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略带些萧索道:你啊你!你以为世上之人皆似你一般?这些姑娘出卖青春图的什么?有几个心甘情愿的跟着你过那毫无希望的日子?
  水玲珑正待出言。却听得那位曾经引张敬修进来的妓女道:妈妈。最近女儿们的恩主熟客去了不少。女儿们…便是女儿们也希望妈妈能够接受刘。赵两位妈妈的良言…
  碧溪…你……我自问不曾薄待与你。却不知你为何?为何如此?水玲珑惊道
  那换做碧溪的妓女道:方才刘妈妈说。女儿们出卖青春图的什么?那碧溪便说说吧。女儿自由家贫。无奈之下被卖入青楼。辗转于各大花船巷港。如今大概有十几个年头了。女儿图什么?名?呵呵。不用想了。自卖入青楼的那一天女儿便已经和明媒正娶。贤妻良母无缘了。剩下的唯一希望。不就是个银钱傍身。老有所依么?跟着妈妈虽不曾受什么委屈。不过女儿却…却心里不安的紧…
  水玲珑闻言如遭雷击茫然道:我…我不是已经在与人接洽。欲求高人打理生意么?想必不出旬月定会好转…
  谁知那碧溪的一句话却彻底的击碎了水玲珑的信心:那人衣着打扮虽然富贵。然富贵与经营却是两码事儿。不久精此道者怎能胜任?便是那人碍于脸面。自己拿些钱财出来维持牡丹楼不倒。不过…不过受苦的却是我等姐妹…碧溪的声音低沉下去:妈妈的心思全在牡丹楼上。可有为女儿们着想一二?
  此时不少围在门外看热闹的妓女们也纷纷出声支持
  玲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经过历年的相处。大家早已把牡丹楼当成了自家一般。不意竟是如此…罢了。水玲珑双目通红。声音微颤道:既如此,大家便一拍两散吧。不过这牡丹楼的牌子玲珑却要拿走。这新楼如何命名。还请刘。赵两位妈妈费心了。
  此时一直插不上话的穗儿和惠儿却来到水玲珑身边。坚定不移的站在她左右。
  水玲珑微微一笑。似是回复了些往日的风采:切容更衣。收拾片刻后。玲珑当亲往大门前取下牌匾。
  众位女子一听便默不作声的四散而去。刘。赵两个妈妈眼见目的达成,也不再久留。不过心底却开始盘算如何打倒对方。自己独霸这牡丹楼了。
  很快。屋子里只剩水玲珑和她的一双弟妹穗儿惠儿。
  弟弟妹妹。如今姐姐要带你们去个新去处。你们可愿随姐姐同去?
  好极好极!惠儿我早就厌倦了这个地方!惠儿跃跃欲试道。
  那你还不出去容姐姐更衣?穗儿也很高兴。
  看着两人依旧打打闹闹的跑了出去。水玲珑淡淡的笑了。泪水终于涌出眼眶。缓缓而下。
  泪眼朦胧的水玲珑上下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原来张妈妈的屋子。自张妈妈故去后,水玲珑便搬来这里。不一会。琴声在屋中想起。细细一听。却又是那首精忠报国。水玲珑边弹边笑。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说够了,便把琴声一收。开始细细的最后一遍收拾起屋子来。拿起这个。摸摸这个。泪眼朦胧。真真是物是人非。无语凝噎。
  约莫着七八柱香的时间。水玲珑穿着一身紧袖收口的白衣,面罩一副白纱。出现在众位牡丹楼妓女眼前。
  众女方欲要上前便听水玲珑冷冷道:上梯。去匾。
  便有一小厮将早已备好的梯子取来。正待爬上。却听水玲珑道:我自去下匾。
  只见水玲珑抬腿登高。缓缓的将那块牡丹楼的大匾取下。又取出洁布擦拭一番才对众位妓女道:玲珑这便去了。玲珑房中有着牡丹楼历年经营结余。你等可自行分之。
  说罢便将匾额以白布覆之。自己与穗儿惠儿各抬一边。缓缓的离去了。
  闻听有银钱可分。除了些幼小青倌感念水玲珑的照顾。依旧朝着水玲珑离去的方向目送其离开外。一众小厮妓女刚待水玲珑离开不远便争相转身往她的屋子而去,只顾争夺银钱票据。将水玲珑原本收拾整洁的房屋弄得是一片狼藉……
  姐姐。我们去哪里?走了一段。穗儿似是有些疲累。出口道
  呵呵。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精致不下于牡丹楼哦。不过去了那里你们不可胡来。要听话才行。水玲珑笑着道
  姐姐放心!穗儿最是听话。当小孩子闻听要去好玩的地方时。大抵都是如此。千依百顺。乖巧万分。
  听话就好。你两个以后要互帮互助。姐姐不在的时候更要如此。你们可知道了?还有啊。姐姐不在的时候惠儿不许欺负穗儿。穗儿呢。你也不能捉弄惠儿。你们可记得?
