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茅屋住着的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那妇人手里牵了个三四岁大的女娃儿,在门口种菜。锦瑟踉踉跄跄地走上前,说明了来意后,这妇人听了,显然吃了一惊。妇人便抱了女娃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口里说道:“这是真的么?这大白天儿的,竟有这样的事儿?”妇人说着,便又看着她的衣裳问:“姑娘,看你的衣裳,兴许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吧!”
锦瑟就叹:“大嫂,如今我到底是逃出来了。我身上无什么银两,有的不过耳朵上的两个坠子,手腕的一个镯子。这些到底也值几个钱。我愿将镯子和坠子送了给大嫂,只求大嫂与我一碗饭吃,一碗水喝。因我人生地不熟的,但求大嫂为我寻一辆马车,好将我送了落月去。我若顺利回了家,定会厚报大嫂。”
这妇人见锦瑟模样儿也和善,因就笑道:“这哪里又要钱?不过,你能遇到我,也算是你的造化。我家相公就是个赶车的。只是他这会子送货去了,还未回来!不如,你随我进屋,一边吃饭,一边等。”
锦瑟听了,知自己是遇到好人儿了,便上前感谢道:“大嫂,多谢你!这会子我肚子当真也饿,到底走了一宿的路!”那妇人见了,也就低头瞅了瞅她脚下的鞋子。那鞋子虽然绣得精致,但鞋帮子却有些脱落了,显得很是狼狈。这妇人就道:“姑娘,正好我新做了一双鞋。我看你的脚,和我也差不多大。你若不嫌弃,好歹就拿我的穿了!”那妇人说着,就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子,从房里的柜子里果然取出青面白底的鞋。
锦瑟见了,更是躬身道了谢,口道:“大嫂的恩情,我不会忘。”那妇人就笑:“你且帮我看着我女儿,我这去厨房下厨,给你做顿饭。”锦瑟见了,赶紧就握了她女儿的手,站在一边与她玩弄手指数数。很快,那妇人就与锦瑟做了一饭腊肉扁豆干饭。锦瑟正饿,见了这碗饭,道了声谢,接了大口吃了起来。那妇人抱起孩子,见她吃得喷香,就笑:“看来,姑娘你是真饿了!别急,且慢点儿吃,锅里还有一碗呢!”
那妇人听屋子口有车马的动静声,因就对锦瑟道:“我相公回来了,我和他好歹说一声儿。”
锦瑟就点头,口道:“多谢大嫂。大嫂待我的恩惠,我白锦瑟没齿不忘。”
那妇人听了这个名字,就露出一口白牙,笑道:“白锦瑟,锦瑟?这个名字当真好听。”锦瑟听了,心里就一动,因问她:“大嫂,听你这样说,莫非你也是个读书识字的?”
这妇人就叹:“不错,我也略略识得几个字儿。从前,我的娘家也是官宦人家。只因遭了事,落了难。从此就躲在这里来了。后来,一来二去的,他们也死了。我也大了,我就自个给自个做主,嫁了这附近来。”
锦瑟一听,便知道这妇人也是个有故事的,也就不往下问了。
那妇人也就抬了脚,到了屋子门口,她相公和她年纪相若,也是三十上下年纪,一脸的黝黑,看着一身的力气。那妇人和她丈夫低低地说了几句,二人就一齐往屋子后头走来。锦瑟从窗子口见了,心里未免生了狐疑。
但见那汉子弯了腰,从一边的柴房里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就在柴房边上的石头上磨了起来。一边磨,那汉子还一边道:“这好不容易弄来一只肥的,你说到底怎么个杀法好?”
那妇人见了,就逗弄了女儿一回,方道:“你听你的。不过,好歹给咱们女儿留一个汤吃。她也大了,也给她开开荤。”
那汉子听了,就点头道:“好,我且听你的。说来,我也惭愧,你跟了我也四五年了,每日只是粗茶淡饭的,肚子里当真半点荤腥也没有!到底,你家祖上也是经了富贵的。娶了你,真正叫我心里且喜且忧。”
那妇人听了,就道:“别说了。真正如今能过上这样安生的日子,我已经是无欲无求的了。你快些磨,我已经烧开了水了,只等着下锅了。”
锦瑟在窗户边儿,听了这话,心里可是大大吓了一跳。这一路上,她是够胆战心惊的了!这家子人,莫非也是坏人么?他们磨刀霍霍的,难道不是商量着要将自己杀了,好炖了做汤吃么?锦瑟不敢再想下去了,趁这会子,这对黑心的男女不注意,莫如就从门口出去赶紧溜了!
