐大漠,遥指北境,渴饮蛮族血!”
这时,一旁的陈实轻声咳嗽一下,小鱼以为他终于有反应了,急忙喜笑颜开。
小鱼凑过去,笑道:“大哥哥,这是北方流传的小调子,我也会唱两句,只是,不够豪气。对了,我听庙里最老的老乞丐说,这调子唱的是一位大将军,诨号叫什么北方一骑!”
陈实一愣,就听小鱼嚷道:“哎哟哟!那大将军够豪迈呀!渴饮蛮族血!那样的大英雄,才是真正的好男儿!是女人就应该喜欢那种!大哥哥!你也去北方参军吧?”
陈实不语,眼中却闪过一抹凄楚,小鱼说:“大哥哥,若是可以选择,你也一定可以,成为无数美女做梦梦见的那个人!对呀,戏文里是这样唱的,郎啊郎,你出征塞外自流浪,妾在闺中独彷徨。手中细线绵又长,塞上风沙吹不熄,郎心如铁染夕阳……”
陈实眼眶一热,忽然流下泪来,他轻声问:“你如何懂得这些?”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着什么。
小鱼慌了,他很想伸手抹去大哥哥眼中晶莹的泪水,可是,他不敢,他的一双手干瘦丑陋,皮肤也黄里泛黑,若是以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可是,看到陈实这种神仙似的人物,他忽然有些自卑了,不过,孩子的天性使得他嘻嘻笑笑满不在乎。
陈实控制不住地流泪,他急忙埋下头,不能让旁人笑话自己。
可是,泪水就像一口枯竭已久忽逢甘霖的井水,源源而出。
陈实不禁暗自咒骂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呢?还不是因为,自己很无能很没用么?连小乞丐都知道,征战沙场击败蛮族的大将军,才是大男儿是大英豪,相形之下,他这种懦弱的男人简直一无是处,不配活在世上吧?他为什么要如此屈辱地活着?
就连最悲伤的时刻,也只能独自饮泪,就像一个深闺怨妇,不,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弃妇。
陈实的悲伤如此浓重,气氛一下子僵冷起来。小鱼又慌又怕。
“大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呀?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真的这么伤心么?”
陈实觉得丢脸至极,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小鱼拉住了衣袖。
小鱼想了想,低下头,羞愧地说:“我小时候读过私塾,后来爹娘染病死了,家中房屋和田地都被叔叔一家抢去,我被他们赶走,后来又碰上人贩子,我在地主家做了一年苦活,我逃出来,就做了乞丐,听说太阳城最好,是南方最漂亮的大城市,我就来了,对了,这儿收留乞丐,我觉得我好像回到家一样,不用再四处逃亡啦。”
陈实抬手用衣袖拭去泪痕,表情有些僵硬。
“大哥哥,你吃的苦,不比我少。你很累,活得太累,这样会短命。呸呸!我不该诅咒你。可是这是实话……大哥哥,我唱歌给你听。你开心一点。”
小鱼第一次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他小心翼翼地满怀期待地拉着陈实,陈实心中感动,不想拒绝,于是,陈实又顺势坐回台阶上,一大一小并排而坐。
小鱼心情转好,恢复了孩子的天性,烂漫好动。
他轻声唱了一首歌,调子虽然简单,却被软糯的童音唱出了几分纯真无忧。
陈实暗想,这孩子天资聪颖,想必是个读书的好料子,看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在外辗转多年,竟然一直未忘本性,不知不觉中还保留着幼年读私塾时的对知识的那份渴求。
“这是乞丐婆婆教我的,大哥哥喜欢么?”
小鱼偷偷地侧过头,看到陈实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半旧衣衫衬着一张清雅绝伦的俊脸,只是,脸上有一道红红掌印,小鱼暗叹:“那女人心真狠,大哥哥这种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人,竟然会被她抛弃?她不长眼呀!”
小鱼想到说到:“大哥哥,好点没有?别恼啦!就算她不珍惜你,你也可以另外找一个。”
陈实忽然抬起头,一脸仓惶之色,小鱼吓了一跳。
陈实目光直直地望着某处,小鱼急忙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空气里,慢慢出现一个影子。
小鱼吓呆,一张嘴大开,合也合不拢。
那影子就像一个鬼魅,散发着渗人的阴冷气息,空气里传来阴测测的笑声:“两个小鬼,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