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府。待白三娘离去后。张敬修一边和高馨馨往居室走去,一边道:我看那水玲珑已经嗅出了些许端倪。以后怕是难以瞒住。
观那水玲珑非是歹人。
张敬修闻言莞尔。捏捏高馨馨的脸蛋。笑道:你这妮子。恁的对个青楼如此上心。人家好歹也是抗倭军属。若是只定不依你的诉求,你又待怎办?
那牡丹楼日益危急,也只有和我合作才能保全。兼我那条件已然十分优厚。若是其依旧不依。我也唯有另取别地。任其自生自灭便了。高馨馨身子一抽。脱开张敬修的魔爪。嗔道:再说人家还不都是为了你。又复小跑几步。推开了居室的房门…愣住了。
可是有什么情况?张敬修见状忙赶过去挡在高馨馨身前…也愣住了。
只见见徐渭端坐主位。面前摆着一盘围棋。手边放置一杯酒。正左手持黑。右手持白。自顾鏖棋不止。不亦乐乎。而李舟则手捧酒壶,立在徐渭身侧。俨然一副侍酒小童模样。
原来是徐先生来此。额…馨馨你先回避一下吧。大脑当机了一会儿后。张敬修才转过弯来吩咐道。
徐渭点点头。看着张敬修一身打扮。笑道:出去了?
阿……啊恩!张敬修心道:佛祖保佑!千万别问我去哪了!
似乎是张敬修的祷告应验了。徐渭身手指着对面道:坐。陪我把棋下完。
张敬修别别扭扭的半坐在徐渭对面。一边卸去脸上的伪装。一边弱弱道:不知敬修该执何子?
黑!
哦。张敬修举目望去。却见黑子占据大半江山。除去右下一路略略吃紧外。已然全线优势。胜券在握。
敬修只是粗通棋艺。“此话不假。张敬修的棋还是和高馨馨学的呢!还请先生高抬贵……
手字还未说出。徐渭便面无表情道:该你落子。
哦…是。略略思索。张敬修还是决定暂且不去理会吃紧的右路。先扩优势已成不败之势。而后再以全局之力碾压右路。毕竟自己棋艺不精。若是与徐渭争锋相对与右路不异弃长取短。若是一个不小心再被翻盘了……指不定老头要怎么收拾自己。
文长先生。请了。张敬修执起一枚黑子。落于盘中左上。
徐渭见状眼睛微微一亮。不动声色的也将白字落于张敬修劣势的右下。然后静待着张敬修的决策。
两人你来我往。转瞬见已过了二十几手。
本就劣势的右下在徐渭的攻势下岌岌可危。延及整个右路。已隐隐成崩盘只势。不过张敬修依旧不为所动。只在右路无可维持之际落下一二子强撑一下局势。重心却依然放在别处优势的地方。
又过了十几手。
此时张敬修右下方已被徐渭蚕食殆尽。右路也已尽入白子彀中。不过张敬修已彻底奠定了自己在中盘。左路的完全优势。
此时双方开始正面交锋,徐渭奇计百出。攻势凌厉。逼得张敬修手忙脚乱。不过有着强大优势的张敬修虽然忙乱。却始保自己的大龙不失。
终于。随着张敬修落下一子。棋盘已然再无落子之地。徐渭不败而败。
呼…张敬修作了个擦汗的动作。陪笑道:文长先生真高手也…
你的选择大抵是不错的。徐渭推开棋盘。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若你是这黑子。那高拱便是白子。徐渭语出惊人。
高拱乃是今上元师。感情深厚。情谊非比寻常。徐渭说着。指了指棋盘的右下方:若在此与高拱争锋等于自取死路。
然高拱却并非不可败。
其一败于刚烈。执法苛酷。朝臣多有对其不满者。
其二败于护短。因朝臣多对其不满。故而高拱对其党羽尤为护持。使得高拱手下不乏溜须无能之辈。
其三败于内宦。高拱当政之初整顿皇庄。开革多名银厂太监。税监太监。深得内官之怨。高拱恐其生变。便结交内官陈洪。孟冲为其助。然此二人乃阿谀之辈。不晓权谋。更无法统驭内廷。使得内廷二分。反高拱者皆投冯保名下。量陈洪,孟冲无能之辈也。如何能与冯保抗衡?
其四败于勋戚。高拱大力整顿宗室。京营。虽不失一良策。然却善后不当。宗室大多乃皇族中人。虽权势没落。却不可小觑。京营则由勋贵统辖。其荣辱利益与勋贵结为一体。一损皆损。高拱损其利而善后不当。平遭人怨。
东翁也非不能胜。
一胜于年岁。东翁年少。年不过而立。高拱却以老迈。
二胜于东宫。听闻东翁与东宫颇有感情,而东宫竟为东翁之遭遇而暗恨高拱。若是待日后东宫上位…高拱…哼哼。恐将步徐阶之后尘
三胜于家势。东翁家室显赫。令尊乃是当朝次辅。仅在高拱之下。又有冯保为助。虽圣眷稍有不及。却也是简在帝心。试问有如此家势。非是血海深仇。神志不清之辈。谁敢在东翁面前跳梁?
四胜于…徐渭看着张敬修,笑眯眯道:东翁可知这四胜于何?
额。敬修愚钝…请文长先生赐教。张敬修道
若此。那老朽请问东翁以为高拱乃革新派。亦或守旧派?
