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听了,想了一想,就道:“俗话说得好,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有聚就有散。也罢,既焦疙瘩心意已定,咱们却是不好为难人家。好歹就放过他们去吧!”
崔总管一听,就问:“那大少奶奶,此事就这样决定了?”
锦瑟就道:“果然就这样决定了。虽然我的心里,一直很想小叶儿。但人的缘分就是这样。”
崔总管听,就安慰道:“若有缘分,依我说,早晚小叶儿还是会回来的。”
锦瑟又和崔总管说了一会子的话,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崔总管也就走了。锦瑟见窗外天色也更亮了,便对着杜鹃和金莺道:“你们且就留在这里。到底我要去丽春堂看一看了。”锦瑟说完,便端了桔子,就往外头走了。杜鹃见了,就对着金莺道:“咱们的大少奶奶心眼儿却是好。”
金莺便也叹息道:“是呀,大少奶奶的心这样善,只怕以后要吃大苦!”金莺说着,就从那篮子里捡了一个剩下的桔子,将橘子皮剥了,在嘴里吃了一瓣,还没吃下去,就忙着吐起了舌头。杜鹃见了,就笑:“怎地了?你这不停地做鬼脸,可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桔子不好吃么?”杜鹃说着,也就拿了一瓣,放在嘴里吃了起来。原来这桔子虽大,但却是酸。杜鹃见了,就咯咯咯地笑:“怎样?除了有点子酸,滋味儿还是不错的吧?”二人于是相视一笑。
话说,昨儿个晚上,沧月没脸没皮地从缀红轩出来后,可是跑进房里,嚎啕大哭了一场。饭也不吃,茶叶不进。菊香见了,心里急的不得了,因问碧云怎么办。碧云就道:“好歹你只管去汀花小榭回姨娘。”菊香听了,也就去了汀花小榭。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贾氏也就过来了。进了房间,见沧月的两只眼睛只哭成了两只桃子一样,贾氏就安慰道:“好了,这会子,你就是哭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沧月听了,一下几扑到贾氏的怀中,更是哇哇大哭了起来。“干娘!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沧月抽抽噎噎的,只管将昨儿个晚上自己去缀红轩,却受到阡陌和锦瑟奚落一事,尽数告诉了贾氏。“干娘,我哪里知道事情会落得这样呀?我本以为从此以后,事情就是顺顺利利的了!呜呜呜——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沧月有些人来疯,见贾氏来了,越发哭得厉害了,她在贾氏怀里滚来滚去,只把贾氏滚成个面团。
贾氏就道:“你呀,凡事该往好处想!且不管阡陌和锦瑟待你怎样,你到底是君府正正经经的二房奶奶了!沧月,你需挺起你的腰杆,摆出你的架势来!阡陌来又怎样,这不来那又怎样?想当年,玉笙的爹爹,从头掐尾,也不过就来了我房里两趟。可那又怎样,在外人眼里,我不还是他君慕柳心尖上喜欢的姨娘?沧月,你这样哭哭啼啼地可是不行!你愈哭,白锦瑟就愈高兴!可你一天到晚只管开开心心的,她见了,心里反而疑惑,反而放不下了!人呀,可不能低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
贾氏说了好一会话,沧月方才不哭了。她扭着身子,说了一句:“长夜漫漫,干娘,我到底难熬呀?看着那缀红轩里,他二人卿卿我我亲亲热热的,我能装睁眼的瞎子吗?”
贾氏就道:“凡事要从长计议。你也只有先忍着了。”沧月听了,本已经不哭得了,却又嚎哭起来了。贾氏就给她出点子。“你呀,也不要着急。我看阡陌待锦瑟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呢。等他玩得腻了,心里自然就活络了,就会想过来瞧你了。”
沧月听了,也只得问:“干娘,这是真的吗?”
贾氏就道:“反正,咱们第一步的计划,顺利实行了。你且先放松放松,且等以后的机会。”与沧月,贾氏暂时也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贾氏又安慰了一会,好不容易将沧月安抚睡着了,也就出了丽春堂。在走到那半路中间,回头看了一眼缀红轩,贾氏心里更是生气。夜深了,贾氏小步快跑,只管往汀花小榭走看,但见前方的一簇芭蕉丛里,隐隐约约有个穿着白衫子的人,弯着个腰,也不知在干什么。贾氏见了那黑黢黢的芭蕉,只觉比白日更是阴森可怖。那芭蕉丛里躲着的人,在她眼里,就跟鬼一般无二。
贾氏被吓住了,怔怔地,只是不敢穿过芭蕉丛里去。待要转身,又怕弄得动静出来了,惊动了他。不想,她这厢虽站着不动,但脚边却窜来了一只野猫。那夜猫呼啦一声,嘴里叼着鱼,飞速就从贾氏脚上蹦出去了。贾氏更是受了惊吓,口中就发出一声惊呼来。那芭蕉丛里的人,听了身旁有人说话,也就转过头来看。贾氏见了那芭蕉丛里的人,手里还拿着个纸,也不知怎地,那芭蕉丛里一下就亮了,纸片纷飞的,熊熊的火光。
贾氏心里头想着:糟糕,不想自己真的遇见鬼了!也罢,遇着了也就遇着了!她好歹是人,且只要她大呼一声,身边就围了许多人的。怕什么呢,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贾氏也就不想走了,借着那熊熊的火光,贾氏就对着芭蕉洞里问:“你是人是鬼?”
