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大少爷…
此刻的京城次辅府张灯结彩。一个手握书札的男子带着无奈的笑容看着一帮家丁在一个少年的带领下以近乎山呼海啸的声音向他高呼致意。
小弟,你又在胡闹…难怪父亲要把你带在身边。
大哥!人家是真想你嘛。你在苏州做的那些大事…几乎被嫡母大人编成了神话故事一般!人家有你这一个哥哥那真是与有荣焉啊那少年却正是张敬修最小的弟弟,张静修“真想不明白…他们名字这么相近。他爹妈平素怎么称呼的?”
胡闹!京城又不比江陵。赶紧把这些大红灯笼摘了。还有着这些鞭炮也不许放!张敬修直接无视了小弟。对着门口的一众家丁发号施令…
干嘛!干嘛干嘛!人家闭门苦读月余!好容易才有个机会乐乐!大哥你怎么变得跟父亲一样死板!张静修嘟着嘴,小脸上写满不悦。
话说你鼓捣出这么大的阵仗…父亲难道不管管?张敬修被小弟几句话说的无奈至极
父亲…父亲已经四五天没回来了呢,大哥…我们就放他几挂鞭炮好不好?嗯…就两挂,给大哥冲冲喜气张静修竟然冲着哥哥撒起娇来
胡闹!大哥又不结婚。冲的什么喜气。张敬修一低头,却看着眼前满是渴求的小脸。勉强道:嗯,也成,说好的啊!就两挂!不许多了。
哎!好嘞!大哥最好了张静修欢呼一声边准备去找线香。
等等。大哥从苏州带了两个孩童回来。你们先见见面。以后你们要一起读书。互助共勉。你可不许捉弄人家!
奥?他们在哪里?我们一起放炮去!张静修的回答令张敬修猛翻白眼。有感对牛弹琴的他。把弟弟撂在一旁,离家自去拜访各位熟识勋贵去了…
然而因为张敬修这个错误的决定也给他带来了一条“弹劾罪状”高党一系的巡城御史赵怀弹劾:张敬修嚣张跋扈。一挨其回京后。张府鞭炮震天。半日不绝。“小孩子玩疯了”势力小人摩肩接踵。趋之若鹜“大多是看热闹的平民”
这边张静修和他的两个玩伴穗儿惠儿在那里发疯似的燃放鞭炮。内阁的值庐里也是火药味十足。知道了张敬修将出任大理寺少卿的消息。张居正经历了初始的惊愕之后。终于对着高拱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高肃卿!你此番寓意为何?!昔日你屡次逼迫。余以江山社稷计。屡屡退让。不想却换来如此结果?!你此是欲将我儿至于火上耶!?
高拱也是被手下人自作主张弄得一肚子火。又被张居正责难。不禁也是暴跳如雷,一拍桌子吼道:放肆!张叔大!朝廷任职派员自有法度!张敬修该任何职自有朝廷做主,又岂能因为他是你儿子乱了法度?
法度!你还和我讲法度?那李延延误军机的时候法度在哪里?孟冲代任司礼监的时候法度又在哪里?这内廷外廷岂独独到了吾儿这里开始讲起了法度?张居正似乎丧失了理智。半混半昏的硬是又将高拱的话头顶了回去。
放肆!真是放肆!高拱被气得连摔了两个茶杯。指着张居正浑身气得乱颤,良久,才狠狠道:你给老夫出去!
张居正不置一词。狠狠的一甩袍袖,推门而去。
不提高拱那边内外交困。大发雷霆。
单说张居正回到自己的值庐内。关好门窗。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张龙飞凤舞的便条:余经试探。此番任命高肃卿似并不知情。恐是高党内部有人擅自行事。我等宜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其内部生变。此时的张居正一脸绝然冷静。根本看不到在高拱值庐时的昏戾
叫来游七,看着他将便条贴身收好后,张居正强笑了一下,道:修儿回来了?
