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在通往望京坡的小路上相斗后,二人第二次斗手。伊胜雪看着青衫人使用六路凌空手的敏捷性与变化性,心中不禁赞叹。自伊胜雪学会凌空手后,十年间,在江湖上经历大小战阵数百场,会斗各派高手百余位,其中凡会使用凌空手者,无一能超越对面这个青衫人。青衫人也看着伊胜雪的招式,细细回想着几个月前,二人在小路上斗手时的情景与细节,发现较之以前,伊胜雪对凌空手的使用更加娴熟,变化得更有特色,搭配得更为巧妙。而且还有一点,让青衫人惊讶不已。
江湖上善使六路凌空手的四大家——宫白刃,辛鸣阙,卓同风和顾歌晚,号称“宫辛卓顾,各有不同”。但若论高下,武林中公认京都大侠宫白刃的六路凌空手天下第一。此外,武林皆知,宫辛卓顾四大家达成一致约定,就是本家六路凌空手的秘诀只传子嗣,不传弟子。所以江湖上只要出现精通六路凌空手者,必定是四大家的直系后人。但据青衫人所知,辛鸣阙,卓同风和顾歌晚都没有子嗣,除非他们三个中有人破坏约定,外传本家六路凌空手的秘诀,否则凡江湖上精通凌空手者必定姓宫!
这个白衣人肯定不姓宫,但他的凌空手使用中却满是宫家的风格!这便是让青衫人惊讶不解之处!
两人动作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接近极限。此时,青衫人突然减速,越来越慢,最后缓如不动。伊胜雪大吃一惊,措手不及,两只手腕被青衫人死死扣住。伊胜雪感到一股力道冲撞而来,臂膀一阵酸麻。他赶忙运气发力,同时抬腿踢向青衫人小腹。青衫人收腹后撤,手上力道顿减,伊胜雪立即抖动双臂,一下甩脱了青衫人的双手。两人纷纷撤身向后,拉开距离。
伊胜雪揉搓着手腕,自言自语道,“迅至极巅转静活。”
伊胜雪的声音很轻,但青衫人听在耳中,如闻春雷。他瞪大眼睛看向伊胜雪,“你是谁?怎么知道宫家凌空手的秘诀?!”
伊胜雪也一愣,不禁也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青衫人面色阴沉,压低声音,一字字道,“推拉压举以力搏,划弹戳顶巧相磨。”说罢,他目光如电看着伊胜雪,等待回答。
伊胜雪面色大变,嘴唇微颤,轻声接道,“夺人之兵贵一快,迅至极巅转静活!”
青衫人声音越发阴冷,“你跟宫白刃什么关系?”
伊胜雪迟疑半晌,淡淡道,“我是宫孝。”说罢,他死死盯着青衫人的脸。
青衫人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但稍纵即逝,“宫孝,早死了!”
天色已暗。两人渐渐看不清彼此的容貌。
伊胜雪没有在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青衫人也像化作了木雕泥塑。
伊胜雪慢慢抬起手,伸进怀里,猛地拽出那把飞刀,向对面的青衫人掷去。
一点月光照亮刀刃。青衫人侧头探手,一把握住刀柄。与此同时,伊胜雪纵身向前,一把从土里拔出玄黄刀,向青衫人连进数招。青衫人急忙向后撤步,拼命躲闪。伊胜雪连砍数刀不中,转身而走。青衫人站定脚步,欲追时,已经看不见伊胜雪的身影。
青衫人站在原地,思量良久,转身走向远处废墟里的一块巨大焦木。焦木后躺着被青衫人点中穴道的秦奂。
青衫人蹲下身,只解开了秦奂的哑穴。秦奂深吸了口气,嘴唇颤抖个不停。
青衫人把他的脸向秦奂的脸凑了凑,“你从哪里来?”
秦奂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青衫人猛地伸手掐住秦奂的脖子,“说明白,我不杀你。”
“啊,我是武当派的弟子,秦——奂。”
“你找那个白衣人干什么?”
“送个信。”
“什么信?”
秦奂一阵迟疑。青衫人掐着他脖子的手加了几分力道,秦奂立即呲牙咧嘴,啊啊连声。
“我再说一遍,说明白,我不杀你。”
“啊,告诉他立春上武当山。”
青衫人看着秦奂点了点头,“实话?”