锦瑟便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不曾想,因心里慌忙,她一下就绊倒在门槛上,口里哎哟’换了一声。屋子后的夫妇两,听了门前的动静,都赶着过来了。锦瑟见了那汉子手里的刀子,便叹了一声道:“才出虎穴,又入了狼窝。横竖今日我是不能逃过的了。也罢,你们要杀我,不如就给我一个痛快的吧。”锦瑟说着,便将眼儿一闭,等着那汉子来杀她。
那妇人见了锦瑟这个架势,心里也愣了。因就上前问:“姑娘,你没怎样吧?”
锦瑟就道:“休要与我罗嗦废话。你们要杀就杀。”
那汉子见了,想了一想,忽然就明白锦瑟的意思。因就上前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们夫妻二人磨刀,是觉得这招待的太过寒酸,因要给你杀一只鸡做汤喝!”
锦瑟听了,心口一松,果然就问:“果然是这样么?”那妇人便与她一笑,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一把拉了起来,口中说道:“看来,你是吓怕了!我们夫妻二人并不是坏人,姑娘你放心就是!”
锦瑟听了这话,想了一想,突然也就笑了,因道:“我却是听错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当真是怕了!”
当下,夫妻二人杀鸡蒸蛋,炒了几个热腾腾的菜,尽情款待锦瑟。待吃饱喝足了,那妇人就对着相公道:“好了,如此你可好生送这位白姑娘回落月去!”
那汉子听了,整了整缰绳,也就对妻子道:“想你从小到大,也未出这几个村子。你若高兴,你便带了娃儿,暗门一同送这位姑娘回落月,你看可使不使得?”
那妇人一听,想了一想,就道:“不了,你且一人去吧。我还要料理屋子前种的韭菜呢!”
这汉子听了,就笑:“不用了。那韭菜少一口水,一样也能活。”妇人听了,也就笑:“好,那我就听你的。”
锦瑟就道:“多谢二位相助。待到了润州,我一定好生款待二位。”
话说,又过了几日,那君阡陌也就单枪匹马地回了落月了。这一回去平安州,只是比第一回更不顺的。阡陌恹恹地回了来,玉笙和离忧得了消息,也就往府门口迎接。阡陌见了他们深情憔悴不堪,只比以前瘦了一圈还多的,因就问:“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生病了不成?这样地没精打采!”
离忧看着阡陌风尘仆仆的,就小心翼翼地道:“表哥,你且先进来再说。”
阡陌就笑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了?这样神秘?”
玉笙听了,就凝重道:“大哥,既你回来了。我们可有一桩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一定要撑住呀!”
阡陌见玉笙这般模样,心里的预感就不大好了起来,因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且告诉我,我能撑得住。”
离忧就道:“表哥,你当真能撑住么?”
阡陌听到这里,也就问:“可是关于——锦瑟的?”昨儿个晚上,君阡陌就宿在偏僻的旅馆里,晚上就做一个沉沉了恶梦。梦中,他看见锦瑟正站在一张极陡极烂的桥上,似乎只要身子一动,那破桥就会腐烂,就会木头松动,就会连人一起掉了水里。他立在一边的高处,沉沉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充满了关切,他想呼唤,想不顾一切地上前,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子也像僵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锦瑟——”他在心里焦灼万分地呼喊,心都要撕裂了。眼见着锦瑟真的落下去了,沉沉落下去了,一丝儿水花也不冒。就在这个当口,君阡陌醒了过来,惊得浑身出一声冷汗。做了这个恶梦,天色还未明,阡陌就骑了马,悬着心快马加鞭地回了。
玉笙听了,也就深深叹了口气,对阡陌道:“大哥,是大嫂——大嫂她被人掳了!此时也不知在哪里!我和离忧将落月城寻个个底朝天,也还是寻不到大嫂的下落!”
阡陌听了,心里即刻受了极大的伤痛。锦瑟——锦瑟——你真的不见了吗?阡陌踉踉跄跄地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缀红轩。走近房内,但见房里空空荡荡的,阡陌只如万箭穿心一般!
碧云过来了,见了阡陌,上前行了个礼,就道:“大少爷,您不必担心!依我说,这总是大少奶奶自个儿个不小心!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凭谁都好好的,只是将她给掳走了呢!”
阡陌听了这话,直觉太不像话,因就喝斥碧云道:“不得说大少奶奶的任何一句不是!你若不想呆了,只管就出府去!”碧云从未见大少爷生这样大的气,吓得身子都抖了三抖。玉笙就道:“碧云,你下去吧。”碧云听了,赶紧猫着腰走了。
那边厢,阡陌就叹:“锦瑟,锦瑟——你到底在哪儿呢?你知不知道,我快马加鞭地回来,都是为了能早点见到你!”
坐在榻上,直觉房中还隐有锦瑟身上的幽香。为何她这样命运多舛?为何她总是令他这样悬心?阡陌就对玉笙道:“你们且将前前后后地,细细与我说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