  真是的!姐姐怎么这般说法?莫非姐姐不要我们了要离开我们不成?许是惠儿有所警觉,问道
  哪里的话。姐姐这么喜欢你们。要时时刻刻陪着你们才是呢。水玲珑笑道说着
  只见水玲珑将牌匾一收。往腋下一夹。道:如此你们也好省些力气。我们走快些吧。
  没有牌匾束缚的两个小孩果然走的快了些。不过单人持大匾的水玲珑却显得十分吃力。倾斜着身子。行走不便。反而慢了下来。
  不一会水玲珑顿觉手中一轻。却见穗儿和惠儿正一前一后的拖举着大匾。
  惠儿边托边道:穗儿那是小女孩儿。累了便叫她休息便了。可我却是男子汉大丈夫。姐姐怎能同等对待?
  穗儿闻听不悦:我哪有累了。都是姐姐看错了!
  水玲珑闻言喉头一滞。几乎便要哽咽起来。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咳咳嗓子。水玲珑才能用平常的语气道:好好好!都是姐姐的错,真是怕了你们两个小魔头。
  其实水玲珑早已存了死志。只是对这一对弟妹的去留束手无策。不过她现在却打算在死前带着弟弟妹妹最后一次游览苏州罢了。碍于之前的花魁身份。水玲珑不便轻易外出。连累的两个正当玩耍年龄的弟弟妹妹也被拘在牡丹楼里。
  几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然就是在这停歇。说笑的当间儿。水玲珑几乎经历了人生的无数次大喜大悲。一对姐弟的偶尔一句话都能不经意的激起水玲珑的千般遐想。无尽哀思。
  看着懵懂无知的一对姐妹。水玲珑百感交集。想自己等人离了牡丹楼已经是无根之水。落木之叶。天下之大几乎无处可去。自己又是一个弱女子。除了弹唱风月,别无所长…
  本待游览苏州以后,自己便投水而去,不过倘若自己不在了。这一对纯真无邪的弟妹又将如何过活?水玲珑抬起头。心中呐喊:老天爷!求求您开开眼吧。水玲珑一风尘女子。死不足惜。可怜这一双不谙世事的弟妹。愿老天但赐一条生路。水玲珑愿永坠地狱受那千刀万剐之苦以偿恩德。
  姐姐你看!那里便是苏州知府衙门吧。好生壮丽!不过怎么没有像故事里那般挂鸣冤鼓呢?
  正当水玲珑混混噩噩之间。却听得惠儿在一旁吵闹
  啊!对了,我便将这一对弟妹托给知府衙门如何?这知府如是那天那人最好。如不是…嗯。闻听这知府上任以来广济灾民。素有仁心。想来弟弟妹妹也能有饭可食。一时水玲珑心中无比欢喜。
  由是想着。水玲珑便带着弟弟妹妹走过前去。
  后衙门前。两个衙役倚着水火棍。懒散的杵在那里。而一个中年家丁正一手拎着一包中药。另一手拿着杆旱烟。正和那两个衙役说着什么。不时吞云吐雾一番。看样子很是投入。
  水玲珑站在不远处。领着弟妹踌躇着。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那两个衙役正和那家丁聊得起劲,也懒得撵她。任由着她在那发呆。
  水玲珑听了一会。却是那个家丁正仗着自己的老资历大说特说自己家大少爷的精彩往事。
  听了一会。水玲珑定定神。心底轻念一声阿弥托佛。便走上前去。开口道:几位衙役大哥请了。
  却不想此时那家丁正讲着昔年张敬修成亲时的大场面。两个衙役也正听得上瘾。忽被打断。
  当下一名衙役便拉着脸道:此乃府衙后宅。告状往正衙击鼓便可。说着将水火棍擎在手中。一副撵人的架势。
  衙役大哥!烦请通报一下。牡丹楼故人来此…有事相告。水玲珑见衙役凶恶模样,生恐被拒在门外。无法将弟妹相托。心急之下也不想想便说了这一句。
  话音刚出。那衙役提起水火棍怒道:呔!你这刁女!受何人指使前来坏我家大人名誉?谁不知道我家大人每次出行无不是为了政务公干?何曾去过你这腌臜地方?
  这…水玲珑也后悔不已,不过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强道:差役大哥误会了。实是闻听夫人正在收集些个店面门脸。水玲珑不才。却有意出售。便唐突来相商。
  哇呀呀呀!你这刁女真真气煞我也!我家夫人乃是名门闺秀,岂会做那粗鄙的经商之事。说着那衙役已然抡起水火棍,作势要打。不过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那水玲珑惊惶无措的时候。那个中年家丁模样的人发话了。
  小李啊。以后说话可要当心。我家大少奶奶确有此意。而且,我家大少奶奶的父亲便是江陵大商高老爷子!此回我算你无心。下不为例。
  那个叫小李的差役听了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水火棍差点脱手。赶忙扇了自己个嘴巴,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是…小的不敢了。此回如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张叔谅解。
  嗯。满意的点点头。那个叫张叔的家丁转向犹自惊慌的穗儿惠儿。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权作安抚。这才对水玲珑笑道:这位姑娘有心了。姑娘且随我入偏房。鄙府自有专人来接待。
  恩……这位大叔。水玲珑乃是一时兴起胡诌的假话。为的便是见张大人或者夫人一面,哪回任由所谓的“专人接待”故而只得推诿道:水玲珑还得是与夫人相商才行。
  那位张姓家丁声音似乎冷了几分。道:姑娘须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若是平常。高傲如斯的水玲珑岂能受此屈辱?估计多半会直接佛袖离去。不过此时为了弟妹。水玲珑却依也只得抛却脸面笑道:这位大叔明鉴。事关重大,还得是亲自见见夫人尚好。
  那张姓家丁见水玲珑如此说来。也无可奈何。只得道:如此你且随我进去。若是果如你所说。我张家当不吝银钱。但你若是…可要仔细些了。
  水玲珑见那家丁如此言语。大喜过望,连忙接道:这位大叔言重了。想我水玲珑一个弱女子。又带着一对弟妹。怎会做那些无脑之事?
