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听了,也就掩饰着笑:“是呀!只是你不知,我一向汗多,到了冬天里,也还要备着绢子的!”苏夫人听了,笑了一笑,就道:“姨娘,这样到底不好!这汗流个不停,这三百六十天,你可要备多少个手绢儿?真正这病,到底还要看大夫的好。”
贾氏听了这话,就摇头道:“不用。我已经习惯了。我听大夫说,这人多出汗,多喝水,可是对身体有好处呢!”
“哦,原来是这样!”苏夫人说到这里,也就不问了。贾氏心里有鬼,心里愈发觉得海棠和崔氏脸盘儿像。其实,崔氏都死了多么多年了,贾氏心里却是不大能够记起崔氏的相貌了。是那一晚上,在那芭蕉洞前一下见了,心里就是觉得像!说起来,崔氏的模样儿,只是比她记得的还要年轻一些的!也是怪了,这海棠自己也是认得的,怎么从前见了就是不觉得像,这会子偏生觉得像呢?贾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贾氏坐着边喝茶边擦汗,待将茶喝完了,贾氏也就站了起来,对苏夫人道:“大姑娘,这茶也喝了,这人情儿我也请了。我也没有别的话说了,如此,我也就回去了!大姑娘你且就在这福满堂安心养病!”
苏夫人听了,想了一想,也就点了头。但到底又叫海棠过来,叫她送一送贾氏。贾氏见了小海棠,赶紧就摇头道:“不必,不必。横竖我自己一人回去便宜。我一个人来,自然还是一人回去便宜!”苏夫人听了,也就又点了点头儿。一时,贾氏走了,苏夫人这才对海棠道:“方才,她见了你,心里头是被吓着了!”
海棠听了,就问:“夫人,果然贾姨娘看起来怕了么?”苏夫人听了,想了一想,就对她道:“她心里惧不惧,怕不怕,我心里是有数的。虽然她一个劲儿地掩饰。”苏夫人这样一说,心里却愈发沉重了。果然大嫂的死,和贾氏有干系么?不过,大嫂崔氏自卧床病倒后,的确是贾氏鞍前马后地细心照料。不过,也正因这样,贾氏若想将大嫂害了,也是最有时机的一个。
那一夜,说来也是苏夫人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天色晚了,她坐在镜子前,将头发散了,叫海棠过来,与她篦头。海棠拿了箅子过来了,就着屋里的灯光,看着苏夫人的头发,就道:“夫人,您真是长了一头的好头发!如不看脸儿,仅从后面看,真当主子您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呢!”海棠说完了这话,忽又觉得不大妥当,因就在镜子里头,对着苏夫人笑了一笑。苏夫人听了,就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到底是老了,哪能和你们年轻的人比呢?”
苏夫人这话里,带了掩饰不尽的伤感。丈夫去世多年,好不容易盼到离忧长大了。这孩子当然也听她的话,也还成才,但唯一就是婚事上不如意。就此,苏夫人受了贾氏的挑拨,心里头还埋怨过锦瑟的。但现在,她思前想后地想了又想,这件事,哪能怪锦瑟呢?说来,一来也没个形,再则,就算有,自己也该去责备离忧。到底锦瑟是成了亲有男人的妇人,总是离忧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不过,现在她瞅来瞅去,发现离忧最多不过就是单相思。
想完了离忧,苏夫人的心里,更是替阡陌担心。说来,阡陌的事儿,真正才是大,才是重!这弄不好,整个君家都要遭了劫难的!她苏家也不一定能幸免!但苏夫人心里不悔,她记得丈夫的嘱托,记得哥哥的叮咛,阡陌是忠良之后,自己一定要将他保护周全了!这样,有一日自己到了那阴曹地府了,见了他们,也能堂堂正正地说话。阡陌的身世、婚姻,等等等等,都不能让苏夫人称心。这个当口,阡陌又纳了锦瑟的妹子春秋当二房,更叫苏夫人觉得纳罕。那一日,就此事她去找过阡陌,阡陌也只淡淡告诉她几个字:姑妈,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她听了,也就没再说话。她知道阡陌这孩子是个细致谨慎的人。他这样做了,心里必然是有苦衷。
罢了,这些她不打算再想了!再想下去,自己这心口真的要疼了!海棠见夫人不说话儿,知她是在想那些烦心事呢,因就善解人意地对苏夫人道:“夫人,要不我替您梳个简单又好看的发髻,您看可使得?”苏夫人听了,也就点头叹道:“好。我知道待我忠心。”苏夫人便专注地看着镜子,一边也就打量海棠,这看着看着,苏夫人只觉得海棠的长相,有些似大嫂崔氏,尤其是侧脸子。苏夫人便叫海棠停住,对她道:“你先将手停下,我好好看看你。”海棠听了,心里不明白,就问:“夫人,怎么了?可是我将发髻梳歪了?”苏夫人就道:“我叫你停下,你就停下,不关梳头的事儿。”海棠一听,只得将手里拿着的梳子放下了。
