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疾驰。扬起黄土漫天。
  爷爷…那些是什么人?看着好凶啊。在一家开设在路边的小茶舍内,茶舍老板的小孙子怯生生的指着愈发离近的张敬修一干人等问道。
  茶舍老板连忙把小孙子指向众人的小手拍下去,瞪着眼小声道:别给爷爷惹事!去边上玩去!
  茶舍老板说着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孙子的话没人听见后。小小的吁了一口气。暗中祈祷一下这帮骑马的凶神早早离开后。便去煮茶去了。
  那料天不遂人愿。为首的张敬修当先从马上滚下来。扶着马身,岔着两腿,半弯着腰。略站了一会儿便打着趔趄往小茶舍走去,
  哎呦呦!不行了。路都快不会走了。张敬修坐在茶舍里。两腿平平的向前伸着,满脸痛苦。
  哈!我说什么来着!大人你头回骑马不晓得这马儿的厉害。硬要逞能。这回虾米了吧。林冲说着拉下脸。朝着有些惊恐的茶舍老板叫嚷道:给爷们上点茶水。或者绿豆汤也行。紧接着又换上笑脸朝着张敬修道:要我说。大人我们不如包个车走吧,白师傅。李兄弟。还有您府上的一班兄弟包您安稳到达。您也不用跟着受累了不是?
  嘿!现在不练练骑马。你叫本官坐着轿子上战场不成?张敬修看着林枫颇为好笑道:你也是个怪胎。既然你想享福。那干嘛放着好好的佐击将军不当。非要告假来给我当护卫这广西可是不比苏州啊,除了瘴气毒虫,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却见林枫搔搔脑袋不满道:我那也是为了大人着想。真个以为咱京营都是些纨绔秧子不成?休说骑马赶赴广西!便是来来去去打个来回咱也是脸不红!气不喘。
  小小茶舍。显然不能将张敬修一行人完全容纳。故而张敬修等人只是略略休息一下,留下些钱财便再度启程……
  张敬修的本意是借着赴任的路程,狠狠的磨砺一下自己御马的能力,孰料这一路颠簸下来除了自己的走路姿势变了之外,张敬修最大的收获似乎就是能自动屏蔽路人奇怪的目光以及林峰等人半讥半闹的话语了。
  半夜无人时,张敬修被自己大腿内侧的摩伤折磨的无法入睡,只得披上衣服点起油灯。通过阅读对手韦银豹的资料来减缓那种火辣辣的疼痛。
  说起这次的敌人,韦银豹,就不能不介绍一下他的父亲韦朝威。该兄在弘治五年“1492年”以“差役多,捐税重,不杀官家活不成”的口号起兵造反,一度攻下古田地区,自号广福王。也算是风生水起。有模有样。
  哪料天公不作美。1505年,一向以怀柔治国的弘治皇帝驾崩了。继位的武宗皇帝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武宗当国时期,就连曾经威风无二的鞑靼小王子都不敢“牧马南顾”何况你区区一个广福王呢?
