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俊宇和陈梓琴坐在离旅社不远的公园里,他望了望她左手包扎得松兮兮的纱布,心中又生起一股内疚感。“你是因为昨晚的事而自杀?我知道是我错,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但没必要这样做。会死的。”


陈梓琴没有回答。“我真的无法对你负责任,你知道我失去记忆,自顾不下,又怎么可能照顾你到老死?所以,你回家吧,让你的父母照顾你。好吗?”陈梓琴低头没回应。


“你告诉我,如何联络到你的父母。”端木俊宇又问了两次,她都没有回应,呆滞得有如石头。“喂,总有亲人朋友吧?他们通通都死掉啦?”端木俊宇生气了:“你怎么都不讲话?哑了?……咦?这句话好熟,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


他高兴自己又想起一点东西,希望可以尽快回想起所有的事。“我讲最后一次,我真的没办法负责任,你明不明白?”“……”“我要走了,你最好尽快回家吧。”端木俊宇走不多远回望陈梓琴,见她依然坐在那里,面埋在手里,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明显是在哭泣。


该死!他咒骂一句,自认倒楣。回到陈梓琴面前,说:“我送你回家,我最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陈梓琴双眼呆滞,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整个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破败不堪的洋娃娃,耳边的声音仿佛成了空气。


本来已经如此悲惨了,现在却连自己的贞操都没有了,让她还有何面目去见明哲柳。“喂,你快说话啊,你家到底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端木俊宇一看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人,被陈梓琴这模样气得不行,“那天晚上是你最先吻我的,说到底,是你勾引我的。”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让陈梓琴动容了,猛地站起来对着端木俊宇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还在兀自生气的端木俊宇被陈梓琴忽然的发作吓到了,都来不及反抗,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打了好几下,“你干嘛啊?快住手。”女人发起疯来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端木俊宇手脚并用去制止陈梓琴。“都是你的错,我现在都没脸见明哲柳了,都是你的错……”陈梓琴嘴里不断的重复这句话,说着说着,眼里的泪水就流了出来。


说到底,吃亏的还是人家女孩子,陈梓琴伤心的样子让端木俊宇停止了抵抗。不过陈梓琴也没什么力气了,打在端木俊宇身上的重量就好像按摩一样。只是嘴里一直不停的嘟囔。


端木俊宇烦躁的抓着头发,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好了,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吧!”等陈梓琴情绪稍微稳定些,端木俊宇才道。陈梓琴摇着头,她不要回到那个充满着幸福和伤心的地方。端木俊宇无奈的叹口气,陈梓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他都怕对方把头给摇下来了。”


你不说那我就先走了。”端木俊宇小心翼翼的看着陈梓琴,深怕对方又发狂。自己倍受无视,他抓起自己的包,“我真的走啦?”说着脚步开始移动,不见陈梓琴任何反应,便大步走了起来。


夜里的空气显得十分幽静,刚刚还喧闹的一角随着一个人的离去显得更加冷清,陈梓琴呆呆的盯着地面,不再流泪,缩成一团,好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忽然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陈梓琴依旧没有抬头,男人真的是败给她了,“哎,那你和我去下一站吧?想回家了再说。”端木俊宇离开后不放心陈梓琴,藏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对方这模样,终究狠不下心来。


他没理会她是否同意,拉她去火车站,买了车票,一起去法兰克福。在法兰克福他们找了一间旅馆住,然后端木俊宇领着陈梓琴在一间餐厅找到临时工。每星期一天的假期,他全用来走遍这里的音乐院和倾听某某乐团的音乐演奏,不过每一次都闷得打瞌睡,然后被赶离场。


比起古典乐,他觉得街头表演有趣得多,另外也喜欢逛唱片店,因为可以听到世界各地的音乐。某一天,陈梓琴在餐厅里因为做错太多事,店里的职员和店长都无法容忍,端木俊宇想求情,却被一併的辞退。他想反正被辞退,不如去下一个目的地—慕尼黑。


早上,他在火车站买了车票后,回到旅馆,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找遍了火车站和之后去过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咒骂了两句,陈梓琴的工钱都在他遗失的钱包里。去到警察局报了案,傍晚才回到旅馆,点算一下预留作房租的钱,原本要住多一晚,明早才离开,现在他只好提早一天退房,经过一番争取,旅馆老板才同意不多当天的租房钱。


端木俊宇拿着仅有的十一欧罗,和陈梓琴走了两个小时去明早要搭火车的车站,他打算在火车站外睡一夜。他俩都没吃晚餐,靠坐在门外的牆壁睡起来。半夜,陈梓琴睡不着觉,坐在火车站外,感觉到由地心传来的凉意,脑筋清醒了些。


自从自杀不遂后,她一直处于迷糊之中,此刻她稍为清醒,全身无力,强烈的饥渴感充斥身体每一个细胞。至中午吃过一点东西后,再也没饮一口水。在这又硬又冷的地方,她无法入睡,心想自己离地府不远。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与挨在身边睡的端木俊宇的鼻鼾声亘相演奏着吵人的音乐。她绝不想带着这难听的声音去见母亲,也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在世上没得那么糟糕。她思念着母亲煮的菜,也想念着外公做的鱼生。