刚到的家。又去拜访那些勋贵去了。大少爷变化很大。要不老爷晚上回去看看?游七笑道。
唉…南疆暴乱。这军费,粮饷一摊子事儿离开人不行…我写张便条,你回头带给修儿吧。张居正幽幽道。
张敬修回京。鉴于朝廷还未有正式批文下达。便带着李舟白三娘四处拜望。
由于法制。张敬修倒不敢明目张胆的登英国公和成国公等一等勋贵的家。只是写了亲笔书信,并一些簿礼特产送到府上而已。至于次一等的勋贵,张敬修倒是去一一拜望了。由于张敬修提倡的飞钱的关系叫这些个勋贵赚的盆满钵满。故而他们对张敬修的拜访倒是热情无比。还一个劲的击节大骂:高党无道。竟然空放良才而不用。叫张兄弟不用担心,他们永远支持张兄弟,张兄弟尽管继续为国出力便可,最好在多相出几个类似飞钱贸易的好点子才好。最后,还送了张敬修好一些孤本真迹以作回礼,这些个勋贵的“憨实”到弄得张敬修哭笑不得。
当张敬修来到武清伯府时。小老头李伟亲切的拉着张敬修的手,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密无比。张敬修抬眼看看他,只见李伟一身黑袍。教几年前变化不大,只是脸上少了一些红润,却多了些阴狡。想是奴儿花花事件对他的刺激也不小。
贤侄啊。这么晚才来伯父这里。伯父可是不太高兴啊…李伟板起脸,半真半假道。
嘿张敬修干笑一声。打着哈哈:目下高党视我们父子如眼中钉。伯父就不怕我第一个来这里,招的那帮疯狗恨屋及乌?
恨屋及乌?哈哈哈!这个词妙!哈哈哈!真是大妙!李伟拍着腿哈哈大笑。
伯父这几年可还好?瞅着伯父的气色倒是不错一挨到了内室。张敬修谦让一下,入座继续寒暄着。
还不是托了贤侄的福。自内个费钱贸易伊始。我武清伯府可谓是日进斗金啊!就连李建这小子也都被贤侄的泰山大人调教的似乎换了个人似的。不在像过去似的天天的飞鹰走狗。浑浑噩噩了。要说我老头还得多谢贤侄呐!
咳咳…是飞钱,伯父。张敬修小声的提醒道
哎呀呀!看我老头子的记性!哈哈!贤侄不要在意啊,李伟大笑道。
经过愉快的寒暄。气氛却是活络了很多。
张敬修在椅上挪挪身子,好奇道:怎么?李兄何时回的京城?
哎……不瞒贤侄。自从宫里宸妃娘娘事后。我李家的处境微妙了许多,在这时节。老朽我寻思还是低调处事为好。这不就把李建招回来了。也能帮着走动些关系。唉…部想这个番奴竟有如此能量。李伟说着突然停下。瞅着张敬修不停的干笑。
张敬修被笑的一头雾水。向李伟投去不解的目光。
贤侄啊,老夫不是很了解,你们文人是不是向来以成为帝师为至高荣耀?李伟岔开话题。忽然问道。
伯父未见当今高阁老行状?张敬修笑答。
李伟捋捋胡子。咂巴几下嘴,小声说道:我那太子外孙素来聪慧。更兼与贤侄你关系甚密。日后……贤侄你恐未输于高拱啊。
张敬修见李伟如此少心下明镜。当即决然道:太子仁孝。自己定当肝脑涂地之类。
李伟听了果然高兴地不得了。方欲说点什么。却马上止住话头。眯眼笑道:老朽这里有些文墨。留着这里,也是糟蹋了。一会儿叫李建给送过府去,贤侄你看了也好充实学问。辅佐太子。二者,你们两个年轻人也借机走动走动。李伟两眼闪烁。似有些一语双关。
眼见老头有些送客之意,张敬修虽有万般不解也只得起身告辞。在门口有寒暄一阵后。张敬修带着李舟等一行离去。
今天武清伯欲言又止。似另有隐情,大家怎么看?离了武清伯府后。张敬修对着一干心腹言道。
不如去问问老爷吧。张石如是说。
父亲都四五天没着家了…再说我又没有进宫腰牌。难道你叫我去硬闯值庐不成?张敬修无奈。
要不去找冯公打探一二吧。白三娘如是说。
