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听了这话,就闷闷地道:“管家,我呆得怎样不怎样,您不都看出来了么?”崔总管听碧云这话,分明话里还带了怨气,因就叹息了一声,方道:“碧云呀,这做人呢,可是要知足!依我说,你也就是伺候人的命!不如安分守己地干活,该什么就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也自无人说你的不是!”
碧云就道:“管家,我难道不是这样么?”
崔总管听了,就道:“你是不是,我又哪里能知道?我如今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一桩事。到底,你又被姨奶奶惦记上了,她听说了,不忍见你在这里受苦,好说歹说的去求了大少爷,说要将你弄回汀花小榭里去。大少爷也就应了。”
碧云听了这话,一时惊喜不已。因就赶紧问管家:“管家,你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假的。好了,你高兴的话,不如就赶紧收拾收拾,好回汀花小榭后。你若不高兴,依旧想呆在这里,那我也就过去回。”
碧云便道:“管家,你糊涂了不成?我哪里愿意呆在这里?我当然想回汀花小榭去!虽不得去缀红轩了,但汀花小榭也是一处大地方,横竖比这里死气沉沉的好!我整日在这里,只是闷得要死,只是度日如年的!”
碧云心里,听了崔总管的话,还只当是大少爷对自己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点了头应的。看来,大少爷待自己也不是不好。一时,碧云的心里又想了许多。
“管家,果然是大少爷亲自点了头的么?”
崔总管就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只管去问姨奶奶。我不过过来传话的。”
碧云听了,想了一想,就道:“我猜,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到底我曾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到底也伺候过他。想大少爷也不是那绝情绝义的人。”
崔总管就道:“碧云,你不要多想。”
碧云就道:“管家,我怎能不多想呢?这会子,我心里汲取了教训,以后更是要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我断然不会再惹大少爷不高兴了!以后呀,我只会让大少爷高高兴兴的!”
崔总管见她这样,忍不住刺道:“碧云,你忘了,你出了这里,只能去汀花小榭伺候了!缀红轩那里,你断然不能去了!”
碧云听了,就点头儿道:“这个么,我当然知道!但我能离开这里,到底大少爷没忘了我,我心里头高兴。”
崔总管听她这样一说,也就知她爱繁华的心,还是没灭。崔总管就叹了一叹道:“碧云呀,依我说,你若想长久平安的,还是这里好!”
崔总管的意思,碧云也懂,只是她心里,还想着往上爬,还想着出人头地,还想着过富贵的日子。因就对崔总管不耐道:“你不要劝我了,真正我心里头只如明镜似的。”碧云说完了,便赶紧将香烛库的钥匙交了给崔总管,一个人就忙忙地回房去整理了。崔总管看着她的背影,更是摇头叹了又叹。
贾氏见了碧云,便上前打量了她一下,方道:“好了,你的苦日子也过去了!我看呀,你也只能跟着我了!”
碧云听了,就道:“我能回来,我知道是姨娘帮了我!”
贾氏就道:“倒也不是这样,算来也是大少爷点了头了!依我看,只要大少爷点了头了,以后便也无什么不好的了!”
贾氏说着,便又上前将碧云的手翻来覆去地瞧了一瞧,方道:“辛苦你了!这去了香烛库房,也没过半个月,你这嫩白的手,就磨出了茧子来了!”
贾氏便又问碧云。“碧云,我问你,你如今受得这些苦,都可是因为谁呀?”
碧云一听,就咬着牙道:“姨奶奶,我这样落魄,当然是因为大少奶奶。我的心里,可记着呢!”贾氏听了这话,心里就喜欢,口里也就笑道:“碧云,你记着就好。你若忘了,我心里都要替你记着的!”
贾氏说完,就上前拉着碧云的手儿,说道:“好了,如今你还在我的身边,我的心里,只更是安逸不过的。算来我身边,也有你和羊婶儿小杏儿几个心腹。想你经了这次劫,以后行事儿也就更小心了。对你,我还是放心的。”
碧云听了这话,也就对贾氏道:“姨奶奶,不怕您见怪,碧云早知道,我和姨奶奶您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人。姨奶奶妥当了,我才能得周全的。”
贾氏说完,便爱怜地拉住碧云的手儿,将她带了进汀花小榭去。
到了第二天,过了晌午,贾氏便就在屋子里忙碌起来。一面,又叫小杏儿去缀红轩再次请。因了这个缘故,这一日黄昏,阡陌本是要出去的,但也出不得了。锦瑟见了,就放下手里的刺绣,说道:“怎么了?我见你只在这房里来回地踱步?”