她推开端木俊宇,挣扎着要站起来。端木俊宇半张开眼看看四周:“唔?天未亮。”他睡眼惺忪地喃喃,说完又合上双眼。


陈梓琴终把端木俊宇推开站起来,他失去重心,头撞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痛醒了。“搞什么鬼?”“我要吃鱼。”她想在死前吃鱼生。


“我们只有十一欧罗,要留作明天用,今天就忍一下,睡着了便不觉肚饿。”“要吃鱼生。”“吞口水吧。”


他揉了一下头痛的地方。“唉?”“将口水当鱼吞进肚子里,就不会饿。睡吧。”


陈梓琴没理他,虽然有点晕头转向,勉强走向远处还有亮灯的食店的方向。端木俊宇被吵醒后,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好不容易忘记的肚饿又回来了。他咒骂了一声,也站起身,看看四周有没有通宵营业的店,他俩最后在快餐店买了一个的鱼柳包和要了两杯清水。


端木俊宇按着鱼柳包,望着饥饿的陈梓琴说:“你以后别再不揪不采,像个石头一样。”陈梓琴饿极了,眼中只有香喷喷的鱼柳包。“说“我答应你,以后都会有问必答“。”


“我答应你,以后都会有问必答。”他们一人一半分吃了鱼柳包,吃了东西睡意袭来,两人扒在店里睡到天亮。来到慕尼黑,他俩找了一份卖雪糕的工作,还下榻在雪糕店老板的家里。


白天工作,肚之饿时吃雪糕(几乎吃到每天拉肚子);省下的钱,全用来交房租和买音乐会的票;放假时,他又会走遍各大小音乐学院找人。每次听音乐会,端木俊宇都是听不到十五分钟便打瞌睡,然后被职员赶了出场。某天中午,端木俊宇看到有一个外来的乐团,他要去买票,可是他没有足够的钱,于是向陈梓琴提议一人一半,他听上半场,陈梓琴听下半场。


“反正上半场还未结束,我就被赶出来,下半场换你去听就不会浪费。如何?”陈梓琴并不想再接触任何跟古典乐有关的事,却被端木俊宇勉强拉去听。当端木俊宇第一次把下半场的票交给陈梓琴,她犹豫良久,才走进演奏厅听管弦乐。


心里仍然隐隐作痛,但音乐声还是带给陈梓琴一点点的安慰,就像母亲安慰哭泣的孩子一样。之后,他们在瑞士逗留了一段短时间,接着去意大利。在意大利期间,他们听了很多很多的音乐表演,还有歌剧,陈梓琴的心情渐渐平伏下来,她己经能带着平静的心情去聆听这些古典作品,单纯地去感受音乐表达出来的欢乐,悲哀及优美的旋律。


某天他们从佛罗偷斯来到罗马市,端木俊宇倒楣透顶,他的行李不见了,及后才想到应该是遗失在火车站外头的唱片店里。回到唱片店,只找回行李,但是钱包不翼而飞,幸好护照没有不见。另一分放在衭袋里的钱包,衭袋不知在何时穿了个洞,早己掉落在什么地方,被人拿走了。


他气得要命,若不是陈梓琴的钱包保管得安稳,他俩又要睡火车站。当他们去平价酒店途中,他见到有乐团表演的宣传海布,表示要去买票。“你己经没有钱了。”


“你有。”他指着海布上的公演日期,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马上去买票。”“钱要留下来付房租。”


“不要紧,大不了睡火车站。”“他们要演奏的曲目我们在佛罗伦斯也听过,何必再听呢?”“虽然曲目一样,但表演的人不同,所以要听。”“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听古典乐,每次都会打瞌睡,为什么还要去听?”“我未失去记忆前,便在找一个拉小提琴的人,我不知道他姓啥名谁,也不知道他的长相,为了什么原因,现在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相信,只要遇到那个人,我一定会回复记忆,一切都会明白过来。走吧,不要错过任何机会。”陈梓琴无法理解他的话,她感到很荒谬,去找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人。


他们去到大会堂,买了门票,又在附近找到更平宜简陋的民宿入住。晚上,他俩造爱后,端木俊宇呼呼入睡。不知从何时起,他俩己每晚睡在一起。


今晚,陈梓琴没有一丝睡意,想着白天端木俊宇曾讲过的话,想着她和端木俊宇走过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而自己呢?为何会跟这样的人四处飘荡。即使他真的能送她回家,那又如何?那里己经没有她的亲人,只有痛苦的回忆。她真的想回去吗?端木俊宇翻了一个身,搂着陈梓琴,口中喃喃地:“艾蜜莉。”


艾蜜莉?陈梓琴记得端木俊宇以前也在梦中说这个名字。第二日早上,她对端木俊宇说出听到他的梦话。“艾蜜莉是什么东西?”“我想应该是女姓的名字。”