我不想轻易麻烦冯公。他的人情可不好还…张敬修道。
那么去找成国公爷吧。大人和公爷私交颇深。于情于理公爷都当相助一二。林枫如是说。
我去找一些二流勋戚还能勉强糊弄过去。这要是堂而皇之的找成国公…你是觉得高党那帮人弹劾我还不够狠吗?张敬修给了林枫一个白眼。行了行了。你们都先回家歇了吧。我和师兄有话说。
看着众人散去。张敬修忽然朝林枫谄媚一笑。师兄,带我去师傅那里吧…
为何叫我带?你自去不行吗?李舟道
这几年…嘿嘿。这不这几年太忙了。一不留神忘了给那老神棍,咳咳…忘了给我那老师父去信问安,我怕他给我甩脸阿。
真不知道师父收你为徒到底图的什么。李舟无奈的耸耸肩抬腿往前而去。
师父。嘿嘿徒弟我来看你了。香气缭绕的雅室内。张敬修满脸赔笑的讨好着眼前的清宵子。
几年不见,这老神棍似乎脸色愈发红润了。还胖了不少。
徒儿。这几年苏州过得怎么样?清宵子无视着张敬修。只是抚着李舟肩膀。像个老父亲似的。
徒儿苏州一切安好。就是时时在心里挂念师父的身体…张敬修不待李舟发言,自作多情的抢答。
听说舟儿你在苏州娶亲了?清宵子继续无视着张敬修。
对的对的!还是弟子给张罗的呢。嗯嗯!是个好姑娘!我师兄重伤的时候便是那个姑娘一直照料。
张敬修一边抢答一边给李舟猛打眼色。
李舟却完全沉寂在和师父的团聚之中。只是盯着清宵子左看右看。搞得张敬修的眼色全打在李舟的后脑勺上。
呵呵呵!师父很好!你看,这几年不见,师父还有胖了几圈呢。倒是舟儿你,这几年被那小子折腾的够呛吧?看你来信说…嗯!那林丫头倒是做的有些过了。
咳咳…怎么是小子。人家也是你的徒弟嘛师父何故厚此薄彼?张敬修尴尬道
师父…师弟待舟儿很好。要是没有师弟,舟儿几不能与师父再见。
哼!没有那个臭小子你也不会去苏州受伤。你个臭小子!清宵子终于抬眼撇了张敬修一下。
师父!其实我是来向您道歉的,特来为这几年对您的疏忽进行补偿。张敬修见机。马上黏上一脸郑重道。
哦?舟儿。这小子不是在苏州拜了一个姓徐的师父吗?清宵子满脸不置信的询问李舟道。
呃,师弟…师弟心里还是有师父您的。李舟低下头给张敬修艰难的圆了个场。
是这样吗?清宵子对张敬修道
师父莫急,且先听弟子对比一下与师兄的差别如何?张敬修不待清宵子回话。马上接道
师兄跟随师父十余年。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弟子见了师父仅两面便远赴苏州…
师父教习师兄武艺。并带着师兄四处磨砺。师恩重如山。
师父给了弟子大量的田产地契。还要算利息…压得弟子喘不过气…
师父给师兄…………
嘿!臭小子!你是想说贫道我偏心眼吗?你这是来道歉的吗?看着滔滔不绝,愈发起劲的张敬修。清宵子越听越不对劲,打断张敬修的话。怒道
对啊!徒儿为了以后能向师兄一样尊重为师。所以特地来请师父传道解惑。师父您可知道?徒儿在苏州那个师父可是吧自己的身家学问全部授予徒儿了。您可不能被比下去哦。张敬修一脸恭敬
你!……清宵子愣了一会。终于开怀大笑:张大人您这嘴皮子还是那么的利索!这就算是你给贫道的补偿?怎么在贫道看来是在给你补偿呢?
师父您还是称敬修为徒儿罢,张敬修卖乖道……
徒儿啊…你这次来可是来邀请为师出山相助的?清宵子盘着腿,手上比着无量佛的手势
如今徒儿虽调职回京。但仍是人言轻微。师傅曾说愿择一英雄人物辅之而展心中所学。徒弟自问目前仍不能为师父口中的英雄人物。故而此时未敢请师父出山。只是求师父相助,指点迷津一二…张敬修恭敬道。
清宵子微微颔首。道:那你又有什么迷惑呢?