  要搁一般人兴许认个怂,还能搏个宽大处理,可我们的广福王不这么想,或许他是认为自己真的福运无边,居然妄图趁着武宗方才继位,天下未稳的当口于正德元年“1506年”兴兵攻打雒容,意欲从广福王而广福帝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武宗并不是临危继位。而是借父之荫。有父亲弘治皇帝留下的大好江山,以及充盈国库撑腰的武宗磨刀霍霍的对着广福王悠然一笑。
  果然,1506年韦朝威攻打雒容未果,败退古田,之后在不断突围,与被击溃之间挣扎了十余年之久,地盘越来越小,部队越来越少。终于在正德十三年“1581年”被围捕处决。
  年仅18岁的韦银豹得到消息,暗自潜伏回老巢古田,在官军撤离,防守懈怠的次年正德十四年“1582年”突然发难,一举攻克古田。雒容。灵川。等地,又利用山林险恶,毒虫繁多等有利因素拖垮了广西,广东,湖南的三省四万联军。还亲手斩杀了监斩自己父亲的雒容县令张士毅,封覃万贤为“战江王”,黄朝猛为“冲天将军”,自号莫一大王。一时间风头无二。天下震动
  然而武宗皇帝毕竟是以“武”为庙号,所任官员亦多以武略起家,韦银豹虽然势头强劲,却并未翻起大浪,只是固守自己的地盘,将古田立州,将石笋立省,推行自己的政策,劫富济贫。倒也颇得拥戴。
  大仇得报的韦银豹并没有满足,他似一只不断吐信子的毒蛇一般,一动不动的等待时机,当猎物最为虚弱的时刻,韦银豹出手了。
  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经历了大议礼,又经历了张璁,严嵩祸国的大明帝国似乎是那么的无力,
  韦银豹看准机会利用攀城潜入的方法攻入广西首府桂林。斩首参政黎民衷以下大小官员数十。并夺走库银4万余后撤离。
  但这并不是韦银豹最辉煌的时候。正当大明朝廷舔舐伤口准备报复的时候,韦银豹再度出击,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于嘉靖四十四年八月,再度攻入桂林。袭击靖江王府,靖江王仓皇出逃仅以身免。
  攻下桂林后,韦银豹秣兵厉马。一边巩固统治,一边看准机会四处出击,在两广总督李延的百般束手后…兵锋竟踏入湖南…
  于是才有的殷正茂巡抚广西,而且朝廷在高拱,张居正的强力支持下可谓是动员了倾西南之兵。即有湖南永顺、保靖土兵四万多人;浙江、福建调来了鸟铳兵四万人;广西上思、宁明调来了大批土兵,并戚家军,俞家军等在抗倭战争中极其出彩的精锐部队。共纠集了十四万余兵力,并筹集数十万两白银以备军饷。
  而今,韦银豹的实力虽然已大不如前,却扔依靠着地利灵活的和殷正茂周旋着。素有知兵之称的殷正茂则是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术,逐步蚕食着韦银豹的势力,而且有着充足粮饷的明军士兵根本不怕韦银豹的拖延之策。韦银豹若是一条毒蛇,那么他的七寸则已经牢牢地抓在殷正茂的手里。覆亡只是时间问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其经营日久,人心多为归属,此番围剿之法当要稳之再稳,切不可贪功冒进给其可乘之机啊………张敬修合上书卷轻叹一声。倒把睡在隔壁护卫的李舟惊动。询问了一下张敬修的情况后,又帮他的腿上涂了些伤药。两人闲叙了一阵,各自睡去。
  当张敬修踏足广西时,殷正茂亲督大军正在围攻韦银豹治下的重要据点,马浪,张敬修闻之暗叹一声。放弃前往桂林的打算,直奔马浪行营而去,好巧不巧,当张敬修赶到马浪的时候,恰逢马浪城破第二日。
  破烂的城墙徐徐上浮的几缕黑烟似乎在不停的诉说着攻城时的惨烈。城门上一根高高立起的竹竿,上边挑着韦银豹军宿将元老。号称“冲天将军”的黄朝猛的首级。只见那首级面目狰狞,凝固的血块涂满了首级颔下的银须使得其愈发可怖。由于马浪本就属于军事据点,并无很多平民,故而张敬修等人很快的引起了守军的警觉。
  正当张敬修想自我介绍一番的时候,一名头目模样的汉子忽然一把拽住了张敬修的马缰。激动万分道:哎哟!俺的佛爷!这不是张大人么?要说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俺们这离了张大人后平时还怪想的,谁知道没想几年,皇帝爷又把张大人给俺们送来当监军了!哈哈哈!张大人你来得正好,快快进城歇息一下。中午的时候总督大人说要设宴犒劳大家呢!
