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也就到了厨房。那苏家媳妇正弯着腰在那里切牛肉呢。看着她手里明晃晃的刀子,菊香就抚着胸口道:“王嫂子,你真的吓死我了,不过切个牛肉,却用这样大的刀。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杀人呢!”
苏家媳妇听了,也不抬头。因听着二人的声音,已经知道她们是谁。王媳妇就道:“不错,我是要杀人。这头一个,杀的就是你这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我知道,你们这般大的人,身上的肉是最嫩的,尤其是腿子那块!”王媳妇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刀,装模作样地朝菊香劈去。
菊香见了,心里吓得就想哭。碧云见了,就道:“王姐姐,你弄这个做什么?真的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家的来历吗?菊香可不是你心里想的两脚羊。”王媳妇听了这话,也就笑了一笑。碧云算是君府的老人儿了,王媳妇的底细,碧云心里是一清二楚的。王媳妇的丈夫虽然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但王媳妇的老爹可不是。他老爹年轻时候是个盗墓贼,长了一双老长的手。这以后,又趁着兵荒马乱的,专作两脚羊的生意。这两脚羊说的可不是那些肥养,而是指的人。尤其指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这贩了穷人家的姑娘,卖给那些围着城里的士兵吃。那些士兵们见了这些白白嫩嫩的姑娘,当然是褪下了裤子,先发泄一下,再将她们扔进锅里煮炖。王媳妇的老爹靠着这些生意,可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后来,他的胆子愈发大了,竟打起了青楼里那些清倌的主意来了。这就犯了事,入了大牢,判了个五马分尸。这且不算,官府大发雷霆,将他家里的父族、母族、妻族都逮了进牢房,贬为贱籍。因此,王媳妇小小年纪,就和她表姐花嫂子一道,被卖了辗转进了君府了。
菊香听了不明所以,因还问:“王姐姐,什么是两脚羊呀?”王媳妇切好了牛肉,在牛肉上撒上椒盐、调料,封在了坛子里,用一块布又压着石头盖上了,将切肉的刀也放在案板上了,这才坐了凳子上,对菊香笑道:“这世上哪有两只脚的羊!我说的自然是人!”菊香一听,想了一想,心里就有些明白了。那碧云也就拉着菊香在王媳妇的对面坐了下来,又将喉咙压低了问:“王姐姐,你爹之前是做这么个营生的,你且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吃过人肉?那人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她这样一说,便将菊香听住了。
王媳妇见她问起这个,也就卖了关子,说道:“这个么,我不告诉你!我这拨了进丽春堂了,虽然月钱是多了,但到底事儿也多,这厨房里,除了一个劈柴的,就单剩着我了。我是重活累活要干,大活小活要干!每天里,都累成什么样儿了?可叹我那作孽也享尽了福的爹爹,这死了也就死了,却将这罪留给我来受!”王媳妇说着,口里更是唉声叹气的了。碧云听了这话,就阴阴地道:“王姐姐,俗话说得好,父债子偿,你也不要有什么抱怨。你冤什么呢?我就不信,你爹爹卖了人得的钱,你一分都没享用?骗谁去呢?真正,这该叫冤的,该是你的表姐,如今缀红轩厨房里的花嫂子。人家不过是你远房的表亲,却因这个事儿陪你坐了牢,你还怨什么呢?后来生了一场病,以至耳朵也听不大见了。人家还没抱怨呢?真正这些事儿,我哪个不知道?”碧云说着,口里越发来劲儿了。
这边厢,菊香听了,心里也是越发觉得新鲜。王媳妇听了,就笑:“碧云,你呀!真正还是你厉害。和你比,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苦人呢!坐大牢,到边关,做苦力,服徭役,什么我没经过?”