徒弟自苏州历练三年,不说是饱读事故。但这人情冷暖倒也能参详一二,此次回京,明里是徒弟为官有道。得以升迁。暗地却是我父和高党暗中角力所来…
嗯。清宵子点点头示意张敬修继续。
此次回京,敬修感朝局颇为微妙。我父与冯。高还有晋党四股势力交叠相错。动辄便大起干戈。以敬修之身份。此次安排入职。势必能引燃高党与我父的明争暗斗。无奈敬修久任苏州。耳目疏远。一时却有些无所适从。还请师父点播一二。
师父我虽一个方外之人,但无奈有你这么一个徒儿。却不得不不时时留意些官场事物…真是苦也…清宵子抱怨一声很快的道出了自己的所知见解。
昨日为师去定康候府上的时候。闻听今上有意叫徒儿你任职刑部。彻查宸妃娘娘一案…此案涉及甚广。不仅内廷。外廷。甚至连后宫和太子都有所牵连。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啊。
听闻连小太子都有所涉及。张敬修不禁又回想起那森严的宫禁内唯一的一抹纯真。
还请师父细细言之。张敬修挺了一下身子。一股莫名的感慨涌入心头。
宸妃娘娘的案子若真交到徒弟你的手里那可谓是亦喜亦忧。喜忧参半了。
宸妃的遇害,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与冯保脱不开干系。可冯保是东厂提督太监。在内廷更是与孟冲不相上下。即便宸妃乃是孟冲所献,即便宸妃再得宠,也根本奈何不了他分豪。那么他为何要置宸妃于死地呢?而且还在案发后挺身而出,主动跳下漩涡,给人以攻奸的口实?
他在站队!张敬修闻言惊道:莫非…莫非陛下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清宵子点点头,眼中带了一丝赞许之意:今上虽然年方壮年,却纵欲无度,不思节制。且在宸妃死后愈加放纵。虽说此时未显于面相,却定然以现露于脉象。冯保提督东厂。定然有所察觉,才会如此行事。
从清宵子处离去归家,张敬修便收到了张居正的手条。
张敬修捧着手条。就在张居正的书房内参详起来。内阁的事物繁多,故而张居正用的是草书。不过张居正的字迹虽然潦草。却将京师形势分析的面面俱到。
甚至还在后边为张敬修列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摆明车马站在李妃,太子一方,非暴力不合作。虽然可能会惹怒隆庆,遭到惩罚,不过有张居正,冯保在旁照应,应无大恙。而且太子登基后,李妃定然会对自己之前的付出有所表示。可谓是一条先抑后扬的计策。
中策:明面查案。暗地拖延,一旦隆庆驾崩。自己照样可以凭着与太子的关系飞黄腾达。且可以尽量避免开罪各方势力。不失为一条中庸之策。
下策:张居正的原话是:今上待吾儿恩厚,若吾儿欲要拼将己身而酬圣恩。亦不算堕了张家的名头。然希望吾儿好自为之,切勿祸及家人……
张敬修坐在桌前。一遍遍的看着张居正的手条。渐渐的,映入眼帘的字迹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先是张居正古板而慈爱的面容,俄而又变成了冯保的笑脸。再又是孟冲阴狠的怒视。最终定个在了一个身穿龙袍。双目平和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中年人身上。那个为自己提字心辅的中年人眼中带着愧意。平和的对自己说:心辅阿。你们读书人口中常说。行万里路。破万卷书。此次苏州之任,可算是行路了,你乃是有功之人,朕断不会让你久吏封疆,待你任期一满,朕定备重任以待之!嗯,你乃是立功之人,断不能草草出京,朕就特别拨出20名神机营的火铳卫士做你的卫队!
隆庆皇帝皇帝,一生毫无自主可言。为裕王时被嘉靖冷落,被景王压制。为帝时又被徐阶。高拱等以大义的名分裹胁。不能不谓之曰不幸。
其实张敬修心里早就倾向于那位可怜的皇帝了。更加上隆庆对自己还颇多照拂…
不过张敬修却也不敢由着性子胡来。须知君不密则失臣。而臣不密则失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