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刀和张刃的尸体被一名小僧发现。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尸体旁一棵大树粗壮树干上的血红字迹——玄黄刀诛杀于芒种。
没有僧人认识已死的张刀与张刃。善远安排数名小僧将两具尸体择地掩埋,打扫血迹,处理后事。
善远回到禅房,闭门谢客。他点燃了一炷香,在蒲团上盘膝静坐,闭目沉思,脸上愁云密布。
天下谁人不想据玄黄刀为己有?少林寺偏偏要封镇玄黄刀。可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今,少林寺招来如此多的祸事当在预料之中。
香烟缥缈,忧思凝结。
如果当初直接将玄黄刀焚掉,付之一炬,就不会生出如今的诸多事端了吧。非也!若是烧了玄黄刀,定会触动江湖诸多门派的利益心,恐也会招惹是非,令少林不宁。善远想着,不由得轻轻摇起头来,轻叹一声道,“本是惹祸的根苗,无论如何都会带来灾祸。”他忽然想起欧公冶曾说的话,所言非虚。如今,玄黄刀被人夺走,对于少林来说也并非坏事。
本一心想要封镇玄黄刀,安武林,宁天下的善远,在经历诸多是非变故后,已是心灰意冷。他有些后悔他曾经的选择,这些选择给少林寺和众多同门带来了无法挽救的伤害。
一念之差。
可当初所想,所择有错吗?作为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在江湖混乱,众生逢难时,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担道义,卫和平吗?
莫非一味捍道卫义也是执着?有执着即有欲有求,即有心魔。
一炷香烧尽。
善远慢慢低下头,依旧思量不止,心绪难平。
窗外的光亮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厚重的黑暗。
善远没有点燃灯火,仍然安坐在蒲团之上,呼吸均匀。
夜风微微。
善远忽然听见微微夜风中的一丝呼吸。若没有深厚的内力,是不可能察觉得到这混杂在风中,刻意控制后发出的细微难辨的呼吸声!
屋顶有人!
一念及此,善远推开窗,飘身而出,跃上屋顶。动作一气呵成,极其迅速。
而屋顶上的人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逐渐融入夜的漆黑背影,还有——一把玄黄刀!
善远慢慢拾起放在屋顶上的玄黄刀,捧在双掌之上,借着清亮的月光细细看去,刀身上二十四枚铜环中——十八枚鲜红,六枚金黄!
欧飞羽已将张氏兄弟身上携带的十枚蝴蝶镖据为己有。他已知道双子门掌门奚红叶对他下了逐杀令。欧飞羽也已料到,奚红叶应察觉到了他意欲杀掉她,为兄弟欧行羽报仇。
欧飞羽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必须尽快为向冷先学艺创造机会,进而赢取更多的学艺时间。
思来想去,欧飞羽选择将玄黄刀再次送回少林寺。而他,要去拜见冷先生。
欧飞羽来到了之前冷先生传他三招十式的地方。除了来到此地,他想不到任何可能找到冷先生的方法。欧飞羽相信冷先生会出现在此地。他只能相信。
此处荒僻,罕有人迹。
欧飞羽坐在一块青石上,听着风吹树叶发出的阵阵怪响,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不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一个身影,逐渐清晰,正是冷先生。
欧飞羽立即站起身,突感双腿酸软,不知是久坐所致还是缘于恐惧。他索性一屈膝,“咕咚”跪地,一头叩下不再抬起。
冷先生走到欧飞羽近前,站住脚步,低头凝视。
欧飞羽闭上眼睛,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起来。”冷先生轻轻说了一句。
从冷先生的言语中,欧飞羽听不出一点情感。他不敢迟疑,赶忙站起,低头伫立在原地。
冷先生半眯着眼睛,盯着欧飞羽道,“玄黄刀又回到了少林寺。”
“是。”
“你也知道了?”冷先生阴恻恻地问道。
欧飞羽低头答道,“我也一直在探听消息。”
“你为什么要探听消息?”
欧飞羽稍一犹豫,慢慢答道,“我想得到玄黄刀。”
“你要玄黄刀干什么?”
“报仇!”
“找谁报仇?”
“奚红叶!”
“哈哈——”冷先生一阵怪笑。
欧飞羽的身体不能自已地剧烈一抖。
“与第一次回答的一般不二,看来你没骗我。”
欧飞羽的额头布满了汗珠,轻轻道,“从来不敢骗您。”
“那你来找我所为何故?”
“想向您学艺。”
“我为什么要传你武艺?”