  如此最好!你且随我来。
  什么?你说牡丹楼的妈妈来了?高馨馨刚服侍完张敬修服药。正准备把自己这几天的收集成果汇总。覆上自己的看法遥寄江陵。问问父亲的意见。正在提笔疾书间却被告知了这么一个消息。
  这是何意?于情于理她一个准备出让店子的店主都不应该来登买家的门啊?她次来正不显得心急。好叫自己可以杀价么?高馨馨心有不解便问那张姓家丁道:她有没说什么?
  哦。有的,她说她欲出售此楼。家丁道。其实这也是赶巧了,小的刚刚替大少爷抓药回来。要不然她恐怕连门都进不来呢。
  嗯。也好。你去把她叫进来吧。高馨馨说着略略收拾了一下桌台。捧起茶杯
  是…小的这就去。
  不一会。水玲珑在张姓家丁的带领下便进来了。惠儿和穗儿却被留在外头,这使得两个小家伙很是不满。待到张府下人送上一些点心水果。两个小家伙却又欢呼一声。大快朵颐起来。
  牡丹楼水玲珑见过夫人。水玲珑欠下身。庄重的施了一礼。同时小心的抬眼打量着眼前的贵妇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书桌。桌上整齐的堆叠这一摞摞书籍账簿。高馨馨端坐在书桌后。面色平静而端庄,穿着富丽而不落俗套。正手捧着茶杯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水玲珑低下头去。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暗道:果然不是那天那人。
  闻听你欲转让店面?高馨馨一边抬手叫座一边问道
  水玲珑并不敢坐。只是摇摇头轻道:非也。玲珑非是来转让店面。还请夫人切莫见怪。
  唔?那你来此作甚?高馨馨奇了。起先还以为水玲珑真是收集到了什么商业机密。却不想似乎别有隐情。
  实是水玲珑因为不善经营。故而已将牡丹楼出让给千花楼和翠柳阁的两位妈妈经营。而水玲珑却准备前往他处。故而来此,来此……水玲珑内心挣扎一番。双膝一软。跪在地下道:实在是不忍心一双弟妹继续跟着沾染烟花风尘。求夫人开恩。赏下个闲杂的差事…收留则个。水玲珑不甚感激…
  听了水玲珑的话。高馨馨隐隐有些不快。毕竟自己前些天刚去洽谈过此事。不想水玲珑竟然转手将楼让给他人。想想自己原先的努力行将白费。高馨馨心说:好你个水玲珑啊。那天你明明说着牡丹楼对你多么多么重要。这对弟妹对你多么重要!给我们说的一愣一愣的。谁知道这才几天的。你却做出这等事体…果真是风月人物,惯会做戏。
  念及至此高馨馨不悦道:水老板莫非当这府衙是收容所不成?且你这弟妹年纪幼小。你竟然欲要抛下不顾?
  水玲珑闻高馨馨有不纳之意。也是急的没了办法。毕竟知府衙门确实没有收留他这一对弟妹的义务…不过为了弟妹,水玲珑不得不做最后一搏。
  只见水玲珑不住的叩头。咚咚作响。口中犹自念念着愿夫人开恩云云……
  高馨馨因为牡丹楼的关系本就有些不悦。此时见水玲珑这幅作态。好似视那两个弟妹如包袱一般,不甩不快。便更是一阵厌恶。不过那天她倒也十分喜欢那一堆粉琢玉器的小童。便松了口。语气充斥这不耐道:莫要在此惺惺作态!我依了你便是。叫你这弟妹跟了你这样的姐姐也是他们的不幸。不过。如此小童怎能以杂役驱使?我当养之。待日后或交一无儿女的合适人家。或收为义子义女。
  水玲珑闻言好似如蒙大赦一般。口中道谢不止。却不知此举使得高馨馨对其欲发厌恶:水老板既然以无事。便请自便。
  如此…再乞见我那弟妹最后一面水玲珑道。
  高馨馨心说:果然是惯会做戏的!此时还不忘作作。
  阿。那个就不必了吧。恰好此时大人无事。我正好将此二童引荐与他。就不耽误水老板的宝贵时间了。
  如此……水玲珑谢过夫人大恩。水玲珑的眸子黯淡下去。念着对自己一双弟妹的无限祝福。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