苏夫人就道:“海棠,且让我好生看看你。”苏夫人看着海棠的脸,心里就想:若将海棠的头发改了往后梳,再将她的眉毛往长了画,将眼睛再弄大一些,下巴儿再圆一些,就她这长相,还真的有点像崔氏。苏夫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不如,且就这样装扮上试一试。她心里也有些熬不住,苏夫人到底与崔氏的死也有没有干系,她真的想试一试,验一验。
“海棠,你过来!”苏夫人小道。海棠一听,也就乖乖地过来了。
“海棠,你坐下!”海棠也就坐下了。苏夫人便上前打开一个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些东西,在海棠的脸上画了一画,弄了一弄,又亲自给海棠梳头,将她另换了一个发型。海棠见了,到底忍不住了,因问苏夫人:“夫人,您到底要海棠做什么?”苏夫人听了,只不说话。她看着海棠,想了又想,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秋香色的裙子,叫海棠换了穿在身上。海棠心里虽疑惑,但到底还是穿上了。
苏夫人这才前前后后地又打量了海棠一下,方自言自语地道:“这下,却是有点像了!真正,我也不大能记得了,究竟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夫人,您这样装扮海棠,到底是为的什么?”
苏夫人就道:“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今儿个,我心里想起一件事,着意要去验试验试。”
“夫人,到底是什么事呢?”
苏夫人就道:“今儿个晚上,我要你去扮一个人。”
海棠听了,更是问:“夫人,您要海棠扮什么人?”海棠的心里,是愈发不懂夫人了。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苏夫人就对她道:“海棠,我要你扮一个死人。”
“什么?死人?”海棠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有些害怕。
“是呀,我要你扮的就是死人。”苏夫人看着海棠,就压低了声音,将自己要筹谋的事儿,都细致告诉了她。海棠听了,想了一想,方问:“夫人,您——果然要这样行么?”
“海棠,你听我的就是。我的心里,不过就想试一试。是好是歹,一试便知。”苏夫人说着,便又去屋子里准备要烧的纸。海棠知道夫人是要行正义之事,也就道:“夫人,海棠会尽量做到最好。”苏夫人听了,便又低声地嘱咐了她一会。待到了晚上,苏夫人打听到这会子贾氏会从那芭蕉丛里经过,便预先让海棠到了那里,只等着苏夫人过来,就拿起打火石点火。
这事果然也行的顺遂。自经了那一晚上后,苏夫人心里就对贾氏真正防范起来了。
现在,苏夫人立在锦瑟面前,看着她诧异的眼睛,就轻声道:“怎么,你这里我来不得么?”
锦瑟听了这话,就道:“只要姑妈肯过来就是。”苏夫人听了这话,也就笑了一笑,对她说道:“你这院子里晒这么多地笋子做什么?”锦瑟就道:“也不过就是为了吃。姑妈不知道,我吃得东西一向都很素净。”
锦瑟见苏夫人态度较之以前和善,心里也微有诧异,她见苏夫人一会半会地,只是个不想走的样子。因就嘱咐杜鹃道:“你替我进去,给姑奶奶搬个凳子来。”
杜鹃听了,也就停下了,赶紧进去搬。苏夫人也就坐下了,她打量了一下这缀红轩周围的景致,就道:“你这里,却是比这府里别处的要好看。怎么我以前却是一点未曾注意?”
看着苏夫人略显诧异的眼神,锦瑟就如实道:“姑妈,这里本来也不是这样的,是被我修整了改了一些。我想着,这里花木森森的,放眼望去,总是一片绿颜色。这绿色固然养眼,但看多了也还是怪闷气儿的。所以我将这里的屋檐子都改了黄泥涂了上去。”
苏夫人听了这话,也就点了点头,因对锦瑟点头儿道:“原来如此!我说呢!”锦瑟见笋子也剥的差不多了,也就洗了手,进了屋子里去,亲自给苏夫人斟茶。苏夫人也就接在了手心,喝了一口,品了一品,方道:“你这是哪里弄来的茶叶?我喝了几口,怎么觉得有点似碧螺春,又有点像君山茅茶?”
苏夫人自嫁了润州苏家后,因也经营茶叶铺,时间长了,却也会品茶了。但今儿个,喝了锦瑟的茶,却是叫她品不出来,因此就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