那人听了,就幽幽地叹了一声,但却不说话,手里依旧在烧纸。贾氏连问了几句,见她总是不说话,贾氏心里便不耐烦了,因道:“你好歹要烧纸,只管往外头去烧。这里是君府,不是你这样的孤魂野鬼呆的地方!”
岂料,贾氏刚说了这话,那女鬼就掩着面,将长发覆了,口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贾氏见夜深人静的,听着这哭声当真瘆人。因就紧握了拳,说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那女鬼听了这话,却又冷笑了笑,还是不理贾氏,低头继续烧纸。贾氏心想:小时候,我听那些老人儿说,这是真鬼假鬼,只需拔一根金簪子出来,朝她面前吓唬吓唬。这若是真鬼,见了金簪子只是逃的。可若是人糊弄装得鬼,见了金子只是要上前抢的。贾氏便将头上插着的一根金簪子拔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那芭蕉洞里走。
不想,刚走近了,那女鬼猛地就将一张惨白的脸儿转了过来,直直对着贾氏。贾氏见了,心里大惊!吓得手里的金簪子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这女鬼,分明分明就是——阡陌死了多年的亲娘崔氏!这多少年了,贾氏以为她不会出现自己的梦里了,岂知今儿个晚上,她到底又出来惊吓她了!
贾氏便故作镇静道:“原来是你呀!我当是谁呢?”
那女鬼看了贾氏一眼,赶紧又将头发覆了上去,将头低了,喉咙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贾氏见她不敢始终不敢将脸子转过来,还以为她怕自己身上的人味。贾氏就得意道:“这都多少年了,原来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呀?我一直以为,你早投胎进了别人家里,转世也快二十年了!不想,你竟还是在做孤魂野鬼!”
那女鬼见贾氏一步一步走近,便将头低得更低了。贾氏忘了恐惧,更是得意道:“看来,你的心里,还是不甘愿呀——”这话说到这里,就听不远处有人唤道:“娘,你立在那里,怎地不往前走呢?”贾氏听出这是儿子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便就警告那女鬼道:“你等着,待会我叫我儿子来收拾你!”
贾氏说完,便就急匆匆地过去找玉笙。玉笙傍晚时分回来,知道今日是大哥娶沧月为二房的日子。这一整天儿地,玉笙的心里,只是郁闷。离忧出远门子去了,一时半会地也不会回来。他心里的郁闷,也不知对何人说去。不过,听人说,大哥晚上回来了,根本就未抬脚去那丽春堂,只是叫沧月独守空房,这叫玉笙的心,好受了一些。
他刚走到汀花小榭的廊子下,远远地,抬眼一看,就见娘像入了魔障一样,怔怔地,呆呆地,只是不走。玉笙不知何事,就大声叫了贾氏一声娘。
贾氏过来了,急切而又紧张拉住玉笙的袖子,低声儿说道:“玉笙,了不得了!方才娘在那芭蕉洞里可是见到鬼了!”
玉笙听了这话,心里就要笑,因看了贾氏几眼,摇头就道:“娘,你瞎说什么呢?什么神神鬼鬼的,我的心里,最是不信了!”
贾氏见儿子不信,就拽着儿子的胳膊肘,又道:“好,你不信,我带你瞧去。你见了,心里就信了。”说罢,贾氏就要拉着儿子往那芭蕉洞里走。
玉笙拗不过贾氏,也就被她半拉半扯地弄了过来。到了这芭蕉洞旁,玉笙闻着了烧纸的味道,也觉得奇怪,他查看了四处,又见无人。贾氏见这会儿工夫,芭蕉洞里的女鬼又不见了,心里头更害怕了,因就抖抖索索地道:“怎么回事?分明我刚才看见了她了!怎么这一下子,就不见了?”玉笙听了,想了一想,也就对了贾氏道:“娘这还要问吗?这里哪有什么鬼?我看是你的眼睛花了!”
贾氏听了,就咬着牙问:“那,你说,这里烧得纸,你怎么解释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