碧云听了这话,就冷着脸子道:“花姐姐,我和你比,难道不算是苦人儿么?五岁上起,我就被我的父母卖了。这卖了好几家,兜兜转转的,我才进了君府。”
王媳妇听了,也不做活计了,因就摇头对碧云道:“算了,我和你争什么呢?真正我们都是苦人。这不苦,今生也不会做下人,一辈子伺候人的命。”想了一想,这王媳妇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方又低声问碧云:“前些时候,我不是听说,你是要被大少爷收了房的吗?可怎么消息散出还没几天,你就被大少爷贬到香烛房里去了?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儿呀!”王媳妇的心里也不懂,因她也有些好管闲事,见了碧云,心里自然要问个清楚。
碧云知道她要问,也就淡淡说道:“王姐姐,这都是命,是我的命不好。”
王媳妇就道:“碧云,你看上去,像是个信命的么?真正,你别蒙我了!”碧云就道:“我蒙你作什么?真正,我现在也看开了!若有一天,阎王爷盯上我了,我也会不管不顾地将我知道的,统统都给说了说去,什么都给说了出去,半句都不留的!”
王媳妇和菊香听了她这些话,心里头都大为奇怪,因就互相看了一眼。王媳妇就笑:“碧云,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什么说不说的?不过,听你这话,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没看开!只不过,大少爷瞧不上你,你怎样使法子都是没法的!到底,你的道行不及咱们二奶奶!常言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春二奶奶略一使劲儿,再有大少奶奶帮腔,可不就轻松当了君府的二房奶奶!碧云,你是苦于没有什么人帮衬你!”王媳妇还自以为是地点拨。
碧云听了这话,心里就冷冷地笑。因对着王媳妇道:“咱们的春二奶奶么?其实也算是个苦命人儿,这会子,他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哀嚎呢!”
王媳妇听了这话,就笑问:“她嚎什么呢?这不才是新娘子么?莫非——是咱们大少爷弄得她实在受不住了,因才躺在床上摸着肚子?”
碧云听到到里,口里却不禁笑起来了。菊香也听懂了这话,掩着嘴儿吃吃地笑了起来。王媳妇见了,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都笑什么?这话很糙么?也罢,你们到底都还结过婚,不知这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像我,我一天到晚地杀鸡宰牛,那些鸡卵泡儿牛卵泡儿,真正我也见得多了!”
王媳妇说完了,便又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碧云见了,便皱着眉头道:“好了,我带着菊香,不过就是来你这里玩一玩,可并不想与你说这些个的。王姐姐,这样的话我以后再不想听了,这教坏了菊香,回头被人问起来,自然是我的不是。我何苦来呢?”碧云说完了,拉着菊香的手,一下就要走。
王媳妇正说到兴致的关口,哪里肯放她们走?因就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现成的熟鸡,将两个现成的鸡腿,一个递了给碧云,一个递了给菊香,说道:“刚煮熟的鸡腿,你们且吃上一个。”
碧云见了,将手接过了,却又问:“这熟鸡你可是要给二奶奶送过去的?她若发现一整只鸡,单单不见了腿子,你可怎么圆?”
王媳妇听了,就笑:“你们尽管放心吃!依我说,即便吃一百只鸡,也是不碍事的!真正也是奇怪了,你们也是她身边近身伺候的人,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二少奶奶的习惯!这一天到晚的,我可是没见过她吃上一粒的米,尽是有天没日地啃着那些鸡脖子鸭脖子鹅脖子的!这还真是一年三百五十天,啃个没完啊!”
菊香听了这话,也就笑:“王姐姐,咱们主子就是好这个!别的倒是真吃不来!其实,这与你有什么不好的呢,反整你只管做这些就是,也不用再做别的菜!这果然是个巧宗!”
王媳妇听了,也就笑。“这是巧宗么?真正主子爱吃鸭脖子不假,可市面上又没有现成的鸭脖子卖,每一只都要我现宰现杀!真正我也是作孽!”
碧云听了,就问:“这剩下的肉,难道不是一点给了府里的大厨房,一点送去了马厩喂马么?”
王媳妇就道:“也是。但到底累。”王媳妇便又问:“碧云,刚才听你这话儿里,怎么好像二奶奶在丽春堂过得不如意似的?莫非,她真的是心里头难受才哭么?”
碧云就道:“那也是她活该,这个二奶奶的名头,是她千方百计弄算来的。”
菊香听了,就笑:“碧云姐姐,我看你这是在瞎说了!这分明也是你情我愿——”菊香说到这里,想起了贾氏的嘱咐,就没将这话说下去。碧云听了,就对着菊香道:“你懂什么?真正二奶奶有什么是告诉你的?你就敢当着我的面儿自称是她的心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