高拱为政勇于变革,当是革新派无二。不过观其最近所为。似乎又违其初衷。要我说。高拱是一个曾经的革新派。张敬修此刻却仿佛学堂问答之小童。中规中矩的回答着徐渭的问话。
然也。东翁可知其故?徐渭问道
怕是守旧势力太过庞大。积重难返罢…
然也。徐渭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倒覆酒杯慨然到:高拱上任之初。锐意进取。得罪的官员士绅着实不少。然其圣眷正隆。何人能触其锋芒?是故官员们阳奉阴违。虚以委蛇。士绅们也在乡间大肆制造与高拱不利的舆论。
虽然此时高拱权倾天下。然终有离去之日。高拱未免其人亡政息。故而大肆培植党羽,甚至不惜以不作为的代价来和保守势力妥协。意图赚取些布局时间。老朽窃料,待高拱积蓄一毕。定然是其一举改革而扭转乾坤之日。
文长先生对高拱评价颇高啊。张敬修心思百转。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吐出这么一句。
然则高拱此举…定无成功之理。徐渭似乎有些惋惜道:高拱此策费时日久。故而高拱将要有数年甚至十余年的时间以一副不作为的保守面孔行政决策。且因为要麻痹保守势力。必须做的隐蔽非常。非心腹人必不知高拱心思。
如此一来。盟友离失。便似令尊之例,其本与高拱互视为同志。齐心合力。然见高拱如此做派。两人分道扬镳不说。有心变革的官僚见高拱如此。也纷纷离去转投令尊。其中不乏高党中人。
而保守势力之所以能与高拱抗衡皆因其势大。此时见高拱有媾好之意。岂能不投桃报李?定有大批保守官员投向高拱。为其效力。只是如此一来。高拱麾下革新官员纷纷离失。而只有守旧人士来投…此又如何积蓄力量?
故而。老朽以为。高拱乃昨日的变革派。今日的守旧派。明日的革新之首功!只可惜今日悠悠不尽。明日遥遥无期…
听先生一席话。敬修茅塞顿开。张敬修有些兴奋道:国朝承平两百载。积弊丛生。舆论怨而官心思变。故而变革之道乃是势在必行。如此一来。敬修之四胜当在这新与旧二字!
张敬修看徐渭朝自己颔首表示赞同不由得笑道:文长先生体察朝局好若观火。一眼洞穿!真乃不世出之大才也。
徐渭也微微一笑:东翁谬赞了。其实令尊之见识定然不下于老朽。
阿……我父定然不知此事。张敬修心道:明知其心而弃之不顾。老徐…这要是传出去我爹他也不用混了。
呵呵。徐渭笑了。这次他倒没有以往般毒舌。只是笑了一下。继续道:老朽观现在局势,高拱及其党羽或有出招。东翁只需行韬晦之策。以静制动。不宜风头太过。
张敬修好似察觉了什么。惊道:徐先生…
徐渭声音一抬。压过张敬修的话头。道:与东宫的联系继续保持,太子年少。此时的点滴联系便是以后的恩荣所依…
徐先生莫非欲弃我呼?张敬修忍不住大声疾呼起来
非是老朽欲弃东翁…实乃是…实乃是……
莫非是敬修有所疏忽?薄待了先生?
东翁虽然年少。却不曾慢待老朽。徐渭道
张敬修忽然起立。颇为激动道:那为何?那为何先生要弃我而去?
师弟不得无礼…李舟放下酒壶拍着张敬修肩膀,令其安坐。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弟…实乃是徐先生已然…已然……
已然命不久矣……东翁。徐渭接过话头。向满脸震惊的张敬修缓缓下拜道:现东翁所缺者。…唯时日耳。此时老朽已然无用武之地。故而…故而虽然难以出口。不过老朽还是请东翁…请东翁放老朽归去。趁着这几天的活头最后一次游历我大明山川。
其实老徐早已在心里认可了自己这位年轻的东翁兼学生。要不依老徐的脾气。挥一挥衣袖。管你一品二品。绯袍紫袍。统统边上玩泥巴去。黄金厚禄。刀枪斧钺。咱老徐统统视若无物。
先生…先生你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敬修答应便是…却不知先生欲往何处?敬修也好…也好搜寻良医令其赴于先生处。
谢东翁美意。不过老朽只欲孤身一人。或往岭南。或往辽东。顺心而为。尽心而去。说罢朝张敬修抬抬手。似有告辞之意。
文长先生!祈容再聚一宵。再乞收敬修于门下。容敬修以师生之礼侍之。
徐渭闻言一愣,看向李舟。
李舟也正色道:正是。师弟此言言之有理。徐先生教导师弟颇多事理。师弟于公于私当有所报。拜一拜师门,理所应当。
徐渭闻之动容。犹豫道:老朽闻你二人师兄弟相称。必是已为他人门徒者。如此你等欲置你师于何地?
清宵子老师。乃我武师也。敬修亦素来佩服清宵老师之武艺。对于清宵子。张敬修一直把他看做自己的一个盟友盟友看待。所以此刻有了此番对答。
师父有大恩于舟。舟自是视师父如父。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处。李舟看了张敬修一下。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然。正如师弟所说。恩师传授于师弟者。武艺也。
嘿!你们两个也算是千古奇葩了。老朽倒不闻自古授业者还要以文武分之。行了。且跟我回府拜拜师门吧。我可有话在先。这是你自己上赶着拜在老朽门下。到时候若是你师父找上门来。你可得自己去分说。到底是徐渭。短暂的惊异后马上回复如常,毒舌依旧道:便宜了你小子。老朽那几坛三十年状元红,本打算带着路上喝的。眼见行将不保矣…李小子。也跟来吧。不过喝了老朽的酒。若是以后你师父责难我徒弟。你可得帮着分说一二啊。
一番说辞。弄得张敬修。李舟都是尴尬异常。僵着脸赔笑。
阿哈哈哈!想不到我徐渭眼看将要归于黄土之际,上天却此下如此佳徒。贼老天!你待我却不似以往之薄啊!阿哈哈哈。徐渭却不理张李二人的尴尬,自顾着大笑当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