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张敬修心自盘算着去见见徐渭,进而如何邀其入伙的时候,其所写的捷报也适时的传到了京师当然。掌管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冯宝的手上也有一份抄本。
  这位号称偶然染疾的张居正的铁杆盟友匆匆览毕后,咧嘴一笑,拍了拍大腿,忙不迭的往御书房方向赶去。
  此时的御书房内,平日不善言辞,脾气温和的隆庆正对着一干内阁大员,部院重臣大发雷霆
  岂有此理!区区一个弥勒教!阿!一个苗疆疫瘴地区的末流邪教!居然能在我中原数个大中城镇劫掠洗劫?!
  孟冲!给他们再念一遍听听!听听他们美言举荐的那些官吏是如何德行!隆庆皇帝近乎疯狂道
  可怜的孟冲平白中枪。心底暗暗咒骂着因提督东厂消息灵通而提前称病开溜的冯宝。扯着沙哑的嗓子不知凡几的再度念起那封兵部整理的塘报道
  隆庆三年七月十六,弥勒教匪猝然发难,攻略州县。福州总兵李达战死。知府闫利被俘。泉州总兵张醻。知府王奉瑞双双弃城,仅以身免。丰县守备方震,知县司马佴据城而守,却被教匪内应打开城门,以身殉国。潍县守备张愕,知县李兴琛组织民众。衙役。差丁共同对敌,却被教匪内应瓦解,双双被擒。祁县守备郑度,知县李盖,率卫所兵马与教匪接战,力战不敌,兵折大半,弃城而走,上述城池府库尽被劫掠一空。百姓富户也多有殃及者…
  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给朕选的府县大臣!说是给朕牧守一方,传播王化,可这!这区区一个偏远的……这简直岂有此理!隆庆不善言辞,词汇量也不是很丰富。大抵就那么几句,来回转。可高拱和张居正等一班大臣们都清晰的感受到了皇帝的愤怒。
  想想也是,国朝虽然也偶尔被蒙古,瓦刺等劫掠。但这些基本可以忍了,毕竟人家每次都是大部队出动。少则五六万,多则十几万。而且都是骑兵,此等浩荡阵势便是输了也不丢人,就好像和人打架。被一个职业的,重量级的拳击选手掀翻在地。虽然很疼,但却并不怎么丢人,大家也都能理解,可这次被区区一万不到的弥勒教匪,纯种小米加小刀的部队给劫掠一番,虽然并无伤筋骨。却好比是被一个没断奶的娃娃给撂了一跤,颜面何存?
  陛下息怒!高拱出班奏道:老臣已经严令临近各州府。县城。关卡。严加戒备。密切注意来往成群的可疑人物。而且贼人所掠银两尽是库银。皆有标记,只要一经流通,我等便可顺藤摸瓜,顺势而为,擒拿教匪!
  照以往高拱的经验,自己都这么说了,皇帝的气也就该消了,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你去你的后宫,我们回我们的衙门,谁知这次皇帝或许是被气着了,分外的执着,仍在那里不依不饶的继续大喝道:严加戒备?严加戒备要是有用那教匪们是怎么到中原来劫掠的?这次必须严办!严办!那个弃城而逃的泉州知府和总兵给我押进京师,严加治罪!还有那些平日尸位素餐的朝臣!都要严办!严办!
  皇帝自顾自的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直把下边的众位官员惊得够戗,尤其是户部尚书张守直,因为丰县知县司马佴是他的门生,此时更是惊的连连拭汗。
  陛下!德高望重的兵部尚书杨溥开口道“作为严世蕃口中三杰中硕果仅存的一位此老在朝中说话及有分量”:陛下若是震怒不止,不妨搬下圣旨,命骁勇之将征伐苗疆不臣之徒。一者可扬我国朝威势。磨练我朝西南卫所兵马。二者也可趁机震慑四方肖小之辈!