“我可以帮您夺取玄黄刀。”
“如果我已经用不着你了呢?”冷先生的语气突然变得出奇的冰冷。
欧飞羽低着头,慢慢闭起眼睛,咬着下唇,一言未发。
冷先生转过身,背起手走了几步,回头笑道,“你的胆量还是不小的,这点,我喜欢。”
欧飞羽抬起头看着几步外的冷先生,眼中流露出些许惊喜。
冷先生猛地腾身跃起,“咔嚓”一声,探手折下了身旁高树上一截相对直挺的枝干。他落身在地,用手将枝干从头到尾撸了一遍。枝干上的分枝零叶,横生暴起之物均被一扫而无,只剩下一些颇为丑陋的斑斑痕迹。
冷先生将树枝抛给呆立一旁的欧飞羽,冷冷道,“以此为刀,练一趟。”
欧飞羽答应一声,施展所学,演练起来。
欧飞羽舞了一套双子门的刀法后,停枝收势,怯生生地看着冷先生。
冷先生看完,面无表情道,“以此为剑,再练一趟。”
欧飞羽再次答应,又演练了一套双子门的剑法。
舞剑毕,欧飞羽收住树枝,鼻尖鬓角已满是汗珠,呼吸已略显急促。
冷先生点了点头道,“刀法不错,剑法也不错,但你用的不怎么样。”
欧飞羽闻言,刷地红了脸,心里暗暗涌动起一股不服气来。
冷先生继续道,“你的攻势不猛,多余动作太多。武功是用来打倒对手的,不是用来耍给对手看的,所以不用刻意现美。”
欧飞羽皱了一下眉,点了一下头。
“把刚才演练的刀法再练一遍。”冷先生命令道。
欧飞羽没有搭言,迈步抬臂,演练起来。
在欧飞羽练到第八招时,冷先生突然近身发招,一掌击在欧飞羽胸膛之上。冷先生只发了一分力,却已将欧飞羽打得站立不稳,后退三步。
欧飞羽揉着胸口,一脸茫然。
“漏洞。继续。”
欧飞羽继续演练,在第十一招过后,冷先生再次发招,一掌又打在欧飞羽胸膛之上,正是之前所击中的部位。欧飞羽再次趔趄而出。
“衔接太慢。继续。”
欧飞羽继续演练,但较之前,速度加快了许多,也凶狠了许多。但在他练到第二十招时,冷先生又一次发招,一掌打在欧飞羽胸膛之上,竟然还是同一个部位。
欧飞羽咬了咬牙,继续舞动手中的树枝。
之后,冷先生又陆续攻了五招。每次进攻皆得手,皆是一掌击中欧飞羽的胸膛,位置完全相同。
待欧飞羽练完最后一招,已是气喘吁吁,满面通红。
冷先生走上前,盯着欧飞羽的眼睛道,“我刚才一共攻了八招,你均没有躲过。也就是说你在使用这套刀法时至少有八个漏洞,你的对手只要抓住一次机会,便可击败你甚至置你于死地!好好反思,明天继续!”冷先生说完,转身而去,消失在树林深处。
欧飞羽站在原地,手拄树枝,默默回忆思考着。
几天来,冷先生让欧飞羽反复演练一套刀法,寻找着他在使用中所暴露出的不足。欧飞羽专心改进,勤加习练。而冷先生暗地里根据所见到的善远的武功,分析着善远在防守,进攻方面的习惯和思路。
大西北天空的月儿格外明亮。
马行沙上,谭胡伏身在马背上,赶往双子门总舵。
谭胡把马系在院墙外的大树上,侧耳听去,院内琴声悠扬。
这些日子,谭胡每晚都会到双子门总舵,听琴若弹琴。偶尔他也会弹琴给琴若听。
奚红叶,钱婆等人并不干涉,且已默许,纷纷流露出有意撮合二人的态度。谭胡本就有意,只不知琴若是否有情。
谭胡轻弹窗纸。屋中的琴若闻声,拨弦奏出一声长调。谭胡咳嗽一声,走到门前,轻推门,缓步而入。
琴若没有停住手指,琴声依旧,但她的目光已投向走来的谭胡。目光中满是欢喜,无限温柔。
谭胡走到琴边,整衣安坐,与琴若隔琴相对。看着灯下的琴若,素面未妆,亦可倾国倾城,谭胡一时如痴。
琴若侧头向东,用余光看着谭胡,不禁娇羞一笑,接着假作嗔态,手指一拨,琴曲中随即多了一声琴语——“无礼”。
谭胡闻之,忙低下头,两颊泛红。
琴若将两手靠近,令瑶琴两边各留出大块空当。谭胡一见,欣然会意,轻卷衣袖,双手抚弦,与琴若共弹。
琴若慢慢将双手从琴弦上撤下。谭胡随即摊开双手,手掌向下微按琴弦。琴声止。
琴若将双手叠放在腿上,眨动双眼,看着谭胡。谭胡迎着琴若的目光看去。二人四目相对,都未躲闪。
谭胡稍稍低头,撤回了目光,看向琴弦。他双手微抬,手指轻拨,奏响一支琴曲。琴若听去,乃是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琴若直听得芳心乱跳,满面桃红。她低下头,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背上,神思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