  汉子絮絮叨叨起来似乎扯个没完,从战况扯到战局,又从战局扯到风土人情,并自己对总督巡抚等人看法。甚至毫不掩饰自己对殷正茂“怯战”的不满。张敬修无奈。拍拍那汉子拉扯自己马缰的手。打趣道:石头啊,你这抓着本官不放,到底是叫不叫本官进城啊。
  孙石头闻言老脸一红,对着身后一干发笑的兵丁怒吼一声,满脸讪笑的拍拍脑袋松开拽着马缰的大手道:大人快快入城便是,莫要过多耽搁了。
  石头阿,待本官安顿下来,派人寻你喝酒。张敬修对这个直爽的汉子也是充满了好感,留下这句话后便引着一干人等入城了。
  马浪是一座军事要塞。城内构造也似军营一般。故而张敬修很容易的便找到了位于城中的殷正茂所在。
  老远便看见那殷正茂等在一旁,似是在迎候自己
  张敬修见状赶忙疾行几步,翻身下马,施礼道:侄张敬修,见过世叔。
  谁知那殷正茂却板着脸道:居家为父子,授命为君臣的道理难道张大人不懂吗。
  张敬修闻言一愣,偷眼打量一下殷正茂,暗自奇怪这位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随即轻声笑答道:然则自古以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今逢上阵敬修亦不敢有违古训是也。
  哈哈…殷正茂闻言顿晓其意。大笑道:传闻心辅最善机变,而今看来所言非虚也。说着拍拍张敬修的肩,领其往室内而去。
  期间,张敬修奇道:世叔何以知我来此?
  殷正茂闻言满脸复杂。:无他,眼线耳。俞大猷军中此刻密布本官之眼线,非此,恐保不得其性命。说着,又长吁一口气道:听闻此军与你颇有渊源,今贤侄来此,想必可无忧矣。
  殷正茂的住处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堆满简报的大桌子,一副长凳,加上一张小床便是屋内的全部。
  只见殷正茂坐在床上,指指那副长凳示意一下,两人便一床一凳,相座攀谈起来
  聊了些许京师近况后张敬修一拱手言道:世叔,您前番定下步步蚕食的策略可谓高明之极。如此步步紧逼之下。韦逆虽空有军队却也只得如案上鱼肉般任我宰割。想必再有一些时日待那韦银豹粮尽。其军心必将涣散,到时不攻自乱。我等破之易如反掌尔。但却不知为何世叔突然调动部队,围攻此城呢?此地路途险恶,大军行动不便,若是一个疏漏部队脱节………
  哼。本官行军多年,岂不知此城看似险要之地。实乃鸡肋之城。之所以提兵至此…皆拜俞大猷所赐!殷正茂虽然语气平和,眼中却闪着丝丝怒意。
  那俞大猷自来此便和总督李延交往甚密,更兼对本官的步步蚕食之策大加质疑。此次更是不听军令擅自进兵!险些坏我大局!若非看着贤侄的面子上,本官定治他个不从军令之罪!
  张敬修闻言恍悟。感情这老俞将军还是那么的一成未变,丝毫不晓官场的险恶,再加上其与弥勒教的间隙,其求战之心很容易就被李延利用了。成了李延手中的利器。
  张敬修闻言对其深施一礼:那俞大猷乃一时蒙蔽,今侄儿至此断不会令其掣肘世叔大计,还请世叔切勿挂怀。切勿挂怀。
  殷正茂顿了顿,苦笑道:此等道理我岂不知?那俞大猷能战。善战。敢战。是员虎将。又和敬修你颇有渊源。但却是太容易被人煽动。若本官推测不差。其此番出兵,必是被李延挑唆,故而不得已之下,才在其军中安插眼线,一者为了震慑李延,使之不敢妄动。二者便是为了俞将军。惟恐其再为李延所算也。
  张敬修方欲出言。忽听门外殷正茂亲兵报称云:总督李大人已在城外十里处依林设宴。专候大人及各位将军。
  荒谬!只见殷正茂怒斥一声:此地靠近前线。倘若被敌军埋伏,仅需百卒则我等十余万大军即将群龙无首也!