“艾蜜莉……唔,真好听。”端木俊宇反覆念了好几次,面上渐露出喜悦的神情,他说:“我觉得我一定认识这个叫艾蜜莉的人,……她应该是个大美人。”端木俊宇更努力地回想有关艾蜜莉的事,可是越想越觉得心口沉重,最后还是不想。


在罗马的时间,端木俊宇和陈梓琴花了不少时间在此看了多套的精釆表演。陈梓琴发现端木俊宇对音乐剧的忍耐程度较好,可勉强看半场表演,完全不会打瞌睡。有一次看“阿依达”,女主角唱出一段悲哀的歌曲后,全场掌声沸腾,然后有人大叫再来一个!陈梓琴被这女主角哀伤深深感染,几乎要流出泪水,忽然听到端木俊宇说:“一个草包。”


又一个人高叫再来一个,他口中喃喃地:“二个草包,三个……四个……”“你在咕噜什么?”“我在数这里有多少个草包。”说完,他继续数。白头老师每次只要听到十分好听的音乐或歌声,都会用上这句话,陈梓琴不明白为何端木俊宇要嘲笑那些赞颂女歌手的观众。


接着,男主角唱出了感人肺腑的一段,陈梓琴和观众沉醉在悲哀的歌声之中,席间有人大声叫好,打破了她的回味,因而产生意犹未尽的感觉。端木俊宇又底声骂了句:“草包。”不久,热列的掌声如雷声四起,有更多的观众高叫再来一个,而时个时候,端木俊宇竟跟着其他人一起高叫:“再来一个!”陈梓琴瞪了他一眼,说:“草包!”“你干吗骂我?”“你刚才不是说那些叫再来一个的人做草包吗?”“那又如何?”“所以当你说再来一个时,你也变成了草包。”


端木俊宇直看着她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再来一个是什么意思?”“再来一个这个意大利语,意思是美好极了。听到优美动人的歌声,就会用这句意大利文来赞美。”“对。


不过,严格来说,“再来一个“是对男歌手的叫法,对女士叫好是好啊。所以,刚才他们对着女主角叫再来一个就是“草包”,明白吗?”“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陈梓琴感到十分意外。“不知道,只记得那人曾说过“听完感人肺腑的一曲,马上叫好的人是草包!”,“享受余韵就像喝完上好的葡萄酒后,马上急着喝咖啡的人一样草包!”陈梓琴很认同那人讲的话,她问:“会不会是艾蜜莉讲的?”端木俊宇想了一下,摇摇头否定:“印象中是一个男人对我的训话。”


在罗马期间,端木俊宇和陈梓琴都先后被偷去钱包,因此他俩被迫在这些城市打工,直到冬季才进入东欧国家—澳大利亚。在澳大利亚,他们原本要先去隡尔斯堡,却因为端木俊宇在火车站的宣传小册小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个中年的管弦乐团指挥。端木俊宇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一会儿说:“我认得这家伙,就是他对我训话,说什么“享受余韵就像喝完上好的葡萄酒……”陈梓琴好奇地看了看那张面孔,温文儒雅,是个充满音乐气质和修养的中年男人。


“……我好像跟他打过架。”“他像会打架。”陈梓琴端详着宣传册上的面孔得出这个结论。


“人不可貌相。”端木俊宇悠悠的叹了一句。”他一定有打过我!”端木俊宇肯定地说。


“是你打他吧。”陈梓琴翻个白眼,忽然间觉得这个失忆的人满身都是故事,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唔,可能是大家互殴吧。”


说着,端木俊宇自己都笑了。陈梓琴又看了看海报上的人,完全否定端木俊宇的说法。他俩转火车去维也纳,可是乐团方面的人说他飞去了英国巡回表演,估计要半年后才回欧洲。


虽然找不到他们要找的人,他们没立即离开,返而留在维也纳过圣诞节。维也纳每年在圣诞节都会举行大大小小的舞会,端木俊宇突然想到参加这种需要穿着礼服的舞会。倾尽他俩所有的钱,买了门票,租了一套礼服和一套白色的长裙,两人兴致勃勃地参加舞会。


在偌大的舞会大堂里,灯光熣灿闪耀,各人都穿着礼服和白色长裙,在这个一年一度的庆典中,随着圆舞曲整齐有序地骗骗起舞。开始时,他俩站在一旁,端木俊宇望着大堂中各人的舞步,而陈梓琴听着圆舞曲之中的经典──蓝色多脑河,望着舞会里过百对人仕共舞。她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共舞的参与者,随着音乐优雅地移动双脚和身体,有如音乐盒的公仔一样,不停舞动着。


不久,端木俊宇牵着她的手走进去舞池跳起舞来。“等等,我不会跳华尔滋舞。”陈梓琴说。


“跟着我的脚移动。”“你会跳?”“嗯。我以前应该玩过……”因为分神而不小心踏中陈梓琴的脚:“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