  不可!高拱的心腹吏部侍郎魏学增看穿了杨溥暗中壮大兵部势力的心思连忙出言道:今岁修缮黄河大堤已然用去国库大半,若是再度征讨苗疆,恐怕国库有所不支啊。
  杨溥闻言只是一笑,并不争论。又退回自己的位置。若出兵,则自己兵部势力愈发壮大。不成,则皇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必定转移到阻挠出兵之人身上,而那人,又是高拱的心腹,从而使得高拱为护党羽而不得不与皇帝产生矛盾。虽然这点矛盾在这对模范师生面前并不算什么,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矛盾一点点的积累对高拱而言也是很可怕的。反观杨溥仅仅是动动嘴皮子,惠而不费,进退自如。
  果然,看到隆庆看向魏学增那不善的眼神,高拱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顶:陛下。弥勒教匪虽出自苗疆,却并不能代表苗疆大部,若陛下执意出兵苗疆恐会伤及心向陛下的苗疆百姓,非圣明天子所为啊。
  老师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怎么办。隆庆皇帝心里无法,手中却狠狠的攥着张敬修送他的那架望远镜,直道手掌都有些因供血不畅而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攥死那些劫掠州郡的教匪一般。“张敬修送的这架望远镜隆庆倒是喜爱非常,几乎是走到带哪,还配了一个小太监专门捧持,护养”
  报……苏州塘报……冯宝便是在此时恰到好处的扯着公鸭嗓,捧着那份塘报扬长而入的。
  苏州?!张居正心头一震,苏州也遭到教匪突袭?那修儿他……
  苏州?苏州也有塘报?苏州知府又是谁?跑了还是死了?还是被抓了?大怒之下的隆庆皇帝一时忘了当初是他钦点张敬修为苏州知府的。只是大声的咆哮着
  这……奴婢不知……善于察言观色的冯宝在丢给了张居正一个无事的眼神后继续卖弄着,奴婢只看了是加急塘报,心说这兵部诸位大臣都在御书房,恐怕不能及时上达天听,这才急急的赶着送来。
  唉。若是那些知府知县的都能像你,也不至于有此大祸了。隆庆显然被冯宝的几句话安抚的怒气消失大半,态度温和的对冯宝道:朕记得你还病着呢吧。一会自己去太医院找李院正开个方子,弄点子汤药吃吃。
  奴婢谢陛下恩典,为了陛下,别说是区区小疾,便是千刀万死奴婢也甘之如饴!冯宝一拜倒地,做作的挤眉弄眼道
  隆庆皇帝被冯宝夸张的表情逗的轻笑了一下,然而当他看到那封塘报时,表情明显又暗淡下去。
  由于是东厂探子所誊抄的手抄本,因此塘报上并没有贴上蓝色的告急封面,或是红色的告捷绸缎,只是很简单的拿白色的硬纸包裹了一下而已……
  隆庆皱着眉头吩咐孟冲道:你去念出来。
  孟冲扭扭的走过去接过冯宝手里的抄本,还趁别人不注意狠瞪了他一眼,才又扭扭的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苏州塘报。
  臣苏州知府张敬修。上奏于吾主万岁驾前吾皇万岁万万岁
  隆庆三年七月初十。臣巡视苏州时无意发现一些行迹诡秘之人,当时臣便命人留意打探,苏州总兵俞大猷听闻此事,亦派来洞悉苗疆概况之助手相助,经查,此乃苗疆一邪教弥勒教暗潜我地的细作。密谋于隆庆三年七月十六大暑之日趁河工们入睡之际。猝然发难。掠我苏州府库,掘我苏州河堤,臣与俞大猷将军佯作不知。暗中部署,俞将军于龙停一带设伏,臣则率领神机营林枫百户引诱教匪中伏,教匪中伏,困兽犹斗,幸得俞将军率军士拼死奋战。最终击溃教匪,进而继续追击,全歼教匪余部,斩首千余级,生擒教匪300有余。军器若干。另苏州府大小官吏尽皆镇定自如,各行其是,安抚慌乱失措的河工与城西,致以于苏州城内秩序如常。百姓毫无损伤。亦可谓功莫大焉。
  张敬修的塘报不长,写的也很平淡,却几乎把此次得胜的功劳分摊给了身边每一个人“除白三娘从事秘密工作,见不得光,李舟执意推阻。辞功不受”
  陛下!这是捷报啊!孟冲念完马上冲着隆庆皇帝大声媚笑道:全赖陛下英明神武!陛下英明神武啊!
  阿!捷报!快给朕拿过来!方才隆庆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似在云里雾里一般,直到听见孟冲的笑声才反应过来,边看边道: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龙案上皇帝忘情的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下边的大臣却各有心思。高拱一派的朝臣们即惊且怨,看向张居正的眼光中充满复杂,就连高拱也无不吃味的朝张居正悄声道:敬修在苏州所为还真是了得啊。
  张居正一派的则是又惊又喜,一个个的笑面如花,仿佛打了胜仗的是他们一般,
  至于杨溥的晋党们则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颇有些任凭风雨满楼,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嗯!不错不错!不愧是心辅,张师傅,你教的好儿子啊!真乃帝国柱石!朝官楷模啊!隆庆皇帝津津有味的看了两遍捷报,反应过来,于是一副龙颜大悦的样子对张居正说道。
  陛下,臣惶恐,此乃小儿的本分,张居正面上波澜不惊,坦然的谦让着。心里却在琢磨着这心辅又是个啥?难道是皇帝记错了以为我儿子叫张心辅?