  世叔息怒。只需多带兵将防备万一即可。张敬修出言道。
  若此,则本官胆小心怯之名坐实矣,殷正茂哂笑一声:择日不如撞日,贤侄不若同去?
  正有此意。张敬修淡笑道。
  出行十余里。便逢一郁郁葱葱的密林,一条婉转的小溪穿流而过,李延便再此间一处小高坡处草设了一座小寨。虽然极不合兵法,但单从赏景来说倒是一流。
  由于来得匆忙。张敬修并未更换官服,只是穿着便装跟在殷正茂的样子,倒像个幕僚子侄一样。
  哎呀呀!殷大人来也。只见营门口一个绯袍大员领着一干官员将领似是久候多时的样子。
  殷正茂众人纷纷下马,或拱手或跪拜的行礼道:见过总督大人
  殷大人何故如此之迟?端的是一副好大的架子。待会儿可要罚酒三杯哦!只见那李延一把拉住殷正茂的手,似乎玩笑般的丢了个软钉子。
  比起见城而不入的李大人。本官哪有什么架子。殷正茂也好似在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聊天一般,笑意盈盈。
  哦?殷大人为何带了如此之多的兵将?莫非此地尚有乱匪不成?李延装作一副好像方才才发现那一众兵将的样子。夸张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为了诸位大人的安危,殷某不得不如此。
  哦,本督还道此地尚有乱匪。真是虚惊一场啊,说着李延煞有介事的摸了摸额头,回顾了一下左右,呵呵的笑了起来。
  李延身为总督,他这一笑,在场官员无论想笑的,不想笑的,笑的好听的,笑的不好听的,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看起来倒像在大家一起奚落殷正茂一般。
  笑了一会儿,李延从袖里掏出一块手巾擦擦眼角的眼泪,意犹未尽道:自殷大人来此后,乱匪日渐衰落。而今又攻下马浪城,可谓用兵如神也,本督看到殷大人,便想起了一个古人,各位可知是谁?
  下官愚钝,却不知此人是谁呀?新任桂林知府马永良笑眯眯问道。官军收复桂林后,高派的马永良出任桂林府,此人政绩平平。却为官有方。深明钻营之道,外加生的一副好皮囊,故而三十余岁便以出任知府。
  此人么,大家自是耳熟能详,其乃是鞠躬尽瘁的诸葛武侯是也。李延一本正经道。
  李延话音一落,便有不少阿谀之声传出。还有一些原本中立的将领觉得方才有些太过,此时欲缓转一些气氛,故而也对着殷正茂大拍特拍起来。
  此时,忽一人恍如无心一般言道:诸葛一生唯谨慎。
  声音并不大。但却恰好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大家一时间冷住了,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纷纷寻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此人不是那马永良又有谁来?只见该人见大家都望着自己,摆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干巴巴的解释了几句,居然低头看起蚂蚁来。
  李延见到殷正茂吃瘪,心里大乐,但还是板起脸,斥责马永良失言。
  诸葛一生唯谨慎。殷正茂念叨着这句话,忽然笑了。直视着李延的眼睛。忽然却转过头,似笑非笑的对马永良言道:谨慎如诸葛尚有街亭之败。本帅以为若非是其一时疏漏而用了马谡那个庸才,这初次北伐便能兴复汉室亦未可知阿?对不对?马大人?
  这……马永良心说不好。若是承认殷正茂所说岂不是暗讽李延为庸才。但若是不承认那又将是为“曹贼”张目,哪还能容于士林。有心糊弄过去却正撞见殷正茂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一时间进退维谷,尴尬不已。
  殷大人。诸葛孔明好歹也是千古一相。我等后辈如此肆意评论却显得有些孟浪了。还请快快入营吧。李延眼见马永良被逼上死路。不得不跳出来和稀泥道。
  哼。殷正茂轻哼一声。对着李延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理也不理旁人,径自入营去了。
  张敬修眼见殷正茂轻易的便化解了风波,也乐得作壁上观。直接装起殷正茂的侍从跟在他身后混了进去。