“实话!”秦奂声音颤抖,呼吸急促。
“对不起。”说着,青衫人五指用力,秦奂闷哼一声,气绝身亡。
青衫人用衣襟擦了擦手。转身走出废墟,向望京坡里的一家小酒馆走去。
青衫人正是吕善当。
立春。天阴云重,绵绵万里。铜源号里烟雾弥漫,人声嘈杂。
铜源号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赌场。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钱从四面八方流向这里,却只有极少的钱从这里流出去。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面孔出现在这里,也有成百上千的面孔从这里消失,有的是永远消失。在这里,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跟钱划上等号,包括人,包括命。在这里,人和命都是东西。
唐言双手拄着赌桌的边沿,面色潮红,嘴唇干裂,两眼布满血丝。他把脖子伸向赌桌中间,等待着结果。之前,他压出了身上最后的钱。庄家在一片刺耳的叫喊声中,慢慢把骰盅拿起。赌桌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但只一瞬,又陷入一片喧闹。
唐言目光呆滞,缓缓趴在赌桌上。
一个长髯壮汉抓住唐言后背的衣服,把他从赌桌上拉起,“别占地方,输没了就走人!”壮汉边说边把唐言向人群之外拖去。
唐言被拉得站立不住,两脚在地上一阵乱蹬。同时,他两手向后胡乱挥舞,一把抓住了壮汉的长髯,拼命拉扯起来。壮汉大叫一声,松开了唐言的衣服,抬手在唐言后脑勺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唐言捂着脑袋,倒落在地。
赌徒们一阵骚动,三三两两过来围观,但不一会,便被一声声的“开盅了”呼唤回各自曾在的赌桌旁。
唐言感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他躺在地上,只闭了会眼睛,便睁眼翻身爬起。他认出刚才抓他衣服的长髯大汉正是铜源号的打手岳猛。唐言怒目圆睁,双拳紧握,“谁说我输没了,多管闲事的看门狗!”
岳猛瞪大眼睛,“你敢骂我!”
唐言没有再理会岳猛,转身走向赌桌,分开人群,挤到赌桌旁。他手拄桌边,借力一跃,跳上赌桌,低头看向庄家,“给我摇,我压命!”
桌边的赌徒们又是一阵骚动,纷纷向后退步。
庄家仰头看了看唐言,“没人跟你赌命,明天带钱来吧。”
唐言环顾四周,“你们什么意思,我的命难道一钱不值吗?”
四周一片沉寂。
突然,一把刀从人群中飞出,“咣当”一声落在赌桌上。见那刀,刀身长约三尺,厚达三寸,刀刃清亮,刀面却颜色暗淡,刀背上衔着二十四枚铜环,其中十五枚金黄,九枚鲜红。众人一阵哗然。紧接着,一个面罩白纱的白衣人从人群中走出。
“我跟你赌。”白衣人走到桌前,没有看唐言,只是盯着骰盅,“我压这把刀,压小。”
在场的人中多半认得这把刀——玄黄刀!更多的人知道,是一个面罩白纱的白衣人用这把玄黄刀屠戮无数,在武林中搅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唐言慢慢蹲在赌桌上,看着玄黄刀,“如果我赢了,玄黄刀归我?”他说着,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白衣人。
“如果我赢了,你命归我。”
唐言把目光移向庄家,嘴唇不停地颤抖着,“我压——大,摇!”
庄家神情紧张,坐在座位上一时不知所措。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缓步走到庄家的座椅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庄家的肩膀。庄家扭头看清来者,慌忙站起身,低头行礼,“骆爷。”
被唤作“骆爷”的人向庄家摆了摆手,示意庄家退下。然后,他慢慢坐下,把一只手搭在骰盅上,向白衣人与唐言笑了笑,“我来给你们摇。”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认出了这个被唤作“骆爷”的人,他正是铜源号的大当家骆风。
唐言不停地点着头,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不错神地盯着骆风手中的骰盅。
骆风略微卷了一下衣袖,收骰入盅,摆动手腕,由缓而快而疾至目不能视清。在场者无不惊叹其手法之高妙!“啪”一声,骰盅扣在赌桌上。全场鸦雀无声。
骆风一只手抓住骰盅,环视一阵,慢慢把骰盅抬起。
小!
唐言脸色惨白,直愣愣地看着赌桌上的骰子。
铜环相撞,“叮当”一阵疾响,寒光骤现骤逝,唐言人头不知去向,鲜血飞溅!
骆风从座位上弹起,向后跃出数尺,其衣裳上未沾半点鲜血。
白衣人持刀在手,刀上未留半点血迹。
围观者不约而同惊呼一声,个个呆若木鸡,无一挪动半步。
“对于他来说,与其活,不如死。”边说,白衣人边向玄黄刀刀身轻轻吹了口气,“立春,玄黄刀嗜血已毕。各位,继续玩。”言罢,白衣人向骆风挑了挑拇指,转身面向人群,人群已经分开,闪出一条通道。白衣人穿过人群通道,扬长而去。
骆风站在原地,笑容凝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