阡陌就道:“我不怎么,不过看多了书,觉得乏了,就在这房间里走上一走,权当解闷儿。”
锦瑟就道:“这样也行。”她口里虽淡淡的,但心里却在估算,大概再过什么时候,阡陌就又该出远门儿了。“锦瑟,你只管做你的就是,并不用管我。”
锦瑟就道:“真正我也奇怪了,如今这一坐下来,就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就像是缺了点什么,从前在我眼前眼后地晃的,一直习以为常的,现在猛然间看不见了,只觉得心神不定。
阡陌却是看出来了,因就对锦瑟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是看不见小叶儿,心里发慌。”被阡陌这样冷不丁地提醒,锦瑟即刻就恍然大悟。“阡陌,你说的是!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将小叶儿给忘了呢?真正我也粗心!亏她待我还那样信任!我现在就去找小叶儿,将小叶儿领回来!”
阡陌这里其实都已安排好了,见了锦瑟如此,就笑:“前几日我就想起来了,便叫了崔总管去焦疙瘩的家里。崔总管回我说,焦疙瘩的老家有点子事,这几天带了小叶儿回他老家去了,要过几日才能回呢!”
锦瑟听了,还是坐立不安道:“到底是我大意!我说老觉得屋子里短了一个人!想来想去的,却是将小叶儿遗下了!该死!该死!”锦瑟的心里,一下对小叶儿升出了许多的歉疚之意。
阡陌就安慰她:“好了。不要多想了。你刚回来时,惊魂未定,心里一时想不到,也是极自然的。等小叶儿回了,你将她依旧接进来就是!”
夫妻二人,又在屋子里说了许多的闲话。黄昏日尽,贾氏屋里的小丫头小杏儿又过来请了。锦瑟看着天色渐暗,就对阡陌道:“咱们不能等了,到底该过去了。姨娘那是个多疑的,见了咱们迟迟不来,心里又要犯嘀咕了,何苦来呢?”
阡陌听了,也就道:“我却想再等一会子。只可惜今晚玉笙和离忧有事,皆不能回来。”阡陌的心里,想着如去汀花小榭,到底有玉笙和离忧陪着才是痛快。
锦瑟就道:“好了,咱们这就走吧。”锦瑟说着,便将未绣好的帕子放在了榻上,上前对阡陌盈盈一笑,口道:“想从前,你也曾和我去过贾氏的屋里。只可叹你还是什么都不能记起来。”
阡陌听了,就叹了一声,说道:“你说这话,真正叫我也纳闷!是呀,我都这样长的时间了,怎么我还是什么都不能记起来呢?”
锦瑟见他眉心透着焦灼,就安慰道:“阡陌,你不要着急,许是需要什么契机!”
二人说着,也就一同出了缀红轩门口。晚风徐徐,空中氤氲着一缕一缕的淡淡荷花香气。阡陌就道:“原来是荷花开了。”
锦瑟就叹:“这春夏之交,事情也多。只叫我疏忽了季节了。阡陌,咱们待从汀花小榭出来后,且就去府后的池子里走一走,看一看如何?这夏天里头的花儿,我只单爱荷花一个。”
阡陌听了,信步就道:“锦瑟,可是你读了这几句,心里才喜爱上的?”
锦瑟听了,就问:“阡陌,你说什么呢?”
阡陌就道:“我读周敦颐的《爱莲说》,那文里写着,余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看,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阡陌说到这里,锦瑟就笑:“阡陌,我明白你的意思,周敦颐的这个文,从小儿我也看过。我喜爱荷花,却不是因为这些个。”
阡陌一听,便来了兴致,因就对锦瑟道:“是么?那却是什么?且说给为夫听听!”
锦瑟见阡陌行动俏皮,真不似以往深沉内敛之模样,也就忍不住笑了一笑,口里说道:“阡陌,我爱的是李义山的那两句,你听好了‘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如此,并无其他。”
阡陌听了,就笑:“好,好。李义山也是我喜爱的。李义山的这两句,格调却是又要比周敦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