  不止是张居正这个心思,就连高拱也如此认为,此刻,他一捋花白胡子。轻声对隆庆道:陛下,张大人的公子乃是名曰敬修。取敬心修德之意。
  哦!好名字!好寓意!隆庆皇帝赞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倒是边上冯宝看出些什么端倪,不阴不阳的对高拱笑道:这心辅啊,乃是陛下于张大人赴任苏州之前亲自为其取的字。如此殊荣,嗯……以张大人一贯的谦和,未必会嚷嚷的满城皆知,不过我和孟公倒是身在其间。亲历亲闻的。
  孟冲心里一阵无奈。由于自己对张敬修的嫉妒。使得他隐瞒了这一消息并没有及时通报高拱,害的高拱此刻一阵难堪。瞧高拱那冰冷的眼神……指不定回头这倔老头又要给自己什么难看的脸子瞧了。
  叔大。此事就是你的不对了,敬修得此殊荣,你也不知会一下我这做伯父的。真真是叫我情何以堪啊……高拱面色不愉的对张居正道,在他看来。这就是张居正故意给自己下的一个软钉子。
  其实这到冤枉张居正了,他本人也被张敬修瞒过了。而冯宝以为人家亲父子无话不谈,自己也没必要去插一杠子,所以也没有和张居正谈及此事。故而张居正和那班朝臣一样也是刚刚得知皇帝为张敬修赐字的消息。
  好小子!连老爹都瞒过了,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是吧!初来的惊喜过后张居正心里一阵好气。面上却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轻道:呵呵,高阁老言重了。敬修乃是阁老晚辈,若是余找阁老谈及此事岂不好似为敬修讨赏一般?说罢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孟冲这龟蛋真是无能!无能!高拱狠狠的瞪了孟冲一眼,陪着张居正干笑了几声,没话了。
  高拱消停了,隆庆皇帝却闹腾起来,只见隆庆挥舞着手中的塘报,高声道:这才是朕社稷之臣!着有司议赏!速速议赏!朕要重重的赏赐他们!
  陛下且慢!这张敬修统帅指使京营兵士,好似私兵一般,其罪大焉,安能受赏?一个高拱派系的侍郎如是说。
  此乃是圣上亲自配给张大人的卫队,旨在护卫张大人周全!倘若张大人有个三长两短而卫队碍于身份无动于衷,岂不嬉笑大方?冯宝指责起那个侍郎来毫不客气,甚至有些盛气凌人。
  忽而冯宝好像想起什么,一脸讨好道:陛下,要说京营林枫那猴崽子还真没给陛下和成国公丢脸。竟然跟着张大人立下大功一件!如此说来,张大人能取得此次大功还多亏了陛下的先见之明,成国公的训练有方呢。奴婢的意思。陛下何不做个人情,索性命林枫他们贴身护卫张大人,一者显示天恩浩荡。二者这张大人学识不差。若是林枫等人日日跟着张大人耳濡目染,所谓近朱者赤,或许还能成为骁勇有谋之将,为陛下征讨四方也未可知呢。
  好好好!你这奴才一向鬼点子多,难怪李贵妃对你如此看重!嗯!朕准了,你去和成国公说一下这事儿,再从内库挑几样像样的补品,宝玉。就说是朕赏赐他平日训练京营有方的!嗯,再赏林枫白金百两,着领千户俸。待遇等同京营千户。叫他留在心辅身边用心护卫学习罢。隆庆皇帝当即拍板。
  皇帝这一拍板直接把几个想弹劾张敬修私自统辖京营军士,逾期未还的高拱系官员噎了回去,讷讷的在原地低头不语。
  本来一个埋在张敬修身边的炸药包被冯宝轻而易举的铲除,张居正给冯宝一个感谢的眼神,冯宝却表现的很大度的,一脸的风淡云舒。
  皇帝的郁闷似乎也被张敬修的大捷塘报冲散了,又勉励了张居正几句,吩咐内阁从速议张敬修之赏。便打道往后宫去了。
  高拱值庐内,各级心腹爪牙汇聚一堂
  这张居正看样子是铁了心了和冯宝一路了!韩大人你是没看见今天冯宝和他那焦不离孟的模样!真真令人作呕!高拱一派性情火爆的工部左侍郎赵锦礼对没有亲见御书房情景的韩揖等人叙述道。想不到他竟然会和那些阉宦走到一起!真是糟蹋了他肚子里的孔孟文章!
  当初我就说不可养虎为患,这张居正乃是徐阶的门生。跟我们毕竟不是一条心啊!
  没准张敬修的捷报也是杀良冒功呢!不如我们派员详查!还社稷一个清明!
  这张居正联合冯宝,冯宝又掌管着东厂!实力不容小觑!要我说应该先废了冯宝!断张居正一条臂膀!
  高拱手下众人议论纷纷
  呯!高拱将手中的茶盅重重的掼在桌面上,花白胡子一抖一抖怒道:一群龟蛋玩意!你等想叫本官背上诸如严嵩那样的恶名么?!若是如此不能容人,我等又与严党何异?
  众人见首辅动怒,噤声低头,垂首不语。
  缓了一口气。高拱继续说道:本官一再明言:那张氏父子确有才干,张叔大小我一轮。乃是继承本官治国方略之最佳人选!如若我等一味排斥异己,最后落个人亡政息又有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